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小城的生活圖景
我國當代城市題材、女性題材小說創(chuàng)作數(shù)量大,寫出新意不容易,李鳳群的《月下》圍繞女性、婚姻、家庭等徐徐展開,通過一個年輕女性的命運,展開了諸如城市改造、拆遷、家庭角色變化、后輩培養(yǎng)等豐富內(nèi)容,折射出當下引起普遍關(guān)注的一些社會問題。反映了在當代都市化商業(yè)化資本化撲面而來,在大浪淘沙的滾滾時代洪流中,心靈迷失,人性弱點的凸顯,人們對種種現(xiàn)實的不適應(yīng),與自身命運的對峙,反省,校正,調(diào)適,最終和解,具有一種警醒、凈化和洗滌的意義。
主人公余文真對現(xiàn)實懷有不少不切實際的幻想,身上仿佛有福樓拜《包法利夫人》愛瑪?shù)挠白樱г鼓芤姸炔粔?,渴望被看見,不滿意現(xiàn)實,對從小以來身陷清涼寺小市民生活非常不甘,暗自在日記中寫下“這個無情的世界我恨你”,時時想在“安穩(wěn)過生活”和“勇敢闖世界”之間切換,甚至想通過自己的行動“最好對世界格局造成一定的影響”,未婚之前她更喜歡“想象白馬王子牽手亮相時的萬人矚目”,“有時候大白天睜著眼睛夢到浪漫的事發(fā)生,夢見陌生男人在大街上捧著玫瑰花求愛”,幻想著有人帶她去新馬泰??傊非蟮氖遣磺袑嶋H的幻想,并非真正的愛情,更多的是想在物質(zhì)享受上獲得滿足,獲得被“水晶鞋”神話所喂養(yǎng)過的,從沒見過的東西。同時她和無數(shù)巷子里的女性一樣,“四肢發(fā)達而不勤,物欲重而手頭緊”,面對章東南的誘惑束手就擒,她遇到的變故,命運的起伏,她所體驗到的悲劇,她的失意甚至毀滅感,是資本強勢法則一手導(dǎo)演的。余文真試圖跨越階層,本身沒有什么錯,但似乎主客觀條件還不成熟,我們看到了她的反抗,她的力量,她的掙扎,她畢竟走出來了,她在精神上成長起來了。
作者目光犀利、觀察冷峻、書寫流暢,以社會學(xué)家一樣的透視力,深刻剖析了社會中存在的問題,公眾的,私人的,家庭內(nèi)外的,有的雖是細枝末節(jié),但足以驚心動魄,比如她描寫的清涼寺巷道,長約三百米,巷子里的人家沒有什么秘密,更沒有什么意思,“一年過完了,又開始了一年,讓人以為永遠不會變了——清涼寺巷式的家庭,做父親的嚴肅保守,母親則是絮絮叨叨,做父做母既是拷貝,也是繼承。如此日復(fù)一日,三點一線塑造出來保守的性格,形成一個看得見的舒適圈。越過這個圈,就越過了慣例和義務(wù),到達不同。這‘不同’令大家坐立不安。想象中的尷尬處境令人趕緊退后縮回?!边@樣的環(huán)境之下,很難想象可以產(chǎn)生好的審美好的情緒和好的品位好的想法。還有就是,出了這個老舊破敗的巷子,造城運動帶來的改觀也有一些問題,月城東部的建設(shè),被扭曲的造城價值觀主導(dǎo),舉傾城之力,盲目攀比,財力虛擲,花費高昂,過度超前,小城市硬要往二線城市上靠,搞了不少無用的造型,而城市改造、房屋動遷,則刺激了市民們,使他們私欲膨脹,大家對任何改變都沒有滿意的時候,新的改變似乎只會造成新的問題。另外,作品圍繞原生家庭對女兒的態(tài)度、老一輩對孫輩的培養(yǎng),對老年人群體各種不可思議的毛病,也有鞭辟入里的刻畫,他們既可憐又可悲,有著各種的算計,而算計和付出總歸徒勞無益,而這一切到底怎么造成的呢?
李鳳群的寫作駕輕就熟,她像個資深的心理學(xué)家那樣,對人物的內(nèi)心理路、精神脈動和情感走向了若指掌,她無時無刻不在與小說中的人物聲息相通,每一筆都通向主人公的內(nèi)心,以對人物心理深刻洞察的現(xiàn)實主義筆觸,建構(gòu)人物的命運史和心理史,令他們的每一個舉動都有著充分的根據(jù),堅實的依托,任何變化無論如何細微都不可避免,任何轉(zhuǎn)折都導(dǎo)致另外一個轉(zhuǎn)折,折射著社會的變故,反映著世道人心。作者沒有試圖給社會開出一個藥方,但提供的社會生活圖景令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