玉門關的千年變遷
玉門關是古代絲綢之路上的咽喉重地、如今的世界文化遺產,在絲綢之路史及中國古代史上極具典范象征意義。千載之下,其文化內涵早已超出具體所指,成為歷史文化感頗為鮮明的空間符號和絲綢之路標志性地物。
本次講座,我們回溯玉門關的歷史。伴隨歷代中原王朝經略西北的變化及中西交通路線的更迭,玉門關的關址曾有過幾次變遷:漢唐時期玉門關曾先后設在今甘肅省嘉峪關市、敦煌市、瓜州縣境內;五代以后又重新回到嘉峪關一帶;明代所設的嘉峪關,也可視為古老玉門關的延續(xù)。
最早設置的玉門關
通過對文獻及遺跡的考察,我認為嘉峪關市區(qū)西北約10公里的石關峽,是歷史上設置最早的玉門關。
材料之一:玉門關作為漢長城的西端,是伴隨著河西漢長城的逐次修筑而設立的,其始筑年代應在“筑塞西至酒泉”的漢武帝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妒酚洝ご笸鹆袀鳌份d,漢武帝太初二年(公元前103年)貳師將軍李廣利率軍首次西伐大宛失利后,領軍還至敦煌,“天子聞之,大怒,而使使遮玉門,曰軍有敢入者輒斬之!貳師恐,因留敦煌”。由此可見,李廣利之時的玉門關,應設在敦煌以東,李廣利在失利后恐于漢武帝敕令,不敢進入玉門關,只好留軍于玉門關以西的敦煌,以備再戰(zhàn)。王國維《流沙墜簡·序》、勞干《兩關遺址考》、方詩銘《玉門位置辨》等均持這一觀點,認為漢武帝太初二年以前的玉門關不在敦煌西北,而在敦煌以東,是年以后才改置在敦煌西北的小方盤城一帶。不過,夏鼐、向達、陳夢家等學者則持不同看法,認為漢玉門關自始置至終漢之世俱在敦煌西北,不存在遷徙問題。這里我贊同上述王國維、勞干等的意見。
材料之二:唐初僧人道宣《釋迦方志》卷上《遺跡篇第四》載,大唐使印度有三道,“其中道者,從鄯州東川行百余里,又北出六百余里至涼州,東去京師二千里,從涼州西而少北四百七十里至甘州,又西四百里至肅州,又西少北七十五里至故玉門關,關在南北山間。又西減四百里至瓜州……”這段記載所述路線清晰,各地間相互位置準確,與實際行程皆合。值得注意的是,云肅州(今酒泉市)西少北75里有“故玉門關”,并且將其記入《遺跡篇》中,知所云“故”字當非衍文,這里確應有故玉門關,即唐以前、漢代所置的玉門關。
材料之三:道宣同書卷上《中邊篇第三》又記,蒲昌?!皷|面少北,去玉門一千三百里,又東北去陽關三百里”。蒲昌海學界公認即今羅布泊。道宣將玉門與陽關并稱,玉門無疑應指所謂的“故玉門關”。由今羅布泊東而少北1300唐里處,恰是今酒泉市城西不足百里的地方,這與《遺跡篇》所記故玉門關在酒泉西少北75里、瓜州(今瓜州縣鎖陽城)東400里的位置吻合,亦符合之前漢武帝“使使遮玉門”的酒泉郡西部一帶位置,這幾條史料可相互印證。只是以上記蒲昌?!皷|北去陽關三百里”不準確,事實是東去陽關六百里。
依據以上材料對“故玉門關”的方位、里距記述而求之,酒泉城西略偏北75里、鎖陽城東400里之處,正是今甘肅嘉峪關市區(qū)西北約10公里處的石關峽。該峽又名水關峽、黑山峽,位于嘉峪關黑山南部。嘉峪關黑山系河西走廊北山向南突出的一片剝蝕殘山,山體平地拔起,橫亙于走廊平原之上,相對高度200至500米,最高峰達坂頂海拔2799米,為疏勒河流域與黑河流域的分水嶺。山體南部有一條東西向延伸的天然峽谷,即石關峽,長約10公里,貫通整個山體南部,寬百米許,南北兩側山體高聳,形勢險峻,正可謂“關在南北山間”。峽內有大道,可通車馬,是古代由酒泉西出的要口。峽中還有一股溪流由西向東流去,溪水自南北兩山崖間滲出,匯為水流,今名紅柳溝,澆灌峽口以東黃草營村的土地。這道溪水為穿越石關峽的古人行旅提供了良好的補給水源,而古人在干旱戈壁地區(qū)行進,沿途人畜水源補給素來是首要問題之一,古人由肅州西行七八十里(約一日行程)恰可得到紅柳溝溪水的補給,因而石關峽也就成了十分理想的必經通道,峽口所在無疑為要隘重關。
材料之四:《太平寰宇記》卷152引北涼闞骃《十三州志》:“延壽縣,在(酒泉)郡西,金山在其東,至玉石障?!惫P者曾考得漢延壽縣故址即今玉門市清泉鄉(xiāng)騸馬城,則該縣之東的“金山”無疑指今嘉峪關黑山,則“玉石障”正是今石關峽。“玉石障”和“玉門關”二名,含義頗為接近,當屬一地,只不過為前后時代叫法上的不同而已。
由上考來看,漢代最早設立的玉門關,亦即道宣所謂“故玉門關”應在今天的石關峽。它位于敦煌以東,約于武帝元鼎六年始筑,至太初二年李廣利首次伐宛后不久,隨著武帝經略西域的需要,遂西遷至敦煌郡西北,漢玉門關因此確有西遷之舉。西遷前名玉門關,西遷后這里改置障城,遂名玉石障。當時之所以有“玉門”“玉石”之名,一方面無疑由于西域向中原貢玉的孔道經由此峽,二是當地自古亦產玉石(硬玉,質地次于昆侖山北麓所出透閃石質軟玉),早有玉石山之名,今天酒泉夜光杯所用部分玉材仍采自是山。
材料之五:《漢書·地理志》玉門縣條師古注、《太平寰宇記》卷152引《十三州志》《元和郡縣圖志》卷40肅州玉門縣條皆云,漢罷玉門關屯,徙其人于此,故曰玉門縣。漢玉門縣城即今玉門市赤金鎮(zhèn)古城,位于石關峽西68公里。漢代所罷玉門關,應指最早的玉門關——今石關峽。這里自有流水可供屯田,今黃草營村即昔之玉門關屯田區(qū)。漢罷此關后,玉門關之人自然是就近徙于赤金綠洲(石關峽西最近的一塊綠洲),因以置縣,名玉門縣。有學者認為“漢罷玉門關屯”的玉門關是指敦煌西北之玉門關,我們可以試想,假若真是敦煌西北玉門關罷屯,其人何不就近安置在本郡的龍勒、敦煌、效谷等縣,卻要遠涉酒泉郡赤金綠洲(相距約400公里)?這樣的推斷于情理不合。而且需要考慮到,西漢當時邊地空虛、人口稀少,河西四郡中尤以最西端的敦煌郡人口最少。由《漢書·地理志》所載西漢末年人口數知,敦煌郡38335人,僅為河西其他3郡(武威、張掖、酒泉)各郡人口的一半左右,為金城郡人口的1/4強,較之內地各郡人口相差更殊,因此漢代移民的大方向是自東向西,如反其向而行之,由人口更少的敦煌向酒泉移民,殆無可能,更無任何相關記載。由此亦可反證:漢代最早的玉門關當在距今赤金綠洲不遠的石關峽。
以上是結合文獻進行的推斷,此外我們還需要考察考古遺跡方面的證據。
證據之一:玉門關是漢武帝元鼎六年之際伴隨著修筑令居至酒泉間的長城而設立的,由此既然推斷石關峽為最初的玉門關,那么該峽一帶是否也相應地找到了漢長城遺跡呢?該峽是否仍存漢代關址呢?這是不容回避的問題。而我們今天在石關峽以北不僅仍可見到長城殘跡,而且還可以看到南北兩道長城遺跡留存。距石關較近的一道長城遺跡,東起黑河岸邊的今高臺縣天城村正義峽山嘴墩(漢燧),與沿黑河延伸的張掖至古居延間的漢塞遺址相接,由此一直西延至石關峽西北25公里許的紅柳溝下游(斷山口河)今金塔縣南部瓜塘子沙窩,長約125公里,但其中間穿越酒泉綠洲北部的大段塞垣缺失,系歷史上農田開墾之故。在此段塞垣以北約65公里處的今金塔縣生地灣農場北部,又有一道長城(酒泉北塞)穿過,該段長城向東連接金塔縣東北約130公里黑河邊的漢肩水金關遺址,向西一直延綿至敦煌西北的小方盤城以西,為河西漢長城西段的主線。可見當年的石關峽北部是筑有漢塞墻垣的。
又由此可以推知,玉門關西遷的年代當在漢武帝太初三、四年間(公元前102~前101年)或稍后,亦即李廣利二次伐大宛之際。據《史記·大宛列傳》,李廣利再伐大宛至太初四年得勝回師“軍入玉門者萬余人”。此處不再言軍入敦煌,推測此時之玉門關已移于敦煌西北。由此來看,玉門關西遷的年代應在李廣利二次伐宛的太初三、四年之際。石關峽作為最早的玉門關存在了大約10年,即從元鼎六年(前111年)或其稍后開始,延至太初三、四年間(前102~前101年)。
玉門關雖自石關峽西移,但該峽作為絲綢之路大道的通衢要口,又有紅柳溝水可供行旅補給,其重要的交通、軍事地位并未降低,并有北部兩道長城屏蔽,故而此后這里又有玉石障之設。
證據之二:石關峽內及其西口今仍確有漢代城堡遺跡留存。石關峽內的古堡名石峽堡,又名石關兒營。據明萬歷四十四年(公元1616年)李應魁《肅鎮(zhèn)華夷志》、清乾隆二年(公元1737年)黃文煒《重修肅州新志》等記載,石關兒營“在嘉峪關西北,離(酒泉)城七十五里……嘉靖三十五年(公元1556年)兵備副使行菴陳其學筑一營,以備西北山口,有御寇矣”。該堡雖系明代所筑,但記載其“舊有石關兒口墩一座”,明人筑堡是在原有舊址的基礎上進行的。通過實地考察,我之所見堡墻于紅柳溝南北兩側今猶斷續(xù)存留,用片石、夯土夾柴草筑成,為典型的漢代筑城方式,表明早在漢代這里就筑有城堡。此外,在石關峽西口今存雙井子堡(木蘭城),該堡雖為清代城堡,但當地考古工作者曾在其東南、東北兩處墻基下發(fā)現一米多厚的紅燒土堆積,其中雜有獸骨、夾砂陶片、粗瓷片等物。城墻夯土中也雜有紅燒土、漢代夾砂陶片等,這表明早在漢代這里即有城堡建筑,顯系軍防要地,清代的雙井子堡應是在漢代建筑的基礎上重修的。
證據之三:石關峽東口北部向東,沿嘉峪關黑山山梁今仍保留一列連續(xù)的古烽燧,由西向東依次為缽和寺后墩、缽和寺西墩、居中墩、野麻灣后墩、馬路山墩、梧桐墩等,一直延至金塔縣境內,與金塔漢長城遺跡相望。這些烽燧雖為明代烽燧,但從其構筑方式(夯土夾柴草,或土墼夾柴草)及其周圍散落的漢代陶片等遺物來看,均系漢代始筑,明代烽燧是在漢烽原有的基礎上補筑而成的。這一列烽燧對于石關峽口以及酒泉通石關峽的道路可起到有效的屏蔽、防護作用。由此可見,石關峽確為漢代頗為重要的關口。
此外,要確立石關峽即為最早設置的玉門關,還需要自然地理方面的證據:石關峽扼守由酒泉西行的必經要口,距酒泉恰為古人一天行程之處,且峽中又有水流可供行旅補給,作為絲綢之路的重要通道,其形勢顯然。若古人舍此峽選擇他途西行,要么翻越峽北高峻陡峭的嘉峪關黑山,要么繞行黑山南面干燥無水長達百余公里的戈壁灘,從當時的交通條件來說都十分艱難,殆不可行。因而石關峽就成為古代行旅無可選擇的必經之地,漢代設玉門關(后為玉石障)于這里,勢之必然。
綜上可見,漢代最早設置的玉門關應在今嘉峪關市石關峽,設關時間約在西漢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或其稍后,是年由令居(今永登縣境內)“筑塞西至酒泉”;隨著漢長城繼續(xù)由酒泉西延敦煌,約在西漢太初三、四年(公元前102~前101年)李廣利第二次伐大宛之際或其稍后,玉門關遂西遷至敦煌西北一帶,石關峽原址改置為玉石障。
敦煌西北的玉門關
對于敦煌西北玉門關的關址所在,歷來文獻記載不盡一致。1943年,于敦煌西北80公里許的小方盤城附近出土“玉門都尉”等漢簡,不少學者因之認為此城即漢玉門關。另有學者認為,小方盤城并非玉門關關址,而應為玉門都尉治所,關口當在其西。1981年甘肅省博物館吳礽驤等,通過對敦煌境內漢長城烽燧的調查和所出漢簡的考證,初步考定小方盤城西11公里的馬圈灣遺址為西漢玉門候官治所,玉門關為玉門候官所轄,其確切位置似在馬圈灣西南0.6公里處,但關城遺址未找到,或已毀壞無存。
從小方盤城目前考察的規(guī)模來看,我以為作為重要設施的玉門關,實在是太小了一點。該城近乎正方形,夯土版筑,南北26.4米,東西24.4米,城內面積僅約400平方米。作為對比,漢代敦煌懸泉置的面積(包括主體建筑、灰區(qū)、馬廄及其附屬建筑)共占地22500平方米,僅其塢院就達2500平方米,而小方盤城與之差距較大。而且懸泉置在漢代尚且只算是一座“置”的規(guī)模,自然不能與玉門關這樣一座位置顯要、人流車流往來頻繁、名垂千古的雄關的規(guī)模相比。所以我一直疑惑,若小方盤城果為歷史上的玉門關的話,那么它的周圍一定還應有其他建筑遺跡。從1982年起,我先后在小方盤城一帶考察十余次,每每仔細觀城周圍一帶的地勢及若干似條狀延伸的土壟,總覺得該城周圍當有其他相關遺跡。
令人欣喜的是,近年來敦煌市博物館的研究者在小方盤城周圍發(fā)現了若干墻垣、灰坑遺跡及一批新的漢簡??脊虐l(fā)掘顯示,小方盤城正東115米處,殘存南北走向的塢墻,長75米,塢墻北端又向西北延伸18米,南端向西延伸,總面積約12000余平方米。小方盤城北又有東西向的塢墻,長約40米,北、西兩面塢墻內均有大面積的漢代文化層,均遭嚴重破壞。從新的考古發(fā)掘來看,我們能夠明顯看出小方盤城周圍是存在一個外城的,小方盤城被包圍在這個外城內。小方盤城塢墻外東南角還發(fā)現一小塢堡,正東250米左右又有一塢,在其南側300米又發(fā)現漢代房屋遺址三座,小方盤城西南300米有支線長城一道,可向南一直延至陽關。由此觀之,小方盤城在這一帶軍事系統中地位較為重要,應為該系統中最高軍事長官居所——玉門都尉府,而玉門關址則在小方盤城西側150米處的長城線上。當地出土漢簡達百余枚,有出入關、關嗇夫和關佐的記錄等,如“閏月戊寅入東門即時出”“龍勒柱車二兩吳充等二人二月甲辰出東門”等字樣。值得注意的是,考古顯示小方盤城是沒有東門的,簡文所記的“東門”當為該城東塢墻北端之障門,可見塢墻內的地面即屬玉門關的所在。敦煌市博物館的這次發(fā)現頗為重要,根據相關發(fā)現,我粗略估算了小方盤城外圍塢墻范圍以內及其他遺跡的占地規(guī)模,應不小于60000平方米,加以這一帶所出大量的漢簡(包括此前所出簡牘),將玉門關考定在這里,還是頗有道理的。
另需指出,約在東漢明帝永平十七年(公元74年),隨著由瓜州徑通伊吾的伊吾道(該道在唐代又名第五道,或莫賀延磧道)的開通,玉門關遂東移至今瓜州雙塔堡附近。盡管如此,敦煌西北的玉門關仍在使用,并未廢棄,史籍上名之為“故玉門關”。特別是在唐代,于敦煌文書見,矟竿道(敦煌向北徑至伊州的道路)興起,與伊吾道交替通行,矟竿道必經“故玉門關”而往。
瓜州縣雙塔堡附近的玉門關
東漢中期以迄唐代,玉門關關址又由敦煌西北遷至敦煌以東的瓜州晉昌縣境內。
《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記載,唐玄奘西行求經,于唐太宗貞觀三年(公元629年)九十月間抵達瓜州晉昌城(今鎖陽城),在當地詢問西行路徑,有人告知,從此北行50余里有一瓠瓜廬河,“下廣上狹,洄波甚急,深不可渡。上置玉門關,路必由之,即西境之襟喉也”。玄奘遂在瓜州找了一位胡人向導,于半夜到達河邊,遙見玉門關。“乃斬木為橋,布草填沙,驅馬而過”。瓠瓜廬河即今流經河西走廊西部的疏勒河。此處標明瓜州晉昌城以北50余里的瓠瓜廬河上置有玉門關?!端鍟の魍回蕚鳌贰对涂たh圖志》等亦記玉門關在瓜州晉昌縣界。筆者考得這一玉門關位于瓠瓜廬河(疏勒河)岸邊,關址設在漢長城昆侖塞上,為伊吾路的起點,其位置恰在雙塔堡附近。這里正處于當時東西、南北交通的樞紐之地,東通酒泉,西抵敦煌,南連瓜州(鎖陽城),西北與伊州(今哈密)相鄰。且傍山帶河,形勢險要。其四周山頂、路口、河口要隘處今仍存古烽燧11座。
玉門關址由敦煌西北東遷至今瓜州縣雙塔堡附近的時代約在東漢明帝永平十七年(公元74年),考察關址東遷的原因,顯然與當時伊吾路(即由瓜州經玉門關徑趨西北直達伊吾的道路)之開通直接相關?!逗鬂h書·明帝紀》載,永平十七年“遣奉車都尉竇固、駙馬都尉耿秉、騎都尉劉張出敦煌昆侖塞,擊破白山虜于蒲類海上,遂入車師”。通過考察判斷,昆侖塞為漢敦煌郡境內長城的重要區(qū)段之一,屬宜禾都尉轄,其遺跡正是位于今雙塔堡以北一帶的塞墻。白山即今哈密市北境的天山東段,蒲類海即今哈密以北約140公里天山北麓的巴里坤湖,車師在今吉木薩爾縣境?!逗鬂h書·耿秉傳》亦記此役:“十七年夏,詔秉與(竇)固合兵萬四千騎,復出白山擊車師?!薄逗鬂h書·竇固傳》則記載,是年“復出玉門擊西域,詔耿秉及騎都尉劉張皆去符傳以屬固。固遂破白山,降車師”。此處“玉門”當指玉門關,可見此時的玉門關已經在漢昆侖塞上,竇固等率軍所出昆侖塞,實際上是從玉門關發(fā)兵的,所走的路線即是由這一玉門關徑向西北直趨伊吾(哈密)、車師的伊吾路,也即唐之第五道。由此可知,早在東漢永平十七年,隨著伊吾路的開通,雙塔堡一帶就設有玉門關。伊吾路將瓜州與伊州直接連通起來,與以往相比,縮短了驛程,玉門關自然亦隨之東徙瓜州。
五代宋初的玉門關
通過考察資料,石關峽這一最早的玉門關址,迨及五代宋初,又被重新利用再設玉門關。
證據之一:敦煌遺書《西天路竟》(S.0383):“靈州西行二十日至甘州,是汗王。又西行五日至肅州。又西行一日至玉門關。又西行一百里至沙州界。又西行二日至瓜州,又西行三日至沙州。”當時由肅州西行一日可抵玉門關,此玉門關無疑為石關峽。由此玉門關西行至沙州界(即當時沙州歸義軍政權所控制域界)尚有百里,至瓜州(今鎖陽城)則需百里再加二日,約三天的路程。瓜州位于肅州西約400里,則距上云玉門關約300里許,恰合三天行程。由瓜州至沙州又需西行三日,而沙州恰位于瓜州西300里??梢奡.0383所記行程清晰準確,此時的玉門關即今石關峽。
證據之二:宋人曾公亮《武經總要》前集卷18肅州酒泉郡條記,肅州“西至玉門關七十里”;同卷河湟甘肅瓜沙路條記:“肅州又九十里渡玉門關”。肅州西至玉門關70里,渡玉門關90里(渡,當為渡過、穿過之意),可見玉門關長約20里,這恰與石關峽的長度10公里相符,此亦可證前考石關峽為最初所置玉門關無誤,均為一天的路程,與S.0383所記合。由此證明宋初的玉門關確位于肅州城西一天行程之處。
證據之三:五代后晉高居誨《使于闐記》載,由肅州“渡金河,西百里出天門關,又西百里出玉門關,經吐蕃界”。金河,即源出祁連山北麓,流經酒泉城西、城北的討賴河,下游名北大河,漢時謂之呼蠶水,唐、五代喚作金河??贾芳?,肅州附近從未設過天門關,所記天門關在肅州西百里,百里系取成數,其位置相當于上引史料中的玉門關,“天門”當為“玉門”之誤,因字形相近或字體漫漶致誤。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63早就指出,此處的天門關即玉門關。至于所記肅州渡金河西二百里的玉門關,實則為當時玉門縣的所在,而非玉門關。兩唐書《地理志》《元和郡縣圖志》卷40、《通典》卷172等皆云,玉門軍在肅州西二百里許,天寶十四年改軍置玉門縣。故知高居誨之玉門關實為玉門縣之訛。《大清一統志》卷212、清《玉門縣志》等史籍亦認為這里的玉門關蓋玉門縣之誤,依其位置來看,五代玉門縣的所在亦正是位于今玉門市赤金綠洲的漢玉門縣故址赤金古城。
綜上考知,漢代最早的玉門關址石關峽,在五代宋初被重新設關,玉門關從隋唐時的關址(今瓜州雙塔堡附近)再度東遷400里許,又返回到最早的關址石關峽。
五代宋初之際,玉門關為何又要東移呢?筆者曾考得這主要有兩方面原因:一方面從當時河西一帶的政治軍事形勢來看,石關峽的位置恰位于東面的甘州回鶻政權與西面的瓜沙歸義軍政權的天然分疆之地,正處在兩邊的關口之地,因而再度成為溝通東西交通的必經要口。另一方面還與當時瓜州直通伊州的伊吾路的荒廢,以及沙州社會長期穩(wěn)定、沙州通往伊州之矟竿道的暢行有關。
五代宋初的玉門關存在了約130年,自北宋仁宗景祐三年(公元1036年)西夏占領整個河西走廊后,玉門關就從史籍上銷聲匿跡了。玉門關自西漢元鼎六年或其稍后設置以來,伴隨著中西交通的發(fā)展,歷時1140余年,關址最早設在今石關峽,西漢太初三、四年間李廣利二次伐宛之際西遷敦煌西北,東漢中期又東徙今瓜州縣雙塔堡附近,五代宋初進一步東徙,重新回到石關峽。玉門關在絲綢之路發(fā)展史上留下了輝煌的一頁。
在講座結尾,我還要補充一點,明代所建之嘉峪關,雖無玉門關之名,但與石關峽地域相近(位于石關峽東口南僅6.5公里),且崗巒相接,實際上可視為二者一脈相連。前引《肅鎮(zhèn)華夷志》云,這一帶“地勢險要,西南北三面插入虜穴,止東一面通于甘州”;“嘉峪關,設在臨邊極沖中地”。因而自漢迄明,從最早的玉門關、東漢以來的玉石障、五代宋初的玉門關,直到明代嘉峪關,古人千載之下一直在這一帶設置關口,作為軍防及交通要隘,由此觀之,明代嘉峪關可稱之為玉門關的歷史延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