奮斗在這片戈壁灘上
越野車駛出克拉瑪依,車前方的天邊橫著一縷長長的白云?!澳蔷褪翘焐搅ǎ 甭犃送腥藛T的介紹,我們伸長脖子向外瞅。車窗兩邊,一座座褐紅色的沙丘,像駱駝、像雄鷹、像駿馬……林立的抽油機,悠悠地向天山“叩首”;一條條黑黑黃黃的管線縱橫交錯,如同戈壁灘的血管。
紅柳一簇簇、一團(tuán)團(tuán),站在公路兩旁,仰著紅撲撲的笑臉,那么親切,多像我扎根在戈壁的兄弟姐妹!
一
大約兩個小時,我們來到了處于戈壁腹地的新春公司基地。寬闊的大院,綠樹成蔭,鮮花綻放……好像回到家了!在這茫茫戈壁建成這么美麗的家園,堪稱一個奇跡。
2011年,勝利油田正式對外宣布在新疆發(fā)現(xiàn)一個新油田——春風(fēng)油田。2015年,春風(fēng)油田原油產(chǎn)量突破百萬噸。同年,中石化新疆新春石油開發(fā)有限責(zé)任公司成立,成為勝利油田保油上產(chǎn)的主陣地。
早就聽說戈壁灘有一個“楊鐵人”,這次終于見到了。1米7多的個頭,方正、黑瘦的臉上寫滿了風(fēng)霜,頭上不少白發(fā)。我猜想他可能比我大幾歲。
哦,不好意思,他1974年出生,比我還小7歲呢。
“楊鐵人”大名楊國華。他的父親是一名“老石油”。楊國華5歲的時候跟隨父親來到青海油田。瓦藍(lán)瓦藍(lán)的天空下,一只雄鷹展翅翱翔,他也伸直雙臂學(xué)著雄鷹的樣子,跟著跑出好遠(yuǎn),好遠(yuǎn)……
“你要好好讀書,長大了才能做一只雄鷹!”父親愛撫過他的頭,就披著一身油泥和疲憊出了門,像一陣穿堂的風(fēng),急急地來、急急地走,連頓飯也沒顧上在家吃。
后來,楊國華從石油學(xué)校畢業(yè)后分配到采油隊,成為像父親一樣的石油人。
楊國華來到新疆時,正是勝利西部年年有新突破、原油產(chǎn)量一路飄紅的時候。他與另一名同事分配在排601—平58站,這是一口試采井,地處沙漠腹地,沒有人煙,缺水少菜。半個月才能洗一次澡,用的還是堿性強的地下水,洗完頭發(fā)直挺挺,像打了發(fā)膠。手機沒信號、沒網(wǎng)絡(luò),幾乎與外界隔絕。
有一年,新疆遭遇幾十年不遇的極寒天氣,零下30攝氏度左右的氣溫一連持續(xù)20多天。井口頻繁出現(xiàn)卡泵的故障,要解決故障,需要24小時不間斷作業(yè)。楊國華在現(xiàn)場指揮,幾乎天天站在外面。嚴(yán)寒中,羊皮棉襖像一層厚紙,棉工鞋凍成了板子。他凍得牙齒上下咯咯噠噠打架,只能不停地來回溜達(dá),不然可能會凍僵。就這樣一直忙活了兩個多月。
日子在一陣緩、一陣急的風(fēng)中悄悄逝去。到今天,楊國華來新疆已經(jīng)有10多年了。
一提起家,他沉默了:“其實,特別盼著回家,天天看日歷,翻著翻著情不自禁掉眼淚……”親情是一根扯不斷的橡皮筋,越遠(yuǎn)拉力越大。有一年他去新疆,離家7個多月,回家前激動得一天一夜沒合眼。
“兒子,過來,爸爸抱抱!”剛跨入家門,他就對一歲多的小兒子激動地喊著。然而,孩子卻遠(yuǎn)遠(yuǎn)地用陌生的眼光打量著他。
楊國華有兩個兒子,大兒子今年17歲,小兒子5歲。他從手機上找到一張小兒子畫的畫給我看:歪歪斜斜的筆跡,好像畫的是一座機場,有飛機,有汽車。大概是盼著爸爸坐著飛機早日歸來哩。
然而,楊國華在家待得稍久一點,又不適應(yīng)了。他習(xí)慣了戰(zhàn)風(fēng)斗雪的日子,休息時反而有些無所適從,腦子里想的總是崗位的事,有好幾次都是提前返崗?,F(xiàn)在,他又10個多月沒有回家了。
二
越野車在路上顛簸了20多分鐘,遠(yuǎn)遠(yuǎn)看到茫茫戈壁灘上孤零零坐落著幾棟板房,這便是蘇1—2小站了。
聽到動靜,一位黑瘦干練的紅衣男子走了出來,他就是站長劉才偉。
“其實,當(dāng)初我是被‘騙’來的。”說起過去,劉才偉爽朗地笑了起來。
湛藍(lán)的天空、悠閑的白云、翱翔的雄鷹、挺立的胡楊……當(dāng)年,劉才偉收到朋友從新疆發(fā)來的照片后,無比盼望著到戈壁大漠,痛痛快快大干一場!2019年1月,劉才偉終于夢想成真。
但很快,這些美麗的畫面就在現(xiàn)實的風(fēng)霜雪雨中“褪色”了。
10月份,冬天就急不可耐地光臨。室外的低溫凍得人骨頭疼痛麻木;幾十厘米厚的白雪堵塞了道路;輸油管線、閘門時常被凍裂,用斧頭劈柴,斧頭也脆裂;因采購困難,上一頓吃的是土豆、圓蔥,下一頓吃的是圓蔥、土豆,吃得人直反胃……
熬過最不適應(yīng)的那段時光,劉才偉的心才逐漸平穩(wěn)下來,像一棵胡楊扎下了根。閑下來的時候,他愛在戈壁灘上轉(zhuǎn)悠,淘到一些戈壁玉。這些色彩艷麗、晶瑩剔透的石頭,風(fēng)拽不走,雪埋不住,在一片蠻荒的大地上執(zhí)著地閃動光澤。劉才偉從戈壁玉身上讀懂了許多。
劉才偉主動要求來到最偏遠(yuǎn)的蘇1—2小站,擔(dān)任了站長。全站4名職工兩班倒,平時就兩個人在站上,一人睡覺一人值班。他們管理著4口油井,開著一輛電動三輪車,兩小時巡一次井。這里手機信號弱,電視節(jié)目也很少收到。實在無聊,他從家里帶來一只花貓,成為相偎相依的伙伴。每天早上6點鐘起床,這里天亮得晚,6點還是一片漆黑。臉來不及洗一把,他就趕往井場裝罐,開閘放油后,一直在站臺上盯著,一不小心會冒罐呢。
戈壁灘有一種吸血的蜱蟲,毒性很強。劉才偉有著豐富的“斗爭”經(jīng)驗:左腿肚子一陣痛,撩起褲腿一看,一只蜱蟲的頭部已鉆了進(jìn)去,腿上淌著一行鮮血。他拿起煙頭使勁一按,一縷青煙伴著“刺刺”聲飄起,一股濃濃的焦味,痛得他把嘴唇咬出了血印。蜱蟲退了出來,他趕緊涂了點牙膏。隨后,他把燙出蜱蟲的經(jīng)驗發(fā)到朋友圈。
“呃——呃——”那天,劉才偉在板房里,突然聽到外面?zhèn)鱽硪环N奇怪的叫聲。竟是一只狐貍!深棕色的毛皮,尾巴又粗又長。小家伙眼睛里滿是可憐,似乎是餓了,想討點吃的。劉才偉扔出一個雞蛋,狐貍撲上去一陣?yán)峭袒⒀省S炙瓦^去一個饅頭,擺下一杯水。吃飽喝足之后,狐貍回過頭來,對著他叫了兩聲,好像是表示感謝,然后從鐵絲網(wǎng)的洞口鉆了出去。
從此,劉才偉與這只狐貍交上了朋友?!斑馈馈彼驹谛≌镜蔫F絲網(wǎng)前呼喚,這是他與那只狐貍接頭的暗號。不一會兒,狐貍就蹦蹦跳跳地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上班與抽油機“拉呱”,閑下來與狐貍“約會”,劉才偉學(xué)會了與孤獨相處。
美麗的天山景色讓人心醉。劉才偉喜歡上了攝影,每天轉(zhuǎn)上十幾公里,拍朝陽、攝夕陽。那次回家,他買了單反相機和鏡頭,最近還打算購置無人機哩。
三
在基地的會議室里,我見到了一位高個子、身穿紅工服的女子。
“來新疆真的值了!看到產(chǎn)量越來越高,我特有成就感!”49歲的張新紅快言快語,有股不服輸?shù)膭蓬^。她第一次見到我們,并不拘束,談笑間神采奕奕。
她丈夫早年來到新疆,擔(dān)任前線生產(chǎn)調(diào)度員。孩子一考上大學(xué),張新紅就隨112名“娘子軍”來到新疆,成為井隊的一名資料員。春風(fēng)油田第一次有了女職工。紅柳花開,映紅了戈壁灘。
當(dāng)時,她們租民房住,9個人住一套房子。陌生的環(huán)境,完全不一樣的生活,令張新紅一時很不適應(yīng)。她晚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時間一長,竟患了抑郁癥。一個月后,她又得了腰椎間盤突出癥,疼得直不起腰來,精神恍惚,整個人瘦了一圈。實在沒辦法,她吃了止痛藥,坐了幾天幾夜的火車回到家里。
沒想到,一同來的百十來號女同伴,就自己一人“吃了敗仗”撤了下來,張新紅打心眼里感到憋屈。躺了兩個月,沒有一絲好轉(zhuǎn)的跡象,臉色蠟黃,眼神發(fā)直。
母親流著淚勸張新紅回去。母女連心,她知道女兒的心還留在戈壁灘上。管理區(qū)書記也在勸:“早點回來吧,咱們這個大家庭需要你呢?!碑?dāng)張新紅又回到管理區(qū)時,同事買來水果和藥物,還搬進(jìn)她的宿舍陪伴她。半個月過去,她能熟睡了;一個月過去,她臉色紅潤了,雙目有神了,甚至恢復(fù)了當(dāng)年體育健將的風(fēng)采,能打球了!
張新紅特別珍惜戈壁大家庭的氛圍,因為這里有一種蓬勃向上的力量。
為了回家照看老人,張新紅和丈夫錯開輪休時間,你來我往。兩口子雖然近在咫尺,卻很少能夠團(tuán)聚。那天,丈夫剛從東營返回烏魯木齊機場,張新紅恰好也在登機樓準(zhǔn)備登機?!班?,我在這呢!”丈夫隔著寬大的玻璃窗向她招手,張新紅卻沒看到,還在瞪大眼睛四處搜尋。丈夫只好掏出了電話,夫妻倆隔窗相望,揮手致意,在電話里互相囑咐了兩句,又匆匆作別……
那年剛過完春節(jié),張新紅接到弟弟的電話:父親因病去世。當(dāng)時她已來不及見父親最后一面。張新紅強忍悲痛,太陽下山后,一個人走到一棵高高的紅柳下,雙膝跪地……夜色深沉,她輕聲唱起了那首父親喜歡的歌曲:“我當(dāng)個石油工人多榮耀,頭戴鋁盔走天涯……”
…………
離開戈壁的時候,我禁不住幾步一回頭,揮揮手,想要帶走幾片云彩。
哦,原來我也愛上了這片戈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