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也:T.S.艾略特是我最喜歡的詩人,也是我最喜歡的人
路也,作家,詩人,濟(jì)南大學(xué)文學(xué)院教授
中華讀書報:初期的寫作受到誰的影響比較多?你曾發(fā)表長詩《T.S.艾略特的聲音》,還在《世界文學(xué)》雜志發(fā)表《向T.S.艾略特致敬》。能否談?wù)勀阕铉娨獾脑娙擞姓l?
路也:受時代氛圍影響,我剛剛起步時,受中國的朦朧詩和第三代詩的影響較大。
我的詩,從表面上看去,似乎看不出受過多少T.S.艾略特的影響。然而,他對于我的詩歌寫作的影響,并不是一種顯性的影響,而是一種隱性的影響,是長久而浸潤式的影響。同時,在詩歌寫作之外,他的博學(xué)、純正、審慎、莊嚴(yán),以及猶疑和反省的氣質(zhì),甚而至于還有一些極其個人化的無厘頭的荒唐,都令我著迷。
我在長詩《T.S.艾略特的聲音》和長文《向T.S.艾略特致敬》里已經(jīng)把這些意思表達(dá)得比較清楚了。
我喜歡的詩人有很多,就不一一列舉啦,而T.S.艾略特,則是我最喜歡的詩人,也可以說,是我最喜歡的人。
中華讀書報:大學(xué)時逃課去圖書館,那段時期的閱讀是怎樣的,和同學(xué)或老師之間有交流嗎?
路也:逃課,是因為缺乏耐心,對所有按部就班的事情都受不了。我只做自己感興趣的事情,對于興趣之外的事情可以做到不聞不問,隨它去。
但對于真正感興趣的事情,我還是挺上心的。那時候我自己有專門的“詩本子”,是幾本軟皮紙質(zhì)筆記本。那是手寫時代,每寫完一首詩,就用鋼筆工工整整地抄寫到“詩本子”上去,這樣就算是定稿了。我的床上亂七八糟,只有一個個“詩本子”是干凈整潔的,放在枕頭邊,人在,詩本子在。
那時候的閱讀,除了應(yīng)對老師指定書目完成任務(wù)之外,更多的閱讀是自己去胡亂地讀。從圖書館往外借書,一次可以借四本。所有書皮外面都另外又包了一層棕色牛皮紙書皮,蓋著藍(lán)色橢圓形印章,書底有一頁借閱記錄,在那里簽上自己的名字和日期……偶爾會遇到一本書上留有某位已經(jīng)成為著名人物的學(xué)長在多年前留下的筆跡,我在后面緊跟著簽名,這種相遇很有意思。
那時候缺乏引路人,我在閱讀上走了一些彎路。該讀的沒怎么讀,不該讀的卻讀了一大堆。
中華讀書報:現(xiàn)在看,有哪些是比較有價值的書?
路也:回想起來,我讀得時間最長久并且留下印象最深刻的書,是上海譯文出版社的那一大套《外國現(xiàn)代派作品選》,好像有八本吧,那套書擺放在山東大學(xué)圖書館文科閱覽室倒數(shù)第二排的最上層一排架子上,我隔三差五地去看。那套書真了不起,它不只是做了引路人,簡直就是燈塔,我得以認(rèn)識了加繆、薩特、卡夫卡、喬伊斯、貝克特、羅伯—格里耶、克洛德·西蒙、皮蘭德婁、托馬斯·曼、黑塞、凱魯亞克、奧尼爾、梅特林克、海明威、里爾克、瓦雷里、洛爾迦、葉芝、龐德、T.S.艾略特、金斯堡、特德·休斯……
如果我說自己手抄過一遍《論語》,這倒沒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我還把《美的歷程》全書也手抄了一遍,這事干得就有些憨了。許多年以后,當(dāng)我裝修房子時,又看到了那一大摞筆記本,翻開來,看到各種顏色的字跡在久遠(yuǎn)的時光里依然歷歷地清晰著,嚇了自己一跳。
我曾經(jīng)一邊軍訓(xùn)一邊讀托爾斯泰的《復(fù)活》。真不喜歡那本書啊,而一想起它是名著,就硬著頭皮往下讀。相比之下,《約翰·克利斯朵夫》更對我胃口。
有一陣子,莫名其妙地迷上了毛姆,讀《月亮與六便士》《人性的枷鎖》《刀鋒》。還有一陣子迷上了西蒙·波伏瓦,讀她的《人總是要死的》《第二性》。那時候,瑪格麗特·杜拉斯還沒有像后來那樣成為中國小資女性的必讀書目,我讀了她的《情人》《廣島之戀》《長別離》,應(yīng)該是柳鳴九編的漓江出版社的一套法國文學(xué)書系里的,接下來我又盡可能地找到杜拉斯其他的書來讀。又過了一些年,她在中國大熱起來,我已經(jīng)不想讀她了。
有一陣子,喜歡起外國藝術(shù)家傳記來,于是讀了《渴望生活——梵高傳》《巨人三傳》《鄧肯自傳》,還有里爾克寫的《羅丹論》。讀這些書的時候,跟那些藝術(shù)家相比,我感到自己那么平庸。這個喜歡閱讀外國藝術(shù)家傳記的偏好,一直延續(xù)下來了,直到今天。
中華讀書報:中國當(dāng)代詩歌讀得多嗎?
路也:至于中國當(dāng)代詩歌,當(dāng)時有兩個選本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好像都是春風(fēng)文藝出版社的,一本是《朦朧詩選》,另一本是《中國當(dāng)代實驗詩選》。這兩本書都是在圖書館里看到的,后來也有機(jī)會買了來。北京大學(xué)的未名湖叢書《新詩潮詩集》白皮書,我也讀到過,至于書是怎么到手的,記不清了。
再往后,應(yīng)該是到了最后吧,我遇到了海子的詩,又遇到了米蘭·昆德拉。有一天,我得了一本復(fù)印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厚墩墩的,那時候這本書圖書館里壓根沒有,在任何書店都買不到,借方急著要求還書,我必得連夜看完才行,而第二天早上還要期末考試,考計算機(jī),我平時不上課,臨陣還未磨槍。我估摸著,計算機(jī)不及格,還可以補(bǔ)考,而這本書一旦錯過了,恐怕就難以彌補(bǔ)了吧。于是我選昆德拉而舍計算機(jī),從黃昏讀到宿舍熄燈,接下來又秉燭夜讀……
我偶爾腦子犯混,一時對現(xiàn)代詩過度迷戀,竟用當(dāng)時稀缺的陸侃如、牟世金著的上下兩卷《文心雕龍譯注》從一個男生那里換來了一本中青社的《中國當(dāng)代青年詩選》,這件事情實在不劃算,讓我后悔了多年;當(dāng)然,我還用一個不倒翁塑料娃娃從一個女同學(xué)那里換來了一本??思{的《喧嘩與騷動》,這樁交易太劃算了,則又讓我得意了多年。
除了在圖書館借書,跟別人交換書,偶爾也買書,比如,跑著去外文書店買每人限購一本的《查太萊夫人的情人》。在《圍城》被拍成電視劇之前,先是讀過圖書館里民國版本的豎版《圍城》,后來在實習(xí)的小城,三個女生搶購新華書店里唯一一本新版本《圍城》,書最后落到了我的手中。而我最大的一筆財產(chǎn)則是一套十幾卷的《莎士比亞全集》,恰好花掉了我剛剛收到的一筆稿費,從學(xué)校門口的郵局取出了匯款,就直接到了隔壁書店將它買下了……記得那筆稿費來自上海的《書訊報》。
中華讀書報:你有枕邊書嗎?
路也:對于我,枕邊書指的是在當(dāng)下某一個相對較長時段里正在讀著并且反復(fù)讀著的書。比如,這五六年以來,我一直反復(fù)閱讀并且確實放置在枕邊的書籍,是八卷本的《劍橋美國文學(xué)史》(中央編譯出版社),還有三卷本的《別爾嘉耶夫文集》(上海人民出版社)。
中華讀書報:如果有機(jī)會見到一位作家,在世的或已故的,你想見到誰?
路也:我想見到T.S.艾略特。我有很多具體問題要向他請教。
中華讀書報:如果可以帶三本書到無人島,你會選哪三本?
路也:《圣經(jīng)》《四個四重奏》《魯迅雜文》。
中華讀書報:假設(shè)策劃宴會,可以邀請在世或已故作家出席,你會邀請誰?
路也:宴會上邀請的作家,應(yīng)該符合下列三個條件:第一,我特別喜歡這個作家的作品并且在很大程度上受到過這個作家的影響;第二;作家本人是一個特別有趣特別好玩的人;第三,估計這個作家還不至于討厭我,愿意跟我說話。
根據(jù)上述條件,我準(zhǔn)備邀請的已故作家如下:T.S.艾略特、W.H.奧登、里爾克、布羅茨基、艾米莉·勃朗特、胡適、魯迅、陶淵明、李清照、辛棄疾。
至于在世的作家,名單還沒想好,暫且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