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偶》:“漸凍”的軀殼與流浪的心
這部小說的寫作過程有點艱難,它首先是一個短篇,我寫完意猶未盡,又想寫成一個中篇,這一寫就沒有剎住,字數(shù)已接近六萬,我想再寫寫看吧,然后就寫到了九萬字。一個九萬字的中篇,我覺得可能不好發(fā),干脆把另一個要寫的小說揉了進來。這部長篇的最后成型就是兩個不同主題的故事變成了一個整體。這個整體有一條主線,那就是“漸凍人”這個意象。所以最初想叫《漸凍人》。可是細想,用“漸凍人”作標題,有點直愣愣了,且限制了這個意象外延的部分和可能。
那叫什么呢?我猶豫不決。小說投給《當代》雜志后,編輯給了一個建議叫《布偶》,原因是“布偶”在小說中出現(xiàn)過至少兩次,也已經(jīng)構(gòu)成了某一種意象。我想了想,覺得這個名字比開始我取的《漸凍人》柔和些,決定使用。
要寫這個小說的創(chuàng)作談,還是要回到“漸凍人”這個意象。產(chǎn)生這個構(gòu)思,是因為我覺得一生中諸多改變并不是一時的,而是悄悄的、“潤物細無聲”的,而到我們發(fā)現(xiàn)時,結(jié)果已經(jīng)成型,最后只剩了無能為力、望洋興嘆。這就是“漸凍人”這個意象的由來。
寫作過程中我在網(wǎng)上找關(guān)于漸凍癥患者的資料,除了眾所周知的霍金教授,還查到國內(nèi)某著名互聯(lián)網(wǎng)企業(yè)副總裁蔡先生,還有一個博主記錄的“漸凍日志”。小說中所有關(guān)于“漸凍癥”病癥的具體描寫,都來自于蔡先生的紀錄片及那名博主。這里表達一下對兩位的祝福及感謝!另外還想說明一點的是,后來我買了蔡先生寫自己“與漸凍抗爭”的著作《相信》,現(xiàn)在已看過半。遺憾在寫作《布偶》期間沒有讀到《相信》,不然,小說中對這一病癥的描寫會更豐富、更真實。
小說中另一個主題則是有關(guān)留守兒童的。
小說女主人公艾紅紅生于1982年,父母在上世紀90年代初外出打工,艾紅紅和弟弟可以說是中國的第一代留守兒童。他們的成長孤獨無助,家中的老人除了喂飽他們之外,心靈上一點照顧不到,這導(dǎo)致他們在成長過程中心靈一片荒蕪。后來艾紅紅的戀愛及結(jié)婚對象也是一名留守兒童,兩人之間吸引彼此的不是愛,而是孤獨感,就像是一個人在鏡中認出了另一個自己。這樣的兩個人在戀愛期相處得還算好,但婚后因為生活的壓力,兩個人逐漸違背個人意愿,向金錢和權(quán)力妥協(xié),但過程中他們并沒覺得多嚴重,這其實也是一種“漸凍”的過程。
剔去“漸凍”這個意象,我還想寫的是成長中的教育缺失對人一生的影響。小說中寫到艾紅紅的母親說艾紅紅不懂得“活泛”,而艾紅紅則哭著問媽媽:“我就想問問你們,你跟我爸,我為什么不活泛?我長這么大誰教我活泛了?我不但是自己長大的還帶著艾大鋒,我就想知道,我一個小孩子還要帶著一個小孩子,我怎么活泛,跟誰活泛去?跟你活泛見得著你嗎?我不活泛,我死心眼,我活該行吧,你們當我死了行吧!”單在這里看,艾紅紅這段話有點極端,但相信讀者看完整部小說就不會這樣覺得了,而是可能陷入深深的同情。
2005年至2008年我做過留守兒童的采訪,那時他們已經(jīng)進入社會,干著較為“底層”的工作,有的在工廠,有的在理發(fā)廳,有的在卡拉OK,有的在后廚。那時還是“殺馬特”流行時期,我采訪的對象在十五歲至二十五歲這個年齡段,來見我時他們發(fā)型驚人,語言也很驚人,有人告訴我他七歲就販毒,有人說他十歲就想要殺人……采訪對象也有女性,相對于男性,她們的經(jīng)歷更無法說出口。但不管他們做過什么,他們都提到相同的東西:孤獨,沒有人玩,沒有人管,坐在山坡上看云,看著看著就想不活了,就想人生算了……好在他們只是想想,沒有付諸行動,不然我也看不到他們了。這是我關(guān)注到的留守兒童的一種面貌。
還有一種面貌。大約在2012年至2015年,我在蘇州某個較大的寺院遇到另一群留守兒童,他們曾努力讀過書,有高中畢業(yè)考不上大學(xué)的,有大學(xué)畢業(yè)不愿意進入社會工作的,種種機緣之下,他們進入寺院以做義工的形式躲避社會。聽說人數(shù)達百余人。我想寺院是用不了那么多義工的——因為還有很多老年義工,但寺院在做慈悲的事,那就是給他們一點點活干,收留他們一顆顆流浪許久的心。
《布偶》并沒有寫到很多留守兒童,但我遇見過太多的“留守兒童”而一直未能忘懷,所以后來寫下這部小說,是為記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