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評家小說專輯 《大家》2023年第3期|項靜:西皮流水(節(jié)選)
項靜:《西皮流水》(節(jié)選)
原創(chuàng) 云上融媒 大家印刻 2023-07-10 17:32 發(fā)表于云南
2023年《大家》第3期 封面
導讀:
饒曉雯和奶奶坐一邊,董云萍自然地坐在對面,對饒曉雯和奶奶說,把包拿過來,我跟包坐一邊。奶奶說,曉雯你要跟媽媽學習,什么事兒都不放心上,能活到一百歲。
項靜,評論家,作家,現(xiàn)就職于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出版小說集《集散地》《清歌》。
西皮流水
項靜
一
公司大樓停電,臨時休假一天。饒曉雯沒有回家,走進公司前面商場的家居店,逛到十一點,肚子有點餓,走到商場中庭休息區(qū),打電話給媽媽董云萍,有空出來吃飯吧?電話接通,跳舞的背景音樂激烈地傳過來,饒曉雯收起耳機,開了外放,董云萍一路小跑的粗重喘息聲也傳過來,怎么今天有空?饒曉雯說,公司放假呀,我們公司對面那家汽車餐廳,來不來?董云萍說,這家當然要去了,等我歇一歇,我收拾一下就過去。饒曉雯說,不要回家打扮,直接過來。董云萍“呵”了一聲,見你我打扮做啥啦。饒曉雯走到餐廳門口,用手機拍了下門牌號給媽媽。董云萍回了一句語音,這種大寫的英文店名,要消費者在腦子里轉一遍小寫,就不是顧客至上思維,叫汽車餐廳不是蠻好嘛。饒曉雯沒回她,只發(fā)了兩個字:快來。
去年母親節(jié),饒曉雯決定帶媽媽和奶奶吃個不一樣的晚餐,選中了這家汽車餐廳。董云萍問,房頂上的紅色寶馬車是真的還是模型,饒曉雯說,是真的。董云萍說,好看是好看,有點浪費。奶奶一手夸著饒曉雯,一手拄著拐杖,抬頭看了一眼,沒說話,她腿腳其實還好,只是走路比較慢。董云萍問,姆媽,紅色晃眼嗎?奶奶說,還好呀。餐廳不是母親節(jié)的標準餐廳,高峰時間并不擁擠,饒曉雯默默為自己的錯位理念點贊。生活就是這樣,困難無處不在,但也會留給你一點縫隙。
饒曉雯和奶奶坐一邊,董云萍自然地坐在對面,對饒曉雯和奶奶說,把包拿過來,我跟包坐一邊。奶奶說,曉雯你要跟媽媽學習,什么事兒都不放心上,能活到一百歲。董云萍說,謝謝前婆婆夸獎。饒曉雯說媽媽真幽默,奶奶低頭笑,董云萍一頭沉在菜單上,把排名靠前的特色菜都點了一遍。奶奶說,上了年紀,吃什么都沒年輕時候香。董云萍說,年輕的時候家里有啥好吃的。奶奶說,好吃的多了去了,我還記得每種香的味道。董云萍說,我來點吧,出來吃飯看人家排名點基本沒差,下次再來吃沒吃過的。服務員問喝點什么?奶奶說,我要綠茶。董云萍說,你這是為難人家西餐廳,我來一杯大都會。饒曉雯說,給我一杯莫吉托,給老人家來杯溫水。酒水端上來,董云萍盯著莫吉托,哦喲,姆媽看,這個樣子靈的,早知道我也點莫吉托,最近跳舞老放這首歌了。饒曉雯說,那再給你點一杯。奶奶說,也給我來一杯你那個。董云萍對著饒曉雯笑,奶奶以前喜歡喝酒的。吃飯的時候,奶奶胃口特別好,面色微紅,不知道是紅色汽車的映照還是酒精的作用,巴伐利亞火焰豬肘,水果風味烤餅和意大利面,她都興致勃勃地嘗了一些,飯后還跟饒曉雯分食了兩顆冰激凌球。那天晚上,奶奶可能酒精上頭,當著董云萍和饒曉雯的面,給兒子饒志揚打電話,當面宣布,以后我的房子留給曉雯。
饒曉雯知道房子不是一句話的事兒,但董云萍明顯非常高興,她對前婆婆如果說曾經有些怨氣,這句話能讓一切消失。鬧離婚的時候,公公早就過世,她期待婆婆站在自己一邊,女人更容易理解女人,但婆婆對兩個人的矛盾不置一詞,好像這件事跟她沒有任何關系。董云萍覺得如果婆婆從中斡旋一下,二人也不至于離婚。董云萍母親說老太太是冷血女人,董云萍部分同意,因為在照顧饒曉雯上,她并不推脫,董云萍加班或者外出的時候,會把饒曉雯放在婆婆家,饒曉雯每次離開奶奶家都戀戀不舍,這是她溫情的證明。
后來,董云萍有幾次對這家飯店贊不絕口,提醒女兒有時間再帶她們來,下次一直沒等到。誰也沒想到三個女人的聚會,成了最后一次。人死如燈滅,燈滅一抹黑,那一夜的盛景不會再現(xiàn)。
對饒曉雯來講,奶奶去世是一段兵荒馬亂的日子,爸爸在緊要關頭晚上失眠,白天心慌。媽媽除了告別式出現(xiàn)了一下,其他時間都謹慎地不露面,避免跟爸爸現(xiàn)任妻子于麗娜碰面。于麗娜顯然也不想做主事人,她說要照顧兒子上學,功課不能落下,還得負責生意上的一攤子事,開門做生意不好老關門。饒曉雯請假一周,事事沖在前面,招呼親戚,請法師看時辰超度,與殯儀館交涉,各處付錢結賬,沒有人可以問,她只好去百度喪葬禮儀,去同城搜葬禮流程,事情讓人成長,饒曉雯覺得自己是提前成長了,忙得恍惚的瞬間她似乎理解了媽媽跟爸爸離婚的原因。
生活中的混亂往往短暫,兩周后,一切如舊。世界不會因誰的離開而改變一分一毫,時間紋絲不亂地向前繼續(xù)邁步,饒曉雯難過的是,跟奶奶之間的那些嬉笑歡愉的時光不會再回來了,那種只有和她之間發(fā)生過的往事,再也沒人知道了。饒曉雯閑下來的時刻,特別想講給別人聽聽,卻找不到合適的人,媽媽特別忙,每天的日程安排得滿滿的,跳舞、寫字、購物、聚餐和旅行。饒曉雯沒有跟爸爸聊家常的習慣,從前都是爸爸問她回答,讀書怎么樣,老師怎么樣,讀大學后爸爸變得比較沒話可問,他沒讀過大學,先頭進的是紡織廠子弟學校,紡織廠倒閉后,出去開飯店,后來做五金店,沒有一個跟大學有關。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少,他不需要再帶她去游樂場和公園,饒曉雯越來越忙,談戀愛,找工作,跟朋友聚會。另外,她覺得奶奶去世這件事,爸爸應該更傷心,畢竟死去的是他的親生母親。
董云萍幾乎每天都去跳舞,經常去馬路對面的公園,公園中心廣場是她們的長期駐地,偶爾也去小區(qū)裙樓里的一家老式舞廳“不如跳舞”,辦卡充值,充1000元送200元,去一次刷30塊錢。今天她穿的是跟姐妹們一起定制的水紅與黑色拼貼的運動套裝,斜挎包里放著熱水杯和毛巾,一看就是公園趕過來的。今天是奶奶去世后的第五周,每個人都在做自己該做的事兒,上班的上班,跳舞的跳舞,做生意的做生意。
董云萍說,你來點餐吧,我先喘口氣。饒曉雯想起董云萍的話,避開上次點過的明星菜品,要了爆漿奶酪烤腸,炭烤菠蘿漢堡,青蘋果雞肉沙拉。董云萍說,偶爾吃趟西餐真好,天天讓我吃,我吃不消的。饒曉雯說,你就是食物民族主義,下次想吃了,你跟我說一聲。董云萍拿起酒水單,跟服務員講,我來杯蘇打水,你呢?饒曉雯說,一樣吧。服務員轉身離開,董云萍喝了口水,上次跟奶奶在這里喝酒,那天她精神真好。饒曉雯說,好像知道自己快要走了似的。董云萍問,昨天你爸爸找你什么事兒,晚上我太困,沒等到你回來。饒曉雯說,正要跟你說呢,奶奶的房子確定歸我了。
董云萍問,那個女人也同意?饒曉雯說,不知道,他沒說。董云萍說,她不會甘心的。饒曉雯說,那不是我們該管的事兒,房子空出來,我想搬到那里去住。董云萍說,住那里做啥啦。饒曉雯說,住過去離公司近。董云萍說,在家我影響你?饒曉雯說,沒有,你不有時候也需要單獨和李叔相處嗎?董云萍說,李學義有自己的家,我都幾歲了,不會再結婚的。饒曉雯說,我就是想偶爾過去住一下也蠻好,還沒確定,先跟您說一聲。董云萍說,沒必要住過去,地鐵邊的房子租出去,每月幾千塊錢,做什么不好。饒曉雯說,一時半會兒租不出去的,家里一堆東西呢。董云萍說,交給樓下垃圾房的人處理掉好了。饒曉雯說,回頭再講,先吃飯。董云萍咬了一口烤腸,肖昀哪天回來?饒曉雯說,這哪里說得準,這幾天忙得都顧不上給我打電話。董云萍說,瞎忙什么,一點正事沒有。饒曉雯說,當面別這么說,他可是把寫生看作第一正經事。董云萍說,曉得。饒曉雯說,奶奶五七你要不要過去?董云萍說,不去,跟他們碰面有啥意思啦。饒曉雯說,隨你。
二
五七忌日,饒曉雯請了假,一早去新村奶奶的房子。青碧色的老式鐵門,在一眾重新裝修換過的房門中顯得另類又孤獨,就像奶奶當年住在這個門棟一樣,鄰居換了一波又一波,剩下為數不多的老住戶。兩室一廳的小房子仍然是當初的樣子,除了衣服、廢舊物品拿去燒掉扔掉,其他的東西原樣保存著,就像她周五下班過來,奶奶打開門的時候一樣。她白天不開燈,也不讓饒曉雯開,浪費的事兒很少出現(xiàn)在她身上,書架、電視柜和儲物柜都是舊竹黃色,房間里總有一種晨曦未明的感覺。乳白色的沙發(fā)巾是她一針一線鉤織的,茶幾地墊是暗紅色有獎章花紋的阿拉伯風格,沒有人知道它們用了多久,饒曉雯記事起它就在那里,靠窗的藤椅是她看報紙的地方,把手被摩挲出油亮的光澤。饒曉雯坐在藤椅里,幾凳上的報紙還是一個多月前的,饒曉雯翻了翻文化版上的演出劇照,奶奶喜歡看京劇,也聽昆曲,電視常年定格在戲曲頻道上,咿咿呀呀的聲調緩慢地攀爬著,太陽曬在身上,一股暖熱,她有幾分鐘分不清是在劇場還是在家里。箭衣花臉的武生撩起后襟,手持利劍四方步朝她走來,她左右搖晃著頭頸,奮力掙扎了幾下,看清眼前站著的是爸爸。饒志揚說,想給你蓋件衣服,吵醒你了。饒曉雯拎起蓋在身上的貂絨大衣,這件衣服沒丟掉呀。饒志揚說,你奶奶不喜歡這件衣服,她講穿上像舊社會的太太,燒了豈不是為難她。饒曉雯說,那先放著吧,你一個人來的?饒志揚說,曉霖今天上課,于麗娜單位有事走不開。饒曉雯說,房子給我,于阿姨沒不高興吧?饒志揚沒吭聲,俯身擺放帶來的香燭供品,饒曉雯打開電腦循環(huán)播放奶奶愛聽的唱段《西廂記·游園》。
兩個人在房間里各忙各的,好像又回到在醫(yī)院陪護的時刻,饒志揚、饒曉雯兩人輪流陪護,交接班的時候會靜靜地待一段時間,一個渾身疲憊,一個要做好上陣的準備,懶得說一句話。董云萍心疼女兒,那女人怎么不來值班,你也還是個孩子,這么下去吃不消。那您來替我一天吧,讓我休息一下,饒曉雯斜她一眼說。碰見他們兩個,怪我多管閑事呢,董云萍“切”了一聲,她最大的執(zhí)念是不跟饒志揚夫婦單獨碰面。奶奶去世那天,她正在上班,前天夜里,奶奶說她想吃奶油蛋糕,饒曉雯說下班買好帶過去。接到爸爸電話通知的剎那,她好像走進了金鐘罩里,四周嗡嗡嚶嚶,好像一句話都沒漏掉,然而卻什么也聽不進去,一時不曉得還要不要去拿訂好的蛋糕,腦海里塞不進其他的事情。
爸爸把她走了這句話,重復了好幾遍,他們侍立在各自的地方,從前饒曉雯不相信什么親人離開,那一刻她覺得它們沸沸揚揚,就在眼前。房子的分配意向老太太一早寫好放在書桌抽屜里,在醫(yī)院的那段時間,她將一把鑰匙留給了饒曉雯,一把留給兒子,需要交代的事情,跟她的房間一樣,紋絲不亂。
供品排好,點燃了香燭,兩個人鞠躬叩拜。饒志揚到樓下燒紙的時候,饒曉雯對著奶奶的照片端詳了幾分鐘。照片是她拍攝的,奶奶坐在那把藤椅上,饒曉雯喊了一聲奶奶,老太太似乎驚著了,先是懵怔后是收神,繼而微笑地看著她,嘴巴微張著,眼鏡微微下滑搭在鼻梁上。爸媽鬧離婚的時候,饒曉雯經常被送到奶奶家,她不知道爸媽為什么離婚,只覺得他們好吵,奶奶家關上門就是一片安靜,寫作業(yè)看書都沒人打擾,奶奶連走路都沒有什么聲音。工作以后饒曉雯固定周五晚上回奶奶家住,好像是對那一段親密時光的延續(xù),她們也不怎么說話,就是各干各的事兒。奶奶聽京劇、昆曲,饒曉雯戴耳機聽流行歌曲,也聽古典音樂,奶奶喝白粥,饒曉雯喝牛奶,中午奶奶關門睡覺,饒曉雯躺在沙發(fā)上看電視。以前的生活好像老電影,一幀一幀都是黑白無聲的。
饒志揚推門進來,提了一包蔬菜,中午別走了,我給你做頓飯吃。饒曉雯說,你會做飯呀?饒志揚說,手藝不錯,你媽沒跟你說過吧。饒曉雯嗯了一聲。饒志揚放下方便袋,洗了把手,在房子里轉了一圈,試試各處的開關,打開廚柜冰箱,抹抹擦擦檢查了一遍,關上廚房門,里面響起油煙機的嗡嗡聲。
饒志揚在房子分配上沒說話,他一直是聽話的兒子,或者是有距離的孩子,距離讓他沒有反抗的權力。他覺得有種奇怪的家族遺傳,比如離婚。他跟董云萍離婚是在饒曉雯三年級的時候,爸媽離婚的時候,他也讀三年級,不同的是他留給了爸爸。爸媽鬧得特別僵,住得卻不遠,每個月的最后一個周末,他沿著河道走十五分鐘到媽媽家拿生活費,媽媽塞給他一只信封,裝三十元錢。媽媽有事當天就得送他回去,媽媽沒有其他安排會留他住兩天,帶他去公園玩劃船,看電影,但他總覺得媽媽冷冷的,后來自己離婚后,饒志揚竭力要做一個對饒曉雯熱情的人,不過他能夠做的也是媽媽的幾件事,去幾乎同樣的公園劃船,看電影。那個年代離婚的人很少,也不是沒有,但離婚后媽媽不帶孩子的確實比較稀少。去年老太太打電話給他那次,聲音特別歡快,他有點不適應,好在話非常短,房子以后留給大女兒。這件事,他一時沒反應過來,習慣性地答應,好呀,你的房子你自己做主。事后,他仔細想了一下,心里酸酸的,就像很多年前跟在媽媽后邊,想過去拉她的手,最后卻只牽到衣角,有時候連衣角都沒牽到,一只手半懸在空中。老太太也許從來沒想過把房子留給他,房子給自己的大女兒,實際上也是給自己,他沒有理由不高興。于麗娜肯定不高興,五七祭日她說單位有事不來,饒志揚知道她在鬧脾氣。
不到半個鐘頭,饒志揚做了四菜一湯出來。糖醋海蝦、蠔油生菜、麻婆豆腐、青椒雞蛋和蓮藕排骨湯,他連擺盤都不讓女兒插手,飯桌好像是他的舞臺一樣,一樣一樣介紹給饒曉雯。你知道蝦線怎么挑嗎?饒曉雯說,不知道。饒志揚指著圈成弓形的蝦說,切頭去尾,拿牙簽輕輕一挑就出來了。饒曉雯說,家里都是媽媽在弄,我沒做過。你媽媽跟我學的,饒志揚夾一只剝好的蝦給饒曉雯,嘗嘗看。饒曉雯說,蝦蠻新鮮的,肉質緊實。饒志揚笑盈盈地看看菜,又看看饒曉雯,多吃點。這頓飯饒曉雯吃得有點拘謹,幸虧只有四個菜,一一品嘗還要加上幾句點評,但菜的味道都不錯,是熟手才能做得出的。正常來說,她應該吃過爸爸燒的飯,但她腦海中從來沒有爸爸燒飯的記憶,生活確實會遺失很多東西,哪怕它是重要的珍貴的。饒曉雯說,你在家里負責做飯呀。饒志揚說,于麗娜不會做飯,只好我來。饒曉雯說,手藝真不錯。饒志揚低下頭喝了口湯,好吃就多吃點,以后你住過來,爸爸經常給你做。饒曉雯說,我媽媽還沒同意我搬出來,她希望把這間房子租出去。饒志揚停頓了幾秒鐘說,先不要租出去,緩一緩,于麗娜那邊還沒說好。不過,你放心,房子給你不會變的。饒曉雯心里一緊,臉頰上升起一股溫熱,房子給不給我都沒關系。饒志揚說,怎么會沒關系呢?女孩子有套房子,生活才有底子。
房子的事不是小事,于阿姨需要消化一下,我理解,饒曉雯臨走時安慰了一下饒志揚。饒志揚攬了攬饒曉雯的肩膀,父女兩人并排走出小區(qū),饒志揚左轉搭公交車,饒曉雯右轉去乘地鐵。饒志揚說,我送你到地鐵口。饒曉雯說,不要啦,就幾步路。她朝他揮了幾次手,他立在原地,饒曉雯知道饒志揚會目送自己走到底,她加快了腳步,直到走下進站口,她都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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