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秀瑩:小說的風度
小說也有風度嗎?我想或許應(yīng)該有吧。如同一個人,他說話的語氣,走路的姿態(tài),神情態(tài)度,舉止談笑,甚至,他周身散發(fā)出來的氣息,或者叫做氣味,有著強烈的個人標識,或者平庸或者迷人——我們說某人好風度,便是這個意思。
小說的要義是什么?我以為,小說的要義,恐怕是“小”。小說這東西,原不過是道聽途說、飛短流長。窗前廊下,街邊橋頭,兩個人說閑話。東家西家,張家李家,嘈嘈切切,全是瑣屑的日常,無關(guān)宏旨。然而人情世故都在里頭,世道人心都在里頭。好像是一個老說書人說過,懂多大的人情,就說多大的書。這話極好。一個小說家,懂多大的人情世故,就寫多大的小說。這里有大和小的微妙關(guān)系,頗堪玩味。小說這東西,說到底本是俗物。小說不像詩歌,詩歌是想落天外的,站在云端,俯視眾生。而小說偏有一顆世俗心。熱氣騰騰的人間煙火,對小說是哺育,也是滋養(yǎng)。當然了,小說也是復雜的。它入世,它也出世。它貪戀世間繁華,也時時有出塵之想。它矛盾重重,滿腹心事。然而它也是單純的,幾乎是懷著一顆赤子之心。有時候它像老人,飽經(jīng)滄桑而世事洞明。有時候它像孩子,心如明鏡而胸藏丘壑。
我有個偏見,最好的小說語言,是樸素家常。兩個人在街頭閑談,一遞一句,一問一答,可不都是家常話么。陽光照下來,有風吹過。人的姿態(tài)是閑散的,神情是松弛的,心境是悠閑的,語調(diào)呢,自然也是慣常的——這便是小說的調(diào)性了。倘若小說端起架子,坐直身子,板起面孔,甚至間或還要拍一下驚堂木,大喝一聲,那恐怕是要把讀者嚇跑的吧。既是閑談,聲音則不宜過高。是誰說的,小說就是小聲說話,面對生活,面對人世,輕聲說出自己內(nèi)心的想法。
好的小說,是一言難盡的小說。很多時候,一言難以道盡,人們會說兩言三言,三言五言,殊不知說得越多,離本意越遠。這就是言不及義了。這個時候,最好的語言,是沉默。不說,便是說。計白當黑。沉默便是喧嘩。那些沉默的部分,往往會發(fā)出巨大的出人意料的聲響。那些安靜的段落,往往竟是小說的華彩樂章,輝煌動人。
小說這東西,其實是沒有什么帝王心的?;蛟S它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得天下。它志不在此。不切實際的大的野心,恐怕反而傷害了它。小說是抱著一顆平常心的。平常心看取,說不定倒得了大自在??此茖こW钇驷取4蠹s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