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于高概念,好的科幻比現(xiàn)實更遼闊更深情
不夸張地說,導演郭帆是本屆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最“搶手”的嘉賓之一。上影節(jié)開幕以來,其人、其名出現(xiàn)在各種不同的場合,他本人更是在科幻電影的“主場”被主持人當眾催更:“夜已深,想到郭帆此刻正在睡覺,就想叫醒他去拍《流浪地球3》?!?/p>
我們?yōu)槭裁慈绱诵枰苹秒娪??此前的金爵開幕論壇上,導演黃建新透露,聯(lián)合國在維也納的技術組織放映了《流浪地球2》,郭帆受邀參加各國專家交流,這讓人看到了中國科幻電影的國際影響力。去聯(lián)合國走一遭,郭帆對科幻電影的認知又深一層:“它有‘走出去’的意義,是一種世界通行的語言,也是讓全世界認識和了解我們的很好載體?!?/p>
科幻電影風頭正勁,今年的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首設科幻電影周,主旨論壇昨在松江召開。臺上,郭帆、王紅衛(wèi)、陸川、張吃魚等中國科幻電影的核心力量與《盜夢空間》《蝙蝠俠黑暗騎士三部曲》《巨齒鯊2》的視效總監(jiān)彼特·貝布同場論道,在國際視野中探討中國科幻電影的發(fā)展路徑。臺下,中國電影家協(xié)會主席陳道明等重量級嘉賓以聆聽者的身份參與論壇。中國電影導演協(xié)會副會長、藍星球科幻電影周主席王紅衛(wèi)提了幾次感謝:“今天是我們第一次坐下來聊科幻電影?!痹谒磥恚@場高規(guī)格的論壇證明各界對科幻電影的高度重視,也給行業(yè)昭示信心。中國科幻電影的發(fā)展,真的起風了。
科幻加速照進現(xiàn)實,更要用電影之“本”為“手段的革命”祛魅
人工智能強勢介入藝術創(chuàng)作,這已不僅僅是科幻電影的命題了。上周在深圳舉辦的某場論壇上,演員張頌文演講時提到郭帆“得意地”向他展示了一個AI生成的視頻。在上海,郭帆喊話要“糾正”一點偏差,“其實我沒有得意,我焦慮了很長時間”。
已經有近半年時間,郭帆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工作之余,他癡迷于琢磨人工智能,把時間都交給了AI相關書籍。一方面,“我們的現(xiàn)實生活還挺科幻的,越來越多的新技術應用已走入了生活中”,包括彼特·貝布在論壇上介紹的所有技術,諸如面部的增齡、減齡等人工智能應用,《流浪地球2》中已投入。但另一方面,郭帆發(fā)現(xiàn),科幻正在加速照進現(xiàn)實,尤其是近幾個月,“不管是ChatGPT,還是Midjourney,大概20多種人工智能應用突飛猛進,它們都可能會影響到電影從前端劇本到后期的呈現(xiàn)。”如果說創(chuàng)制《流浪地球2》時,郭帆他們尚能做個前沿技術上的嘗新者,那么近來,“當我們很難分辨出一個角色是否由不存在的演員扮演,完全顛覆式的技術已經出現(xiàn)了”。
被網友昵稱“球爸”,郭帆表示,對待《流浪地球3》解構人工智能需要審慎再審慎?!跋M贸龈鄷r間先去考察、認知。對于人工智能,它是在什么樣的層級上,是把它當工具看,還是把它當更深入的物種看?趨勢完全不清晰就著手創(chuàng)作,可能會有很大風險?!?/p>
論壇現(xiàn)場,郭帆聽到有感而發(fā)時,常忍不住與導演陸川耳語一番。在對于人工智能的思考或者說焦慮上,兩人有不少相通之處。就在科幻電影周開幕前,陸川在上影節(jié)發(fā)布了他的新作《749局》中主角“馬山”數(shù)智人形象,并表示將探索元宇宙電影產業(yè)新模式。他還要求自己的團隊使用AI軟件進行創(chuàng)作,“我們在《鋼鐵俠》等科幻片中看到的手刷屏已經實現(xiàn)了。觀影時就像坐在影院巨幕前,恐龍的額頭像從墻壁中真的伸出了三米左右,還可以實時互動,這個設備給了元宇宙一個真正的入口,也許會徹底改變觀影方式”。
“手段的革命”已經開啟,每天會蹦出好幾個新軟件、一堆新功能,人們總是猝不及防就變成了“小學生”甚至“嬰兒”。在幾何級數(shù)更新的知識撲面而來時,電影人既興奮又不得不思考本心。郭帆坦言,他是因熱愛科幻才投身拍電影的80后,但他從不認為科幻電影只是高概念或前沿科學的光影秀。甚至,在看到許多年輕同行遞來的純粹為技術而“嗨”的項目后,他覺得有必要為“手段的革命”祛魅。“我覺得科幻電影的核心、它的‘本’是電影,而不是科幻。只有高技術、沒有情感,那就只是科普。”就像《星際穿越》里,觸動觀眾的不是黑洞本身,而是父女情感;《流浪地球》第一季地球在發(fā)動機的推動下“往外走”,第二季便是在尋找“內方向”。劉德華扮演的圖宏宇通過數(shù)字技術進入虛幻世界與女兒重逢,“技術、想象和情感的緊密連接,是科幻電影真正需要的”。
真正的想象力迭代,需要超越時間的縱深,也需要抬頭仰望星空
在中國,《科幻世界》雜志可謂許多人的科幻啟蒙。創(chuàng)作了《被光抓走的人》《瘋狂的外星人》的導演、編劇董潤年就是其中之一。從紙媒到電影,他發(fā)現(xiàn),介質變了,但相比國內科幻小說的多元化,中國科幻電影在創(chuàng)作的多樣性上還有很大發(fā)展空間。
這或許能部分解釋,為什么去年夏天《獨行月球》熱映時,影片縱有瑕疵,會被一些對科學邏輯有嚴苛要求的觀眾挑剔,但學者專家們仍愿意報以極大的鼓勵。在全球科幻電影大多以災難片的形式出現(xiàn)時,《獨行月球》開辟了難得的“喜劇+科幻”類型融合?;仡檮?chuàng)作歷程,導演張吃魚說:“喜劇要求一種假定性,而中國觀眾對科學理論依據(jù)的要求很高,兩者常常是相悖的。很多橋段究竟是要喜感多一些,還是要更扎實地遵循科學原理,我們常常要做艱難取舍。”他本人很是偏愛袋鼠拉車的那場戲,一人一袋鼠在月球上自由自在地奔馳。從科學的角度而言,這事太破天荒、太不靠譜了,但在一部喜劇科幻片里,創(chuàng)作的邊界能否向前邁出一小步,這是張吃魚也是一些正在探索中國科幻電影邊界的創(chuàng)作者的集體思考。
對此,王紅衛(wèi)認為,能打開想象力邊界的創(chuàng)作,終究值得鼓勵。他被郭帆形容為“用一雙寬厚的大手推動了許多中國科幻電影”。在他眼里,電影本就是人類想象力邊界的展示,科幻電影更需要一雙舒展的想象力的翅膀。他以庫布里克《2001太空漫游》為例,影片講了人類和地外文明接觸的故事,堪稱世界影史的開創(chuàng)性科幻片,“它就是基于人類特殊的幻想,想象和現(xiàn)實生活毫無關系的東西,我覺得這種神奇的能力對于科幻電影是非常重要的”。
論壇還迎來一位特殊嘉賓:俄羅斯科學院外籍院士、國際宇航科學院院士、中國科學院國家空間科學中心原主任吳季。在真正的航天科學家眼里,科幻電影的意義,能從航空航天科技對人類文明的啟示中折射幾分?!暗谝淮螁⑹緛碜约蛹恿?,他只在太空飛了90多分鐘就回來了。但他看到的地球和我們在地球表面看到的地球完全不一樣。從近地軌道望向地球,那是一顆漂亮的藍色和白云覆蓋的星球,還有薄薄的大氣層,看著非常纖薄、易損,所以人類會產生一種連綿的想法,要保護地球?!?/p>
要想象人們在現(xiàn)實中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事物,王紅衛(wèi)說,這是要求創(chuàng)作者超越時間去思考的,“因為你面對的觀眾,是在技術策動、科學賦能的環(huán)境中成長的一代,他們的審美將會超越以往經驗”。還有一句話,他和劉慈欣、郭帆一起參加《流浪地球2》的路演時,曾反復說與在場的大學生和中學生聽:“希望你們不要只看到眼前的學習和畢業(yè)以后找工作、成家買房子。要看得更遠一點,看得比現(xiàn)實世界更遼闊一點,我理解這是一個年輕人可能去做科幻、寫科幻時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