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現(xiàn)場的魅力與挑戰(zhàn) ——《我們的思想、情感和藝術(shù)》與我的文學批評
《我們的思想、情感和藝術(shù)——2016-2021的文學狀況》,是我在春風文藝出版社新出版的一本文學評論集。這本書除個別文章外,大多寫于2016年至2021年,涉及文學理論、文學史、小說評論以及對重要文學期刊的評論,因此起了這個名字。這是我2018年出版十卷本《孟繁華文集》(人民文學出版社)后的第三本文學評論集,此前兩本分別是《文學的草場與星空》和《散文的氣質(zhì)》。
我從20世紀七八十年代之交開始從事當代文學研究與批評,至今已有40余年。40余年間,我?guī)缀鯖]有離開過當代文學現(xiàn)場,可能因為這份頑固的執(zhí)著,被洪子誠老師說成是“我的”當代文學。這里有洪老師的幽默,也一定有他的不以為然。在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文集序言中,我曾寫道:“我們不必圣化文學批評的重要性,同時也不必妄自菲薄。世事沉浮萬物消長,在一切未果的時代,我們不妨將眼光稍稍放遠一點,歷史自會顯示出事物應有的價值?!逼渲懈噙€是自我安慰的成分。從事當代文學批評的人,對當下的文學狀況有不同的看法,這非常正常?;蚨嗷蛏僭从趯ξ膶W理想化的想象,那個理想化又多指向五四時期或上世紀80年代。事實上,理想的文學是不存在的。即便是五四時期和上世紀80年代的文學,也是在歷史敘事和經(jīng)典化過程中建構(gòu)起來的;另一方面,當下文學確實存在一些問題。這些問題有的是現(xiàn)實生活環(huán)境的原因,任何作家都難以超越時代和生活的制約和限制;有的則是作家對生活的認知和文學才能的問題。文學批評就是要在這樣的情況下發(fā)現(xiàn)創(chuàng)造,提出問題。在我看來,改革開放40多年來,我們文學批評的巨大進步是主流:我們在了解和熟悉了西方文學及理論的前提下,正在努力構(gòu)建本土的文學經(jīng)驗和批評話語,并取得了一定成果。這是基本事實。這是我對當下文學批評的一個基本判斷和認識。
就我個人來說,我滿懷激情地從事這個工作。我曾經(jīng)也有過猶豫和矛盾,特別是看到很多朋友成功“跨界”和“轉(zhuǎn)型”,有了另一番天地。我羨慕他們并也曾躍躍欲試,但總是難以付諸實踐。我遲遲下不了決心,猶猶豫豫地在“進與退”的邊緣上徘徊,最大的原因可能還是對文學批評懷有情感而難以放棄。其實,這些屬于個人的選擇不值一提,人一生做不了多少事,能夠有一件事伴隨自己已非常幸運。從事文學批評以來,我陸續(xù)出版了30余本著作,有部分專著,更多是當下作品的評論集。當下的文學創(chuàng)作就是文學現(xiàn)場,這是一個巨大的場域,任何一個從事文學批評的人都難以將其窮盡。這一方面給我們透徹地觀察文學現(xiàn)場帶來難以克服的挑戰(zhàn),一方面也為我們的批評活動提供了無窮的資源。這對任何一位文學批評家都是一個巨大的考驗。因此,不斷提高個人理論修養(yǎng)和藝術(shù)感受能力,是一生的功課。
我40多年來的文學批評和研究,產(chǎn)生一定影響的著作鳳毛麟角。勉強可以提及的大概是1997年出版的研究20世紀90年代文化變化的著作《眾神狂歡:世紀之交的中國文化現(xiàn)象》。其實這本書我前后只寫了3個多月,期間還要處理很多其他工作和事務(wù)。但那個熱氣騰騰的年代,常常讓我激動不已、激情難抑。北京的大街小巷洋溢著一種方向明確、萬眾一心的樂觀和浪漫主義氣息。我每天到天橋郵局購買多種報紙和雜志,各種文化現(xiàn)象此起彼伏撲面而來,我被這種時代文化氣氛深深感染,很快就寫出了書稿并出版。出版后引起了一定反響,國內(nèi)發(fā)表了很多評論文章,《中國日報》向國外介紹、報道了出版情況,法國、日本等媒體也做了介紹和報道。2003年,中央編譯出版社出版了修訂版,2009年,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再版。值得一提的是,《眾神狂歡:世紀之交的中國文化現(xiàn)象》2002年出版了韓文版,2011年入選新聞出版總署“經(jīng)典中國國際出版工程”首批項目,出版了英文版,之后又出版了日文版、法文版、越南文版。我對新世紀文學研究的“思潮論”“現(xiàn)場論”和“作品論”六卷本在臺灣出版了繁體字版。我之所以說這些,不是說我的文學研究和批評有多么重要,而是說這個經(jīng)歷給我極大的鼓舞和快樂。有時我想,那些曾經(jīng)花費了巨大精力的著作,比如《二十世紀文藝學學術(shù)史(第三卷)》《1978:激情歲月》《傳媒與文化領(lǐng)導權(quán)》等,只在學界的某個領(lǐng)域里有些許反響,而像《眾神狂歡:世紀之交的中國文化現(xiàn)象》這樣一本通俗的學術(shù)著作卻在國內(nèi)外引起更大反響,不僅讓我深感幸運,其中更有值得思考的問題。那就是,一個學者從事研究活動,一定要密切關(guān)注我們的時代,關(guān)注中國大地發(fā)生的一切,這應該是我們從事研究活動的出發(fā)點和歸宿。現(xiàn)實的一切都和我們有關(guān),更與大眾有關(guān)。我們身處其間,時代的氛圍、文學的新變、接受的環(huán)境等,我們有切身感受的優(yōu)勢,這是后來人難以體會的;同時,我們也必然有局限,我們不能超越時代的局限而天馬行空。這就是文學現(xiàn)場的“魅力與挑戰(zhàn)”。
幾十年的文學批評和研究經(jīng)歷,讓我有機會目睹中國文學的巨大進步。20世紀80年代我們曾經(jīng)有個口號:“讓中國文學走向世界”。那時我們?nèi)狈ζ鸫a的文學自信,我們期望中國文學能夠得到世界的承認,進入文學世界的“聯(lián)合國”;進入新世紀之后,中國文學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被世界各國喜歡、熱愛的中國作家不勝枚舉。中國作家為世界帶來了中國想象、中國故事和中國經(jīng)驗,這個巨變是歷史性的。我們應該懷有極大的文化自信和文學自信從事我們的文學活動。在這樣的文學時代從事文學批評,我備感榮幸。當然,文學也面臨著極大的挑戰(zhàn)。挑戰(zhàn)一方面來自文學的接受環(huán)境。在市場經(jīng)濟和文化消費越來越豐富的今天,文學閱讀被極大地分流了,今天的讀者可以在其他文化消費中滿足自己的需求,未必一定要閱讀文學作品。電影、電視、短視頻等,極大地吸引了大眾的目光和消費實踐;科技不斷發(fā)展,人工智能寫作已不是傳說。雖然我堅信作用于人類精神和情感領(lǐng)域的文學是人工智能永遠替代不了的,它只能對大眾文化帶來沖擊。但這個熱門事物也必定會在一定程度上暫時地吸引部分人群,從而分散對文學的閱讀——盡管它不會改變文學存在的大勢。
回望來時路,我感謝作為良師益友的謝冕和洪子誠兩位老師:他們一個激情澎湃如唐詩,一個溫婉沉穩(wěn)如宋詞。他們感染著我也激勵著我,時間越久,越覺得兩位先生的可敬可愛和可親。他們是我的老師,更是我的榜樣。還有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我們之間保持了幾十年的友誼,這友誼除了情投意合,最終還是與文學有關(guān)。
(作者系沈陽師范大學特聘教授、中國文化與文學研究所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