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語驛邊橋(節(jié)選)
一
臨近九月,氣溫一直維持在三十度左右,沒有幾個高溫天,風一吹,臉頰上都有點秋涼的感覺了。眼看著夏天就這樣過去了,我心里空落落的。昨天一大早天氣突然悶熱起來,待在房間里有了那種被烘烤的感覺,我倒是覺得安穩(wěn)了。
當時到了十點多,我起床到書房先抽了一支煙,心定以后找到兩塊餅干,然后開了膠囊咖啡機,放好膠囊咖啡等著出咖啡,看著外面白花花的陽光,我先拉上了書桌邊上東窗戶上的窗簾,然后又去拉南窗戶上的窗簾。我拉上了,又拉開了。我看到前面鄰居家的屋脊上停著一只巨大的黑鳥。它攏著翅膀,像披著蓑衣似的一動不動地站在屋脊上,頭朝著我這邊。鄰居家的屋頂鋪的是藍色琉璃瓦,但反射著強烈的陽光,呈現(xiàn)一片耀眼的白光。
我愣怔了片刻,趕緊回頭找相機。上海郊區(qū)這邊,多的是麻雀、白頭翁,還有一種比麻雀體型還小的極度靈活的鳥,我叫不出名字,飛起來像彈射一樣。大一點的鳥,斑鳩、白鷺時有所見。蘇州河邊樹林里可以看到很多黑鳥,體型比鴿子略小,好像是烏鶇。說烏鶇鳥叫聲婉轉(zhuǎn),有時像笛聲,有時像簫韻,我只見到它們飛,沒聽到過它們叫。這只白頭黑身子的鳥,有貴賓犬這么大了,還真是第一次見到。
偶爾有幾次,夜里我看到頭頂上一個碩大的黑影掠過,張開的兩只翅膀仿佛有一臂長,呼扇呼扇慢慢地飛過去,似乎能聽到翅膀扇動的聲音,也不知道是什么鳥,白天從來沒有見過那么大的鳥。
我拿著相機又回到窗邊,那只鳥還在,幾乎沒有挪動過位置,好像等著我拍照似的。我先是隔著窗戶拍了兩張,然后又慢慢地拉開窗玻璃,把相機固定在窗臺上,調(diào)到200mm長焦處。等鏡頭穩(wěn)下來,我發(fā)現(xiàn)這只鳥并不是很黑,而是深褐色,每只羽毛的邊緣顏色就淺一些——頭頂上卻是禿的,裸露著紅色的肉,像被拔了毛的雞頭。尖喙勾勾著,跟頭頂一樣肉紅色,只在頂端成了白色,全身就這一點白,像戴了一個白口罩。它的頭頂像一個骷髏,鼻孔裸露在外面,看不到眼睛,該是眼睛的地方黑乎乎的。我抬起頭,看看它,又看看鏡頭里的它,我感覺它那沒眼睛的頭好像看到了我似的。我看了它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這可能就是常說的禿鷲了。我只是在電影電視上見到過禿鷲,在動物園里也見過,在日常生活中卻從未見過。想到禿鷲銳利的眼睛可以“無細不睹”和它專吃腐尸的習性,我突然打了一個冷顫,胳膊上眼看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手機鈴響起來的時候我驚了一下,回到書桌邊拿起手機一看,發(fā)現(xiàn)是個陌生號碼,但號碼所在地卻是我熟悉的。我猶豫著接通了電話。
“兄弟,是我,我是李常?!睂Ψ秸f。
“李常?”我脫口問道,但很快就后悔了,立刻彌補道,“這么稀罕???”
“呵呵,我想請問一個問題啊,兄弟。”李常說。
“什么問題?”我說。
“從東方明珠到外灘怎么走?。俊崩畛Uf。
“到外灘?”我問。
“是的,從東方明珠到外灘?!崩畛Uf。
“東方明珠……這樣,先找到濱江大道,然后往南走,一直走到輪渡碼頭,乘輪渡過去。”我說。
“好嘞?!崩畛Uf。
“輪渡很便宜,大概幾塊錢,還可以在黃浦江上游一游。”我說。
“好嘞,兄弟。謝謝了?!崩畛Uf。
李常掛斷了電話。
我跑到窗邊去看那只禿鷲,禿鷲不見了。望過屋頂,藍天上靜靜地浮著一團白云。我愣愣地看著那團似乎在融化的白云,急忙又回到書桌前,拿起手機,撥通了李常的手機。
“李常,你到上海來了?”我說。
“呵呵,兄弟,是的?!?/p>
我啊了一聲。
“孩子快開學了,我?guī)鰜硗嫱??!崩畛Uf。
“哦?!蔽艺f,“你找到濱江大道了嗎?”
“找到了,兄弟?!崩畛Uf。
李常的手機里傳來亂糟糟的人聲,還有隱隱的汽車喇叭聲。我們沒有掛斷電話,卻出現(xiàn)了短暫的沉默。
“從東方明珠這里過去,大概得走一刻鐘?!蔽艺f。
“好嘞,兄弟?!崩畛Uf。
“好嘞。”我說,“差不多要一刻鐘?!?/p>
“好嘞,我們好像快到你說的濱江大道了?!崩畛Uf。
“好的?!蔽艺f。
然后我們的電話就斷了。我拿著手機看著,一直沒有放下,然后又撥通了李常的手機。
“兄弟,我們已經(jīng)在濱江大道了?!崩畛屜日f道,“這里也不錯啊?!?/p>
“是,那里也不錯,要是下午就更好了,夕陽照過來,比外灘還有景。你們住幾天啊?”我說。
“兄弟,移步換景,美不勝收啊。我們大概住上幾天,還沒定?!崩畛Uf。
“你們是怎么安排的?”我說。
“沒有什么安排,看完外灘,我想再逛逛南京路?!?/p>
“好的。”我說,“世博園要去嗎,聽說《清明上河圖》的動畫版還沒撤?!?/p>
“兄弟覺得值得一去嗎?”
“值得,帶孩子去看看,很好的?!蔽艺f。
“好嘞?!崩畛Uf,“我估計今天看不成了?!?/p>
“要不這樣吧,你們明天上午去逛世博園,下午,我早點下班,開車帶你們?nèi)ブ旒医峭嫱??!蔽艺f。
“朱家角是什么?”李常說。
“一個古鎮(zhèn)?!蔽艺f。
“好嘞,我聽你的安排。魔都繁華之地,對我來說像迷宮,不過有兄弟的指引,我就當閑庭信步了?!崩畛Uf。
打完電話,我又去南窗邊看,再也沒見到那只罕見的大鳥,好像它就是監(jiān)督我接聽李常的電話似的。任務完成了,它就飛走了。我盯著藍色琉璃瓦反射出的白光,腦子里也白花花一片,過了好久,我才聽到周圍挖掘機轟隆轟隆震天的響聲。這種聲音已經(jīng)持續(xù)半年了,因為城市開發(fā),周圍的村子正在變?yōu)橐粋€廢墟。前面鄰居已經(jīng)談好了拆遷條件,搬空了,窗戶、門都砸了,變成了洞。有時候我會看到里面有人走動,可能是撿垃圾的。挖掘機在村子里奔突,但前面這幢房子一直沒動,可能是擔心推倒它會把我的房子震塌。因為特殊原因,我拆遷的事兒一直擱淺著,我也就一直在這兒住著。周圍變空了,空氣流通,即使夏天高溫,只要稍微有點風,房間里也是比較涼快的。晚上有一點孤零感,不過挖掘機經(jīng)常會工作到深夜,開始覺得吵,后來反而成了一種令人欣慰的“煙火氣”了。
我短暫地想了一下是否要請李常到家里來住,但轉(zhuǎn)眼就否定了這個想法。
二
我們坐在靠河的一個座位上。天還沒黑透,淡藍色的天空中,一抹暗紅色的晚霞慢慢地沒進淡藍色里。河兩邊店家的燈都亮了,但是在天光籠罩下還顯得不夠明亮。左邊是高高拱起的放生橋。橋上滿是人,有站著看河的,看河中的搖船慢慢劃過來劃過去;有倚在石欄上拍照和自拍的。過橋的人要么停一下等著拍照完畢,要么迅速跑過去。
我們能聽到橋上人的說話聲,聽不清說什么,嗡嗡的。偶爾有人高聲說一句什么,就在我們耳畔響起,在黃昏里卻顯得很遙遠。
“這地方——真不錯啊?!崩畛4曛p手感嘆道,“有一首詩可以形容現(xiàn)在這個場景,怎么說?哦,是一首詞,‘閑夢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蕭蕭。人語驛邊橋。’皇甫松的《夢江南》是吧?”
我沖他點點頭,心里放松了一些。他是第一個從老家來在我面前提到詩的人。除了家人親戚,我很少單獨接待老家來的人,都是另外幾個同學接待,順便把我叫去陪著。
“你又拽詞了。哪里‘雨蕭蕭’?”他女兒小蕓嗔他說。
“呃,難道你不覺得很美嗎?”他揚起手,他的手像一把蒲扇,指著河,指著河一溜燈火的對岸,又著重指了指高高拱起的放生橋,“當然,你批評得對,沒有雨,也不是梅子熟的時候,這個橋也不是驛站旁邊的橋,只橋邊人語對得上,我接受你的批評。但是——”
小蕓噗了一下嘴,表示“服了”,說:“得,你別說了,我知道你的意思,這景真是很美,但這都要感謝董叔叔啊,要不是董叔叔,我們就看不到這么美的地方了?!?/p>
老板娘把兩份菜單啪嗒放到我們的桌子上就另外忙去了。李常順手拿起一份,然后愣住了,抬起頭看他的女兒:“你說什么?”
小蕓說:“我說要感謝董叔叔?!?/p>
李常認真地說:“對,你說得很對,但是,這個還要說嗎?”
小蕓說:“當然要說了。”
李常好像一時想不到合適的詞了,像思考一個很棘手的問題一樣想了一會兒說:“也對。從你的角度講,出于禮貌,是應該說。雖然有點俗套?!?/p>
小蕓爭辯說:“我這不是俗套,是真心的?!?/p>
李常用一只大手掌止住女兒爭辯的勢頭說:“我這里的俗套不是貶義詞,我的意思是……”
小蕓說:“叔叔,我爸小時候是不是就這么啰嗦?。俊?/p>
我笑著搖搖頭,說:“這不是啰嗦,是認真?!?/p>
李常說:“好吧,我不討論這個問題了。我今天可以喝酒嗎?”
小蕓抿著笑意看著他。
李常自言自語似的說:“這情景不喝酒可惜了?!?/p>
小蕓說:“你跟董叔叔這么久才見一面,當然應該喝一點?!?/p>
李常朝女兒拱了拱手。
我說:“我開車,不能喝。不過,我可以陪你喝一杯?!?/p>
李常呃了一聲,身子一挺,一只手在桌子上拍了一下,說:“哎呀,開車沒辦法。要不咱兄弟倆真應該喝個一醉方休。你說是不是應該啊,三十年沒見了吧?”
小蕓說:“喝醉就算了,還是悠著點。叔叔,你不知道他的身體——”
我猶豫了一下說:“高中畢業(yè)后好像就沒見了?你的身體——”
李常面露訕笑,身子一塌,拍拍自己的右腿說:“喝壞的?!闭Z氣卻是驕傲的。
我熟悉這種驕傲,在家鄉(xiāng)男人們唯一時常表露出來的驕傲就是一場一場的大醉,因為大醉在野地里睡了一晚上,騎車掉進了河里,甚至出了車禍,都是值得驕傲的,也是別人喜歡的談資,即使因此丟了命,也比別的原因喪命來得體面。
吃過午飯,我開車到延安西路和富民路路口等他們。他們從浦東坐地鐵趕過來。我坐在車里從遠處盯著幽暗的地鐵出口看,我擔心我會認不出他來,他在電話里給我留下的印象完全是另一個人。幽暗的地鐵口,好像一個時光隧道,他們不是要從浦東趕過來,也不是從老家趕過來,是從高中時光趕過來,某一刻我會覺得這不像真的,我都有點探險的心理了,當然,如果他突然打電話告訴我昨天只是一個玩笑,他根本沒有來上?!词刮乙呀?jīng)等了半天了,我也更愿意接受這個玩笑。但是當他從地鐵口冒出來的一瞬間,一切顯得很真實,我簡直不是“認出了他”,就是“相見”了。倒不是因為他的特征太明顯,一米九的個頭,在哪里都很顯眼,而是三十年前的神情還是隱現(xiàn)——不,是凸顯在他變胖變粗糙的臉上,其他倒是隱現(xiàn)了。他比我想象的還壯碩。等我下車,站在路上迎接他的時候,他的高大身材遠遠地就讓我有壓抑感了。他走出地鐵口,站在路口張望時,我沒有發(fā)現(xiàn)——等他看到我,疾步走過來時,我才看到他走得一高一低。
他走過來停下盯著我看了一會兒,舉起右手,豎起食指說:“你真沒變,還是那么瀟灑。”還沒等我說話,他又說,“我也沒變,哈哈,除了瘸了一條腿。”
“怎么回事?”我問,我盡可能離他遠一點,使他低頭的動作幅度小一些。以他的個頭肯定能看到我微禿的頭頂。我特意看了他的頭發(fā),還是像以前一樣濃密,而且黑,沒有看見一根白發(fā)。即使我滿頭黑發(fā)的時候也從沒有人用“瀟灑”形容過我,但是他說我“瀟灑”的時候一點沒有虛假,他從小就執(zhí)拗地認為我會是一個大人物,我考上大學后,他寄給我的一張明信片上明目張膽地寫著“祝未來的歌德元旦快樂”,時間竟然沒有改變我們這種隱秘的關系。
“沒事?!彼实卣f,“急了也能跑?!?/p>
我在他后面尋找他的孩子,他拉過身后的一個大姑娘,說:“這就是董叔叔?!?/p>
這個“孩子”有點大,頭發(fā)染了幾綹褐色,穿著高跟鞋,個頭比我還高,端莊地沖我點點頭,問了一聲好。年紀應該有二十四五歲了。
“小蕓?!崩畛Uf。
“草字頭加個云?!毙∈|主動補充。
我笑著點點頭,我真沒想到“開學前的孩子”這么大了。
考慮到李常的塊頭,三個人我點了六個菜,其中兩個冷菜,外加一個咸肉冬瓜湯。李常沒說什么,只是不停地看我,好像還沒認清我似的。我拿出煙來遞給他,他搖了搖手說戒了。我自己點了一根抽起來。
“頭發(fā)白了不少?。 彼f,“教書很辛苦吧?”
我摸了一下自己的頭,他這樣一說,我覺得也不用解釋什么了。
小蕓說:“董叔叔的白發(fā),看上去很有學者范兒?!?/p>
李常突然伸手摸住了我的頭,像摸自己的頭一樣,在我的頭上轉(zhuǎn)了兩圈,然后,嘿嘿一笑。
這舉動真是又陌生又熟悉,我沒有覺得突兀,倒是小蕓張開嘴巴,做出受驚的樣子。
李常說:“真的,是真的。我小時候就是這樣摸他的頭的?!?/p>
小蕓說:“可現(xiàn)在不是小時候了。”
李常說:“不,現(xiàn)在就是小時候。”然后,他伸出舌頭,左右快速地搖動著,還發(fā)出嗚嚕嗚嚕的聲音,神情異常的歡快。
小蕓有點嫌惡地別過臉去,李常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轉(zhuǎn)頭對我說:“來一箱?”
小蕓立刻發(fā)話說:“先要三瓶就行了,叔叔又不能喝?!?/p>
李常看了我一眼:“好好好,聽你的。”
酒來了,他麻利地搶過開瓶器,打開一瓶啤酒,先給我斟滿。
我抱歉地說:“我就這一杯,陪你到底了?!?/p>
他一愣,突然想起來似的,說:“對對對,你開車?!比缓笥纸o女兒倒酒。女兒用手蓋住玻璃杯。
他說:“沒關系,你也喝一點,你董叔叔開車沒辦法,你陪我喝一點?!?/p>
小蕓慢慢地把手拿開了,抬眼看了他一下,笑瞇瞇的。
他拿過小蕓的杯子,微微傾斜著,把啤酒慢慢地倒進去,啤酒泡沫一邊形成一邊破裂,一直倒到杯滿,沒有溢出一滴。
“來?!彼f,“為我們?nèi)旰蟮南嗑鄹杀!?/p>
好像斟滿一杯酒的時間,天徹底暗了,河對岸的燈火明亮起來,紅燈籠掛在一家家的屋檐下。河邊的餐桌坐滿了人,觥籌交錯,言笑晏晏。河里一條光帶,隨波晃蕩。這情景我原本是熟悉的,今天卻覺得特別有夢幻感。我不是暫時用了李常的視角看著這一切,而是好像兩個人攪和在了一起,還有時光的倒流,我也仿佛剛從北方到了“江南”,而且還是從小時候過來的。對著這已經(jīng)很熟悉的場景,我也覺得確實“很美”了。
三
一艘游船慢慢地從放生橋下駛出來,沖開的波浪泛著光從河當中往兩邊擴散,不久,這波浪便到了腳邊,響起嘩啦嘩啦的水聲。
他們兩個盯著游船看,一直到游船消失在遠處的暗影里。
李常突然坐直了身子,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怎么樣,兄弟,說說你過得怎么樣吧?”
我小心翼翼地說:“就這樣,還可以吧?!?/p>
“在做什么課題?”
“沒做什么課題。”
“嗯?!崩畛Uf,“這情景讓我想起朱自清先生的文章《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啊?!?/p>
我也舒了一口氣,笑說:“這條河可比不上秦淮河。”
“一九二三年八月的一晚,我和平伯同游秦淮河;平伯是初泛,我是重來了。我們雇了一只‘七板子’,在夕陽已去,皎月方來的時候,便下了船。于是槳聲汩——汩,我們開始領略那晃蕩著薔薇色的歷史的秦淮河的滋味了?!?/p>
李常沖著小蕓背誦起來,然后殷勤地問道:“還記得這篇課文嗎?”
小蕓說:“當然記得。你最喜歡上這篇課文了?!?/p>
李常說:“我上得怎么樣?”
小蕓伸出右手的大拇指。
李常哈哈大笑起來,指著我說:“讓你董叔叔見笑了?!?/p>
我說:“你的記憶力還是這么好,你不是學的歷史嗎?”
李常愣了一下說:“我專科學的是歷史,后來自學的中文系本科?!?/p>
我說:“哦。我記得特別清楚,你當時學歷史,連課本下面的注都能背下來?!?/p>
李常說:“這個倒是真的?!?/p>
小蕓說:“你真的很棒,這節(jié)課上得特別好?!?/p>
李常說:“謝謝你,我干一杯。”然后又轉(zhuǎn)頭對我說,“雖然我知道這是恭維,但是我還是很高興?!?/p>
我笑著看父女兩個,小蕓低頭弄了一下領口。她畫了睫毛,畫得比較濃,看上去應該有二十四五歲了。他電話里說帶著孩子來玩,我還以為他的孩子是個高中生呢。
我說:“難怪我們都老了?!?/p>
李常說:“是啊,孩子都這么大了?!鳖D了一下,又說,“沒想到三十年后,我們能在這個地方見面。”
我說:“是啊?!?/p>
李常又對著小蕓說:“這都是主的安排啊。”
小蕓說:“呃?”
李常說:“難道不是嗎?”
小蕓說:“你們還是敘敘舊吧?!?/p>
我盯著李???。
李常臉色忽然嚴肅起來,說:“你看,你董叔叔這個號碼還是五年前我找周理叔叔要的,存在我的通訊簿里,一直沒打過,昨天一打就通了。這難道不是有點奇妙嗎?”
小蕓說:“呵呵?!?/p>
“還有一件奇妙的事,”李常轉(zhuǎn)過頭對我說,“我昨天給你打完電話,你告訴我從東方明珠那里怎么去乘擺渡船到對岸外灘,我正打聽路線呢,一個人從我們旁邊經(jīng)過,也不看我們,說了句‘去外灘跟我來’,就一直把我們帶到了船上,帶到了外灘?!彼洲D(zhuǎn)頭對小蕓說,“當然,你可以理解為這是雷鋒精神,我也會同意你?!?/p>
……
……
(全文詳見《江南》2023年第三期,責編高亞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