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維:擁抱重新投身俗世的勇氣
七八年前的一個秋天,我們兩戶人家一起去臺州某地徒步。車開到山腳下停好,步行上山,目的地是一個偏僻的村落。上山的路并不難走,部分是石階,部分是鋪了碎石的土路,收拾得挺整潔,那是村民與山下交流的唯一途徑。一路上,總能看見滑輪鐵索懸掛著物資在我們的頭頂緩緩移動,大多是大米、水果、食用油之類的生活必需品。這景象讓久居城市的我們覺得驚奇。傍晚,視線越過大片即將成熟的稻田,我們看到山村在夕陽照耀下的靜美。
進到村子,又是另一幅景象。人山人海,熱鬧非凡,徒步團隊的旗子已占領了各自的地盤。我們跟著接應的村民來到住處,在二樓,得爬一段簡陋的木質樓梯。房子又舊又老,頂上黑乎乎,纏滿了蜘蛛網(wǎng),床是老式的雕花木床,床板嘎吱作響。樓下住了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夜晚,我聽見她起夜時在木桶里小便的聲響。一對中年夫婦領著幾個幫手張羅著我們所有人的吃喝拉撒,到了淡季,他們就回城里過自己的日子。村里便剩下了五六個老人,比如住處對面那一對和善的老夫婦,走起路來極慢,對所有人都笑著。
離開村子,我有幾次想起她,和朋友說那時的經(jīng)歷,說起那里的閉塞,那里的美,那些因長久無人居住被雜樹和亂草頂?shù)闷吡惆寺鋼u搖欲墜的房子,以及人群散去后的孤獨和寂靜?;氐蕉ň拥某鞘?,生活紛繁復雜卻也千篇一律,一切都走得太快,同事、家人、朋友,你需要把時間做最精準的分割,每人分得多少,也像是經(jīng)過了精確計算。給了孩子盡可能多的陪伴的大人,仍舊覺得孤單。而我們自己,空間都被占滿時,便無法抵擋內心的空寂。至于情感,也隨著時間一同被切割。于是,我的小說有了那個拋下S城的一切,想要逃遁的女主角。她選擇了另一個陌生之地,一個偏僻的山村,以及每年只在母親的電話拜年里才出現(xiàn)的外婆。由陌生、疏離開始的情感,最終變得親切、溫潤。語言不通的兩個人在文火慢燉的生活中用各自的方式交流、相處,有許多動人的閃光細節(jié)。還有她與山下小鎮(zhèn)照相店老板的閑淡的友誼,似乎都無法在她曾經(jīng)所在的城市復制。在那些緩慢的時間里,她經(jīng)歷了與S城的閨蜜雅雅的決裂,卻也找到了情感的歸屬,心之所向。巧手的外婆教會了她扎稻草人,她把自己的衣服留給稻草人,踏上了去往S城的歸途。她完成了從女孩到女人的成長,有了重新投身俗世漩渦的勇氣。外婆葬禮的那天,她回到了山村。在外婆的菜地,用自己頭頂?shù)男《Y帽換下了稻草人頭上那頂經(jīng)歷了日曬雨淋的舊帽子。這是內心最緊密的連結,即使斯人已故。
心之所歸皆故鄉(xiāng)。這是我個人的美好愿景。離開自己的土地、親人太久,還原、回歸的方式,不僅僅只有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