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融:聲音采集人的心靈療愈
迷戀某種聲音,最初跟階段性失眠時聽的一些白噪音有關,于是每晚聽著清寂的自然音入眠,一度成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內容。聲音采集在前些年算是一種新興職業(yè),而那些前往山林危崖、偏僻河畔采集聲音的人,一意孤行,懷抱不為人知的甘苦冷暖,探尋大自然陰陽昏曉、陰晴雨雪時分的密語。這群偷得天籟密碼的人,身上有俠客精神,對我有一種神秘的吸引力。偶爾幾次同他們交流,留下只言片語,在幾年后翻閱日記時,催化出一股強烈的寫作愿望。
同個人過去的一些小說類似,《空谷聲慢》也關乎“尋找”。一直以來就想寫個山谷里的故事,當神秘的自然天籟在山谷間悠游不止,木材廠散發(fā)出清香與幽密氣息,空寂的感覺又加強了幾分。最先占領并縈繞我大腦神經的,就是這個“空寂”的氛圍,然后一個倔強的小女孩向我走來,她是小說的女主角莫莉。莫莉的母親是廠醫(yī),父親是伐木工。七歲時,一場特大事故,奪去包括父親在內的十幾名工人的生命,她的生活從此被篡改。即使后來她在美麗的海濱大學任心理學教師,能有效緩解治療學生們的心理問題,卻發(fā)現(xiàn)心理學救治不了她自己。
三十年后重返故地,山谷呈現(xiàn)出荒涼之美,當秋風吹過,廢墟里的溪流、鳥鳴、廢木合奏出一曲曲時間挽歌時,莫莉內心泛起波瀾,于是頻繁往返,拯救自己瀕臨滅絕的童年記憶。
導致父親意外身亡的事故之謎,依然沒破解,莫莉卻捕捉住彌足珍貴的山谷之音。山谷之音是整個小說的靈魂之線,它緩慢但是聲聲流轉,它空寂而又慈悲,俯視著山谷里的人們、人世的興衰福禍,也俯視著廢墟。所以,才會有一名叫楊木青的醫(yī)生被這聲音感召,與莫莉開始了斷斷續(xù)續(xù)的交談。與其說莫莉是借助醫(yī)生才得以獲知真相,毋寧說,是醫(yī)生依托于莫莉的山谷之音,促使自己完成對不堪過往的回溯與再造。
真相揭開的那一刻,莫莉并沒真正釋然,直到醫(yī)生帶她到了一家精神病防治醫(yī)院,見到正在治療中的岳藍,山谷之音回響在小小病房里。莫莉被深深震驚:始終沒發(fā)一言的岳藍,眼睛里悄悄流下幾滴淚,醫(yī)生臉上露出讓她至死難忘的柔情。
或許可以說,山谷之音的盡頭在一間病房里,它慈悲地消弭了一切隔閡與苦難。無論莫莉、醫(yī)生,還是岳藍,一場共同的災難將他們沉入命運深海,時隔漫長的三十年后,他們又不約而同地將視線轉回破敗故園。他們被山谷之音再次串聯(lián)起來,被喚醒,去尋找被遺落的美和良善,完成各自的救贖。
從廢墟之音到精神美學,不過是從心到心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