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孩、傅小平:寫作是為了彌合自我意識與外部世界的裂隙
對于寫作者來說,不一定非得多讀,重在找到自己喜歡的書
傅小平:不管怎樣,就像你自己說的,如果一直在國內(nèi),你的作品數(shù)量會多一些,但不會寫出像“東京三部曲”這樣的作品。從題材角度,這是顯而易見的。和舊海棠一樣,讀你的小說,我也有讀日本小說的感受。當然,也像她說的那樣,你小說中人物的情感又是關(guān)聯(lián)著中國人的情感經(jīng)驗的。
黑 孩:關(guān)于我的小說像日本小說這一點,還是別人跟我說我才知道的。尤其舊海棠讀的日本作家的書比我讀得多,她的鑒賞力也好,她說像的話,我想應(yīng)該是沒錯的了。
說真的,回歸文學后,我最早讀的書,沒有一本是日本作家寫的。最吸引我的其實是加繆,我?guī)缀醢阉奈淖侄甲x遍了。《局外人》的很多章節(jié)我都能背下來。是的,我尤其喜歡他的《局外人》。
郭宏安在他翻譯的加繆的文集里這樣評價這本書:《局外人》是一部非常成功的小說,它以自身的獨立的存在向我們展示了一種關(guān)系:人與世界的關(guān)系。這種關(guān)系之所以如此強烈地吸引著我們,是因為它迫使我們向自己提出這樣的問題:世界是晦澀的,還是清晰的?是合乎理性的,還是不可理喻的?人在這個世界上是幸福的,還是痛苦的?人與這個世界的關(guān)系是和諧一致的,還是分裂矛盾的?默爾索不僅是一個有著健全的理智的人,而且還是個明白人,他用自己的遭遇回答了這些問題,而他最后拒絕進入神甫的世界更是標志著一種覺醒:他認識到,未來的生活并不比我已往的生活更真實。默爾索是固執(zhí)的、不妥協(xié)的。他追求一種真理,雖死而不悔。這真理就是真實地生活。
傅小平:看來加繆的思想理念,也特別吸引你。
黑 孩:對于我來說,《局外人》是回歸寫作后的文學的源頭,在各個方面都啟發(fā)并滋養(yǎng)了我。我真的是特別特別喜歡小說的語調(diào)。對人與世界的關(guān)系的展示以及文字的語調(diào),非常契合了我的氣質(zhì)和感覺。所以說,是加繆影響了我今天的原創(chuàng)風格。
有一次,我跟一個寫作的朋友聊讀書的事,我對他說,讀書多且雜,肯定是好事,但對于寫作者來說,書不一定非得多讀才能寫得好,關(guān)鍵是要找到自己喜歡的書。今年一月二十七日,翻譯家李文俊去世,作家唐穎說,李文俊翻譯的??思{的《押沙龍,押沙龍!》,被她像《圣經(jīng)》一樣擺在床頭,動不動就會翻開讀幾頁。對于我來說,《局外人》正是一本像《圣經(jīng)》一樣會經(jīng)常打開閱讀的書,里面有我吸收不盡的營養(yǎng)。剛才說我寫作的時候會卡殼,很多時候,只要我讀幾段《局外人》,文字就會“嘩嘩”地流出來。
傅小平:那川端康成呢?你的小說氣質(zhì)是有些偏于川端康成的,也似乎可以把你的寫作歸為“新感覺派”。汪曾祺不也說,黑孩是“有感覺”的,有“新感覺”的。有必要問問你,你在什么樣的情境下讀到他的作品,又在何種意義上接受了他的影響?
黑 孩:關(guān)于川端康成,作為一個作家,個人的他并未令我非常著迷,但是他文字里所流淌的頹廢和靜寂傷感的情緒,卻令我感到非常親切。因為我從中能夠找到我想要的那種幽微。窗外凄風苦雨的時候,或者一點兒也打不起精神的時候,我就讀川端康成的文字。在迷上加繆之前,川端康成的書總是擺在我的枕頭邊上,擺在我隨手可以拿到的地方。《雪國》的涼,雪的潔凈,雪后的靜謐;《古都》的京都的樹香,花開的聲音伴著潺潺流過的融雪的聲音像交響曲一樣。駒子的頭發(fā)又涼又硬,但胸脯軟軟的膨脹出溫暖。也就是說我喜歡他的細致入微的觀察和天籟般傷感的文字。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對我來說,川端康成的作品是中藥,我傷感的時候為我解毒。
傅小平:倒是沒怎么見你提到其他日本作家。像夏目漱石、三島由紀夫、谷崎潤一郎、大江健三郎、芥川龍之介、太宰治、志賀直哉,還有吉本芭娜娜、向田邦子,等等,著實對國內(nèi)讀者深有影響,就更不要說村上春樹了。
黑 孩:日本作家的作品,我在大學時代讀得比較多,比如田山花袋、夏目漱石、安部公房以及期末考試時肯定會出現(xiàn)的小林多喜二。但后來幾乎沒有什么印象了。你提到的吉本芭娜娜,我真的沒有讀過,志賀直哉和向田邦子也沒有讀過。但三島由紀夫、芥川龍之介、太宰治、谷崎潤一郎,都是我喜愛的作家。我剛說我將加繆的作品都讀遍了,其實加繆之外還有一個作家的作品也被我讀遍了,就是谷崎潤一郎?!都氀贰栋V人之愛》《刺青》等都很喜歡,但我最喜歡的還是《少將滋干之母?瘋癲老人日記》這部小說,把人性的幽暗寫絕了。說喜愛日本的幾個作家也是最近的事,因為聽說自己的小說像日本小說,才特地找來閱讀的。芥川龍之介等作家的作品,在大學期間讀過,如今是復(fù)讀。我讀的日本小說實在太少了。
傅小平:那不妨說說,你對日本文學在整體上是什么感觀?你又怎么看當下日本文學?
黑 孩:對日本文學在整體上的感觀,我覺得是一個比較大的問題,很難用三言兩語來說明白,但我去日本書店閑逛時,發(fā)現(xiàn)占主流的還是科幻、懸念一類的類型小說,純文學似乎衰退了。即使是芥川獎和直木獎作品,也沒有幾本能夠成為暢銷書。
我覺得芥川獎不錯,因為是新人獎,原則上一個作家只能拿一次。對那些年輕的寫作者來說,芥川獎是一個很具體的目標,是寫作的動力。
傅小平:雖然你讀日本小說不多,但從你的表達方式、觀察視角等方面,能明顯看出受了日本文化的影響。
黑 孩:或許你說得對,在表達方式和觀察視角上,我會身不由己地受到一些日本文化的影響。有一句話說“近朱者赤”,我想說的就是這個道理。我在日本生活了三十多年,比在中國生活的時間還長。尤其我在日本的前兩個工作都是在出版社做編輯,而編輯中只有我一個中國人。第三個工作是在日本的區(qū)役所做公務(wù)員,我工作的那個樓層里也只有兩個中國人。因為是這樣的原因,日本風土的熏陶,對我的情感以及氣質(zhì)上的影響還是比較大的。尤其我的小說所構(gòu)建的世界都是在日本,跟日本的生活大同小異,有寫實感,所以給讀者濃郁的“日本味”。但我更愿意將這種味道看成是我的小說的“辨識度”。
傅小平:我想如果非得做個歸類,是不是可以把你的小說歸入“知日文學”或“知日小說”之列。你近年的小說以日本社會為背景,又是面對中文讀者,少不了對日本的風俗人情、社會面貌做個介紹?!渡弦安蝗坛亍防铮阍谥骶€故事外,還花不少篇幅講述了“我”初到日本的見聞。不得不說你轉(zhuǎn)化得挺好,因為你寫的異域,我讀著卻是不隔,想必在上面,你是下過一些功夫的。
黑 孩:劉小波評論《惠比壽花園廣場》時,說我的小說基本上是一邊書寫自己的情感故事,一邊敘述異域風情,一邊還介紹日本的風物人情、歷史傳說、社交禮儀和社會現(xiàn)狀等。我想他說的是對的。包括上野不忍池、惠比壽花園廣場和貝爾蒙特公園,都是日本的地標,小說中對它們也都有著較為詳盡的書寫。
還有,在我的小說里可以了解很多日本社會骨子里的東西。區(qū)役所也算日本心臟的一個細胞吧,因為在區(qū)役所工作的原因,我在小說里涉及的一些范疇,可能連一些日本人也不知道。比如“特別永住”,比如“自我破產(chǎn)”,比如“傷病手當”,比如“歸化”等,如果在日的中國人讀我的小說,說不定以后會在哪個方面得到幫助。
傅小平:沒錯,小說,尤其是偏于寫實的小說,有時候可以用作實用指南。也是奇怪了,你的作品讀下來,總體感覺你的小說比散文寫得好,長篇小說又比短篇小說寫得好。我說奇怪,是因為在很多作家那里,都是散文比小說好,短篇比長篇好。我沒想好為什么會是這樣的閱讀印象,你的小說情節(jié)不復(fù)雜么,也難說有什么獨特的結(jié)構(gòu)。是不是感覺本身就可以自成一個網(wǎng)狀結(jié)構(gòu)?我倒是聯(lián)想到了杜拉斯,想必你受過她的影響。不如你自己現(xiàn)身說法吧。
黑 孩:杜拉斯還是我在國內(nèi)的時候,橫濱國立大學的依田明教授向我推薦的。我至今也忘不了讀完《情人》后所感覺到的那份驚喜。但是她的跳躍式的敘述方式,碎片式的語言以及懸而未決的激情,都是我不擅長也不具有的。她真的很棒,但不是我能夠喜歡上的,因為我絕對沒有辦法走近她。
對于作品的優(yōu)劣,《芙蓉》雜志的編輯楊曉瀾也跟我說過,作家是站在作品背后的。所以我覺得,一旦作品完成了,它會成為什么模樣,跟我都沒有關(guān)系了。不過,一定要我自己來說的話,無論是哪一種題材的作品,都有我自己比較喜歡的。話說重新寫作以后,因為以長篇小說為主,只寫過兩篇散文和三篇隨筆,你讀的大多數(shù)散文都是二三十年前的舊作。新寫的散文中,我比較喜歡《西湖里有我的一滴年輕時流過的淚水》。長篇小說和中短篇小說也還是不一樣的。寫中短篇的時候我會停下來做一些取舍。短篇里我比較喜歡《對門》,中篇里我比較喜歡《一江春水》和《那么多的日子》。寫長篇的時候,寫著寫著我會情不自禁地投入人物里,將故事里的“我”當成能真實的我,所以長篇更真切。
傅小平:說到《一江春水》,這篇小說該是和《貝爾蒙特公園》有關(guān)聯(lián)的吧。
黑 孩:寫完《貝爾蒙特公園》后,感覺有一些東西沒有寫盡,就那么放棄的話似乎非常可惜,所以又增寫了《一江春水》這個中篇。雖然背景也是貝爾蒙特公園,雖然主人公也是斑嘴鴨,但展現(xiàn)的故事完全不同。尤其《一江春水》,更是發(fā)生在疫情中的故事。
傅小平:我是先讀的《貝爾蒙特公園》,所以剛開始讀這個中篇的時候,還以為讀到的是縮略版。你的小說標題,也確實有出成書后改了名的,你的近作《比薩斜塔》,可不就給改成了《戀愛吧,菜菜子》。
黑 孩:《比薩斜塔》首發(fā)《作家》雜志,改名為《菜菜子,戀愛吧》也是上海文藝出版社的編輯們的建議,我覺得這個書名更適合青春小說的氛圍,真的是欣然接受了。小說寫的是一個高中生愛上籃球教練的事,這份愛給人的感覺雖然甜蜜,但是愛得拖泥帶水,愛得千辛萬苦。估計書將會在夏季溫馨上市,封面好看極了,希望讀者能夠喜歡。
我著意尋求的是‘和解’以及‘妥協(xié)’,是自我的存在感
傅小平:說回到“東京三部曲”,有編者說,《惠比壽花園廣場》關(guān)注自我情感解構(gòu),《貝爾蒙特公園》聚焦家庭職場雙重危機,《上野不忍池》在愛情之外,更多地體現(xiàn)了女性在異國文化沖擊下的陣痛期。我覺得大致是這樣。你是一開始就想到寫三部曲嗎?你覺得這三部小說之間構(gòu)成一個怎樣的關(guān)系?
黑 孩:按順序排列的話,第一部是《上野不忍池》(首發(fā)《清明》雜志),第二部是《惠比壽花園廣場》(首發(fā)《收獲》雜志),最后一部才是《貝爾蒙特公園》(首發(fā)《收獲》雜志)。三部曲描寫的是“我”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留學東京后,做為一個新移民在都市里的生活。三部作品的跨度達三十年之久。簡單地說,第一部寫的是初到異國的求存與掙扎。第二部寫的是對未來的憧憬與傷逝。第三部寫的是中年生活的苦難和艱辛。舞臺是三個地方,每個地方都是一段生活的結(jié)局,同時又是新生活的開端。在這里我是想寫出一點兒哲學意味的。我希望讀者感興趣的,是主人公重新開始人生的那種力量。
傅小平:我還感興趣為何三部小說各以東京的一處地方命名?應(yīng)該是受了日本“物語”文化的影響吧?這樣的命名看上去挺美,而且包含了隱喻色彩。
黑 孩:三部曲的構(gòu)想,以及都以地方命名,其實是編輯的提議。一個好編輯可以讓事物變得不一樣。好編輯其實是作家的第三只眼,也許因為他或她并不愛你,也不愛你的作品,所以對你的作品會做出冷靜的審視。在剛剛回歸寫作這個特定的時期里,遇到了不起的編輯是我的幸運。
上海文藝出版社決定出《惠比壽花園廣場》的單行本,責任編輯是江曄。她來東京旅游的時候,我們有機會見了一面。我們在一家居酒屋里一邊吃飯一邊閑聊。聽說我正在寫的新長篇也跟公園有關(guān),她這樣提議說:干脆搞一個公園系列,最好是三部曲,一部小說打卡一個風景點,新小說叫《貝爾蒙特公園》好了。她長得很可愛,感覺像小動物。我最喜歡小動物了,如果不是怕尷尬,真想抱抱她。公園三部曲在東京的一家居酒屋里誕生了。所以有了《貝爾蒙特公園》后,又有了《上野不忍池》。
傅小平:原來你寫三部曲是這么個淵源。雖然三部小說寫的是不同時期,但對應(yīng)的是日本“失去的二十年”。你回歸后的創(chuàng)作透露出傷感、靜寂,有時略帶頹廢的氣息,倒是契合這個大背景的。
黑 孩:說到私小說,其實連日本也還沒有正式的定論,至今還有學者和評論家在更新定義的內(nèi)容。
王春林在評論《貝爾蒙特公園》的時候,對私小說有一個非常詳細的介紹:廣義上,舉凡運用第一人稱敘述方式的小說都可以被看作是“私小說”。但公眾卻更多地是在狹義的層面上,把“私小說”理解為在脫離時代背景與社會生活的情況下,以單刀直入的方式孤立地描寫表現(xiàn)個人的日常生活瑣事與心理活動的一種小說作品。借用日本小說家久米正雄的說法,也就是一種作者把自己直截了當?shù)乇┞冻鰜淼男≌f。
傅小平:讀你的小說,的確會讓人感覺你把自己給暴露了。王春林在評論中談到的,“私小說”一般會有的三個方面的特點,譬如視野的收縮性、描寫內(nèi)容的私密性,以及基調(diào)的感傷性,在你的小說里也有體現(xiàn)。
黑 孩:《收獲》雜志的編輯王繼軍就《惠比壽花園廣場》寫過這樣一段文字:小說其實是“寫實”的,有著日本私小說的真切表達。從寫實的層面看,男女主人公愛的開始和結(jié)束更多是“個人”的原因,但愛的失敗中的茫然其實是生存無根狀態(tài)的呈現(xiàn),而觸及這個層面,個人確乎是無處傾訴的,從而永難釋懷。
傅小平:說得是。所以說,你的小說雖然是寫“個人”的,但從中不難感受到大時代的氛圍。這也和你的寫作態(tài)度有關(guān)吧,你在寫創(chuàng)作談的時候說,從決定寫《惠比壽花園廣場》開始,你從頭到尾都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用兩個字來形容這種心情的話,可以說是“莊重”?!爸谖膶W來說,莊重聽起來似乎呆板,其實是我個人通向文學的一條捷徑。”怎么理解?
黑 孩:王繼軍在他的文章里這么說:看上去“莊重”是作者有意選擇的,但更大的可能性是對題材本身蘊涵的存在無根性的潛意識領(lǐng)悟,只有“莊重”才能匹配這個空曠的領(lǐng)悟。“程永新老師在初讀《惠比壽花園廣場》的時候說:語言有一種向上飛的感覺。這固然是黑孩作為詩人賦予了語言靈性,但本質(zhì)上所有真正寫出‘創(chuàng)痛’的作品,都反而會給人‘向上’的感覺?!?/p>
傅小平:倒是沒想到這一層,但細想一下,還真是這樣。
黑 孩:所以說,我的小說的確可以說是非常接近于私小說的,因為三部曲是我從記憶中挖出來的素材。但我還是想再說一次,三部曲已經(jīng)被折射,被參合,被移植了,所以絕對不是真人真事的再現(xiàn)。
傅小平:不管怎樣,你的小說看似小切口,卻也能見出大縱深。想必你對小說與時代,文學與時代保持什么樣的關(guān)系,有你自己的理解。
黑 孩:謝謝你這么認為。其實艾瑪也曾經(jīng)用同樣的話鼓勵過我。不知道為什么,這個表現(xiàn)使我一下子就聯(lián)想到了微創(chuàng)手術(shù)。
說到小說與時代的關(guān)系,因為個人無法選擇身處的時代,所以我關(guān)注的是如何消除個人與社會的緊張關(guān)系,如何在個人與社會之間找到平衡點。三部曲的結(jié)局都是斬斷過去,我著意尋求的是“和解”以及“妥協(xié)”,是自我的存在感?;蛟S這也正是我喜歡加繆的原因吧。
傅小平:想到你在《惠比壽花園廣場》的創(chuàng)作談里說:“寫作期間,有一天,我斗膽在天黑了以后去惠比壽,本想通宵達旦,但那天的街偏偏是雨,萬籟俱寂,與小說中描寫的燈火輝煌完全不同。涼風襲來的時候,我竟膽怯地逃離了。”你這么寫,固然是因為惠比壽有你過往生活的印記,有你的故事,也大約是因為你持邊緣人的姿態(tài)吧。說來三部曲都是寫的邊緣人,或者說非典型日本人。你寫到像文哥這樣的殘留孤兒,寫到像韓子煊這樣的朝鮮族人,寫到像劉燕燕這樣的中國同事,也寫到像坂本這樣不太成功的日本人,而三部小說里的“我”都是在日本社會邊緣掙扎求生,卻也始終不放棄夢想的知識女性。這是因為你一直以來都更關(guān)注邊緣人群,還是覺得他們身上更有故事可講?
黑 孩:到日本后,也許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是生活在社會的邊緣,接觸的人也是跟我同樣處境的人。我喜歡的加繆說過這樣的話:“人在世界上受苦受難,上帝要么不在場,要么在場而眼睜睜地看著,甚至他竟是苦難的制造者。”所以寫作離不開人的現(xiàn)實。
戴瑤琴在評論《惠比壽花園廣場》和《貝爾蒙特公園》時,涉及“邊緣人”這個名詞,我想在這里引用一下:黑孩塑造著在嚴酷現(xiàn)實的鞭撻中,一系列不分國籍、種族、性別,只是同樣失魂落魄的失敗者——他們與歐美華文小說中經(jīng)典的“邊緣人”不同,依然會不斷地適應(yīng)、不斷地習慣、不斷地接納,更是拼盡全力拯救自己,用冷酷、籌謀、虛情假意,還有未曾完全熄滅的愛。
她還說,從“惠比壽”到“貝爾蒙特”,黑孩采用紀錄片式敘述方式,在言語的攻訐、嘶吼和冷暴力中,袒露兩性靈魂的秘境,令閱讀者看到自己,令所有人不寒而栗。不過,關(guān)于《貝爾蒙特公園》,我自覺是一部現(xiàn)實性比較強的作品,內(nèi)含了一張廣闊而又真實的人際關(guān)系圖,寄寓了我對自身生存狀態(tài)的思考。
傅小平:同感。你在創(chuàng)作談里說,自己是買了一個三面鏡才開始真正動筆寫這部小說的。這倒是有些意思。
黑 孩:寫《貝爾蒙特公園》之前,我腦子里有三條主線,就是職場的暴力、家庭的危機和公園里斑嘴鴨生存環(huán)境的殘酷,但是我找不到將它們交織在一起的形式,也就是說,我一直想不出一個滿意的結(jié)構(gòu)。趕上家里裝修浴室和洗面室,新鏡子是三面鏡。我發(fā)現(xiàn),三面鏡不僅可以照正面,同時還可以照后面和左右。三面鏡在小說的結(jié)構(gòu)上給了我很大的啟示,我決定不將三條線交織在一起,而是讓它們相互照應(yīng)著寫。職場與公園相照應(yīng),我與斑嘴鴨相照應(yīng),家同時照應(yīng)職場和公園。小說完成后,我覺得這樣的結(jié)構(gòu)挺成功的,三面鏡交相映照出來的是被放大了的現(xiàn)實。
傅小平:對,這是和現(xiàn)實生活有著同構(gòu)性的一個結(jié)構(gòu)。
黑 孩:我在這部《貝爾蒙特公園》里也做了具體的描寫:在家里待著,從早到晚想役所的事,心會忒忒。在公園里,滿腦子都是鴨寶寶的事,心一樣會忒忒。但兩者之間有著很大的差別。役所給我的感受是壓抑和痛苦。公園像一面鏡子,觀看鴨寶寶的同時也在體驗它,閱讀它。這種感覺很像所謂的“臨場”?;蛘哒f“現(xiàn)場”也可以。
我很尷尬,作為女性,我卻從來沒有對女性主義感興趣過
傅小平:既然說到《貝爾蒙特公園》,我還得說說,你寫梨本一而再再而三撒謊,真是寫得一波三折,甚至還有那么點兒蕩氣回腸的意思。小說里,梨本撒謊,“我”拆謊,來來往往推動故事往前發(fā)展,而貝爾蒙特公園里沒有謊言,也是一個對照。寫謊言,跟寫稿費一樣,是打上了你個人獨有的印記的。
黑 孩:你說《貝爾蒙特公園》是以梨本撒謊,“我”拆謊,來來往往地推動著故事往前發(fā)展,這使我想起了跟陳希我的一次聊天。有一次,陳希我跟我談到某一個外國作家的小說。對不起我想不起名字來了。他說那作家的作品不是思想小說,他也不相信思想這種東西,不過是思想跟思想打架,準確說是拿思想當小石子戲謔地打來打去的小說。很多人以為他有思想,其實他只有混亂,他的混亂就是敘事動力。
從某種意義上說,你說的“謊言”跟陳希我說的“混亂”,可能有相通的地方。
傅小平:說的是,當然你不是為寫謊言而寫謊言。
黑 孩:“謊言”在我的小說里不過是一種象征性的存在。“謊言癖”作為一種“病”,我想用它隱喻的,是人與環(huán)境以及人與人之間的溝通之難。
寫這部小說的時候,我一直覺得自己很孤獨,與寫《惠比壽花園廣場》時的頹廢感完全不同。我在小說中也寫,梨本之所以撒謊,是因為他知道“我”正遭受職場暴力,他不想“我”擔心和添堵。他的“撒謊”是另外一種形式的愛,連小原都認為沒有人比他更愛“我”的了。雖然“我”嘴上說厭惡他,覺得他撒謊是一種“病”,但內(nèi)心又很在乎他的謊言,覺得他的謊言像止痛藥,在“我”覺得痛的時候為“我”止痛,而止痛藥吃得太多是會上癮的。
就像王春林在《生命存在的苦境與精神超越》一文中剖析的那樣:黎本之所以能夠一次又一次行騙成功,乃是因為有“我”一次又一次的相信。倘若缺少了“我”的“積極配合”,那黎本再撒謊成性,也不可能擁有成功表演的舞臺。也因此,如果說丈夫黎本的撒謊成性是一種難以根治的精神病癥的話,“我”的“受虐成性”,也應(yīng)該被看作是某種精神病癥。由此,作家黑孩自然也就觸及了所謂自我批判和審視的命題。而自我批判和審視,實際上也是這部《貝爾蒙特公園》的潛隱主題之一。
但謊言終究是謊言,結(jié)果當然是一再地失望和無奈?!拔摇备辉偈譅渴郑瑓s還是生活在一起。“我只要站在他旁邊,任他扮演我人生的一個角色就可以了。這樣的話聽起來似乎有點兒過分,但我畢竟不愛他了,已經(jīng)不在乎他了。”
傅小平:但即便如此,他們還是生活在一起。說來有意思,你小說里的男主人公都有那么點兒渣男的意思,女主人公,也就是“我”,雖說也很為此感到煩惱,但也都能持寬容,或者可以忍受的態(tài)度?!渡弦安蝗坛亍防?,倒是寫到“我”和翔哥分手了,好在也是和平分手,小說的結(jié)尾更是意味深長,最后一句“有時候,去愛一個人的時候,首先要愛的,恰恰是我們自己”,也很難說你只是站在女性立場上說的,因為這句話換成對男性說也同樣成立。
黑 孩:劉小波在《糾結(jié)的寫作,并不糾結(jié)的文本》一文中,分析我筆下的女性形象是新女性,還是走投無路者?他說,回到女性主義的古老話題上來,主人公依然是十分具有依附性的。他認為,女性在當下依然面臨很多困境,對男性的依附性仍舊是最大的癥結(jié),如果說文學只是表達特例與個案,那么當一大批的文本都來表達這樣的特例與個案的時候,難道僅僅是因為作家們的視網(wǎng)膜效應(yīng),還是因為這樣的現(xiàn)狀已經(jīng)常態(tài)化了?這是值得深思的。
傅小平:我也有相近的感觸。感覺你寫女性更合乎生活本相,而不是為了表達一種姿態(tài),你的小說不是那么適合被看成女性主義讀本,在女性主義思潮風起云涌的當下,還真是有點吃虧。你倒是說說,你怎么看女性主義這回事?
黑 孩:不知道為什么,女性主義很容易讓我跟價值觀聯(lián)系到一起。比如女性的人權(quán)運動,女性的權(quán)利擴張,女性的尊重主義等,應(yīng)該說是社會運動的一個總稱。我很尷尬,作為女性,我卻從來沒有對女性主義感興趣過。有一位學者曾經(jīng)感慨地說,人類社會歷史的沉淀是如此厚重,即使是最優(yōu)秀的女性,要進入徹底完全自由的境界,也談何容易。我真的非常敬重那些做了種種努力的女性,還敬重這樣一些女性的使命感。但性格以及氣質(zhì)上的原因,我常常有弗洛伊德所說的那種“隱世”的本能上的沖動,就是個人在遭遇痛苦時,通過改變個人所處的環(huán)境以及個人的心緒,來維持自我的內(nèi)心平衡。
忘記是哪個作家說的了,說他所追求的價值,其實正是文明作為一種重負強加給人的東西,那就是安寧、自在和自由。
前面你提到了杜拉斯,她有一段話令我非常喜歡。她說:“我寫作不是為了寫女人,我寫女人是為了寫我自己,寫那個穿越了多少個世紀中的我自己。”她說的正是我想說的,引用她的話是因為我不能比她說得更加透徹。令我感到新鮮的是,雖然她在談話中否認自己是女權(quán)運動的領(lǐng)袖,但她確實參加過爭取女性權(quán)利的各種活動。這一點我更是望塵莫及,因為我是一個不假思索就選擇逃避或者承受的人。
傅小平:你真是能自我批判和審視。這其中也或許包含對“人類中心主義”的反思吧。你對動物們的遭遇,真是能感同身受,寫它們,也真是寫得細致入微。《太陽太遠》里寫“我”陪伴“老朋友”流浪貓金黃毛,《貝爾蒙特公園》寫與斑嘴鴨小不點兒相遇,都是讓人印象深刻的精彩篇章。
黑 孩:我甚至擔心回答這個問題的話會被某一些人罵,但我還是要說真心話。我一直覺得人很會從各個方面保護自己,甚至會通過制造出法律來保護自己,但動物就很脆弱了。也許是這個原因,我對人的遭遇很難動心,但是對動物的遭遇,動不動就會放聲大哭。正如我在《貝爾蒙特公園》中寫道:“有時候我看池塘,覺得像一個悲哀的盲井?!眲游锸澜绲摹皡擦址▌t”令我覺得殘酷而又無奈。
張益?zhèn)ピ凇赌感阅芰?、生命風暴與精神試煉》一文中說:“尤為珍貴的是小說通過動物界的微觀政治學抵達對人類社群關(guān)系的重新審視,從而為現(xiàn)代生命倫理的省思提供一條路徑?!?/p>
我的小說里的主人公差不多都有動物?!痘荼葔刍▓@廣場》和《太陽太遠》里的小貓惠比壽和黃金貓,《貝爾蒙特公園》里的斑嘴鴨貝爾,《比薩斜塔》里的小狗丘比特,它們都闖入“我”的生活,與“我”的命運關(guān)聯(lián)并融合。現(xiàn)實中,我愿有一個充滿愛的周圍世界,幫助它們更好地生活下去。
寫作在技巧上是可以教的,但生活和閱讀真的是更加重要
傅小平:剛想說從你的小說里,很少讀到男女主人公因為文化背景不同而起爭執(zhí)的場景。換句話說,你是不怎么寫文化沖突主題的。戴瑤琴以《上野不忍池》為例說,你平靜地跳脫開文化沖突的對立模式,于中日文化的差異中再尋求共性。我也贊同她說的,對于絕大多數(shù)留學生來說,迫不得已的各種人生選擇,更有生活質(zhì)感,也更有可信度。你是有意識地凸顯共性嗎?還是你在日本這些年,本就感覺如此。如果說你的日式寫作有一定的代表性,那么相比魯迅、郁達夫那一撥現(xiàn)代作家,當下作家確實是平和太多了。
黑 孩:你提到魯迅和郁達夫,這么巧,我剛剛在《江南》雜志的微信公號上讀到了一篇名為《那一年,他們十八歲|魯迅、茅盾、郁達夫的崢嶸歲月》,文章轉(zhuǎn)自《浙江作家》的微信公號。說魯迅二十歲的時候,抱著科學救國的理想東渡日本求學。一次課間觀看日俄戰(zhàn)爭教育片,中國人對同胞的麻木不仁讓他痛惜不已。他深刻感悟到,救思想比救病痛更重要,決心棄醫(yī)從文。從此,中國少了一位醫(yī)生,卻多了一位一騎絕塵的文壇斗士。二十年后,他以魯迅為筆名在《新青年》上發(fā)表了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第一篇白話短篇小說《狂人日記》。還說郁達夫在十八歲的時候也赴日留學,雖然進入了醫(yī)學部預(yù)科,但開始嘗試著寫小說。他目睹了北洋政府的腐敗落后,決心以筆做槍鑄風骨,用自己的文字,思考、探索和追尋民族的出路和方向。十四年后,郁達夫加入現(xiàn)代文學團體“太陽社”,并在魯迅支持下主編《大眾文藝》,他在創(chuàng)刊詞中這樣說道:“我們只覺得文藝是大眾的,文藝是為大眾的,文藝也須是關(guān)于大眾的?!币痪湃四?,郁達夫受邀前往新加坡參加抗日宣傳工作,在遠渡南洋的航程中他寫下了“中國決不會亡,抗戰(zhàn)到底,一定勝利”。
與魯迅和郁達夫那一代作家相比,新移民作家之所以比較平和,我想是時代發(fā)生了變化所造成的。不僅僅是魯迅和郁達夫,從徐志摩到瞿秋白,從老舍到馮至,異鄉(xiāng)心影都成了憂國救亡的前提。
現(xiàn)在來日本留學的年輕人,跟三十多年前來日本的我相比,也許又平和了許多,因為好多學生根本連工也不需要打了,如果他們也寫小說,更多的應(yīng)該是異文化的沖突跟融合吧。
傅小平:想來是這樣?!痘荼葔刍▓@廣場》里,你寫到“我”和韓子煊去朝鮮的經(jīng)驗,讀來真切,我就好奇你是不是到過現(xiàn)場?因為你偏向于寫自己的經(jīng)歷,寫直接的體驗么。
黑 孩:我的確跟一個旅游團去過朝鮮。正像小說里寫的,因為日本跟朝鮮沒有國交關(guān)系,我們是特地從北京進朝鮮的。小說里描寫的一些情節(jié)也是真實的。可惜有一章也是關(guān)于朝鮮的描寫,因為涉及敏感領(lǐng)域,后來用不同的情節(jié)代替了。
傅小平:所以雖然寫的是真實經(jīng)歷,但對于哪些方面適合寫進小說,又該怎么做取舍,是有講究的。我也好奇,寫小說之前,你一般會怎么構(gòu)思?
黑 孩:說到小說的構(gòu)思,其實我下筆前腦子里只有一個立體的故事,真的是寫上句話的時候不知道下句話是什么。情節(jié)是自動流出來的,或者受什么啟發(fā)制造出來的。比如《惠比壽花園廣場》,我一直想不出后幾章的情節(jié),一天,被我保護的流浪貓跑到我的膝蓋上坐下,我就突發(fā)奇想:干脆寫貓好了。小說里我把貓的名字起成“惠比壽”,當所有的憧憬被連根拔起后,“我”帶著它開始了新的生活。我覺得這個結(jié)尾很治愈我。
你應(yīng)該聽說過日本有一種舞叫脫衣舞,客人想看的就是“脫”的魅力,因為光著身子跳的話就沒有人看了。我寫作的時候,腦子里的意向就是如何將一件件衣服好看地“脫”下來的那種感覺。
傅小平:要做到好看,不容易啊。你覺得寫作可以教嗎?
黑 孩:現(xiàn)在,每個國家好像都有創(chuàng)意寫作課,有人認為寫作是不能教的,我覺得在技巧上是可以教的,但生活和閱讀真的是更加重要。創(chuàng)意寫作教的是如何遣詞造句,如何從時代的視角看問題,但絕對不能幫助作者形成自己的風格。一個作家是否有自己的辨識度,我覺得非常重要。
傅小平:說得在理。你早年也翻譯了一些作品么,包括你留學日本,也和你從事翻譯有關(guān)。你讀大學讀的是中文系,怎么想到學日語,是因為對日本文學感興趣?翻譯對你寫作有什么影響嗎?怎么就沒想到翻譯川端康成的作品?
黑 孩:我初戀的男友會說一口流利的日語,學日語是受了他的影響。出國前的翻譯對我的寫作沒什么影響,因為那些翻譯都是為了給出版社賺錢,內(nèi)容幾乎跟文學沒有關(guān)系。至于為什么沒想到翻譯川端康成,我自己也不知道原因。沒想到就是沒想到吧。
傅小平:看你的簡介,你在2000年前后還出版了日文版作品,包括散文集《雨季》,長篇小說《惜別》等。這是用日語寫的作品?
黑 孩:那幾本書是日文版,但都是被翻譯出版的。我倒是考慮將東京三部曲出日文版,但是,因為我希望由我自己用日語來完成它,所以應(yīng)該是幾年以后的事情了。
傅小平:這倒是值得一做的事情。你很多年沒回國了吧,你倒是會寫到故鄉(xiāng)的人和事,但你不怎么寫日本的人和事。寫日本日常,也更多是寫寫日本的風俗人情,好在你寫了《我與永和》,從中能見出海外華文作家之間的情誼。
黑 孩:我跟陳永和,之間相連的正是文學,跟是不是日本華文作家沒有關(guān)系。我寫過一篇《我與永和》,她也寫過一篇《黑孩點滴》,我覺得她真的很懂我。
陳永和在文章里寫了下面一段話:普通生命無法承受愛之沉重。我想,日本人說孩子在三歲之前已把孝道做盡,也就是這個意思。所以黑孩就愛上身邊的小動物了。所有的小動物在她眼里都像自己的孩子一樣可愛。她在電話里嚎哭過幾次,每次都是為了小動物。一次,為了救一只野貓,她被咬了六口,手背一直腫到胳膊。到醫(yī)院打了十幾瓶點滴。但她照樣愛得死去活來。黑孩家附近就有一個大公園,里面有許多小動物,野貓、野鴨、烏龜呀,等等,都沒有主人,都可以任她去愛。有什么比這更幸運的?愛的對象天天像天使張開翅膀在期盼著你。
傅小平:想來同為作家,陳永和對你是有期待的。
黑 孩:在《黑孩點滴》里,陳永和還寫道:黑孩屬感覺型作家。感官先行。她的感覺呈錐長棒形,頭尖,渾身帶毛,既敏銳又纖細,既扎得深又能粘住所有碰到的事物。因此,她感官中呈現(xiàn)出來的人和事,就與千百個別的作家有了或大或小的區(qū)別。她曾經(jīng)告訴我,從來只能用第一人稱寫作,所以黑孩的文字很真誠,伴隨源源不斷井噴似的激情。她的文字,可以品,也值得品,回甘,經(jīng)久不衰,像一杯濃郁噴香的牙買加藍山。
讀了陳永和寫我的文章,我也一樣被感動了。
傅小平:這些年,你確實寫了不少,想必是被“井噴似的激情”催動著寫的,感覺都可以把不寫的那些年給補回來了。是否有感到懈怠或厭倦的時候?如果有,你會怎么克服?對自己在寫作上,還有什么期待?
黑 孩:說到對自己寫作上的期待,就是想將現(xiàn)在的寫作狀態(tài)維持下去。我常常有不想寫了,或者寫不下去的沖動。我的這種心態(tài),曾經(jīng)對《收獲》雜志的王繼軍和女作家尹學蕓說過。王繼軍說:“沒那么嚴重,冷靜一段,再寫出一批好作品?!蔽液芨袆樱X得他在某種程度上肯定了我的一部分作品。尹學蕓說:“不想寫的時候可以休息一下,但你寫到今天的程度不容易,不要輕易放棄,要好好珍惜?!蔽矣质呛芨袆?,覺得她真的非常非常善良。就這件事,我一直想找機會對王繼軍和尹學蕓說一聲謝謝,但一直都不好意思開口。時到如今,不說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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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孩:
日籍華裔女作家。畢業(yè)于東北師范大學中文系,歷任中國青年出版社《青年文摘》《青年文學》編輯。文學創(chuàng)作開始于1986年。作品見于《收獲》《上海文學》《北京文學》《花城》等雜志。出版了十幾部散文集、中短篇小說集和長篇小說?!痘荼葔刍▓@廣場》獲第五屆華僑華人中山文學獎?!秾﹂T》獲第八屆《作家》金短篇小說獎。
傅小平:
1978年生,祖籍浙江磐安,現(xiàn)居上海。著有對話集《四分之三的沉默》《時代的低語》、隨筆集《普魯斯特的凝視》、文論集《角度與風景》。曾獲新聞類、文學類獎項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