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穆的“溫情與敬意”
著名學者錢穆早年的《先秦諸子系年》被陳寅恪稱為“極精湛”,“自王靜安(國維)后未見此等著作”,顧頡剛則稱贊其為“民國以來戰(zhàn)國史之第一部著作也”。
1930年,經(jīng)顧頡剛鼎力相薦,錢穆北上燕京大學任國文系講師。燕京大學校長司徒雷登設宴招待新來的教師,問及大家到校印象。錢穆說:“初聞燕大乃中國教會大學中最中國化者,心竊慕之。及來,乃感大不然。入校門即見‘M’樓、‘S’樓,此何義?所謂中國文化者又何在?此宜與以中國名稱始是?!笔潞?,燕京大學特地召開校務會議,討論錢穆的意見,最終改“M”樓為“穆”樓,“S”樓為“適”樓,“貝公”樓改為“辦公”樓,其他建筑也均采用中國名稱。校園北角那塊景色秀麗的湖,則由錢穆命名為“未名湖”,作為北京大學的象征保留至今。
胡適是中國現(xiàn)代自由知識分子的代表,他留學美國,就學于杜威教授,并終身服膺于實驗主義,自稱是杜威的信徒。1919年留美回國后,倡導新文化運動,批判中國文化,認為中國文化落后于西方文化,他說,“我們必須承認我們百事不如人,不但物質機械上不如人,不但政治制度不如人,并且道德不如人,知識不如人,文學不如人。音樂不如人,藝術不如人,身體不如人?!保ā督榻B我自己的思想》)并主張“全盤地西化,一心一意地走上世界化的路”。
而沒有念過大學,非學院派,也沒有留過洋,非留洋派的錢穆主張對待中國歷史與文化,始終要懷有“溫情與敬意”。他反對胡適的“新文化”主張,認為“新文化運動,凡中國固有(文化)必遭排斥”,貽害深遠。錢穆始終堅守以中華民族文化為本位,在后來他享有盛譽的《國史大綱》引論中,開門見山地痛切指出:“凡此皆晚近中國之病,而尤莫病于士大夫之無識,乃不見其為病?!?/p>
1941年10月,錢穆在媒體上發(fā)文稱:“我國自辛亥革命前后,一輩淺薄躁進者流,誤解革命真義,妄謂中國傳統(tǒng)政治全無是處,盛夸西國政法……于是有‘打倒孔家店’‘廢止?jié)h字’‘全盤西化’諸口號,相隨俱起?!彼J為,“若一民族對其以往歷史無所了知,此必為無文化之民族。此民族中之分子,對其民族,必無甚深之愛,必不能為其民族真奮斗而犧牲,此民族終將無爭存于并世之力量?!薄八^對其本國以往歷史有一種溫情與敬意者,至少不會對其本國歷史抱一種偏激的虛無主義?!?/p>
值得一提的是,在錢穆創(chuàng)辦的新亞書院1963年并入香港中文大學時,“香港中文大學”的“中文”二字,也出于錢穆。當時建校時曾計劃過多個名字,比如中國大學、中華大學,最終,還是錢穆堅持“就叫中文大學”,這并非指代語文,而更傾向于文化之意。錢穆還堅持必須由中國人擔任校長,為此曾與港英政府斡旋良久,寧可離開也不愿動搖“原則之爭”,港英政府派來商議的英國人富爾敦嘆聲連連,說錢穆“君心如石,不可轉也”。
錢穆曾預言:“此下世界文化之歸去,必將以中國傳統(tǒng)文化為宗主。”1986年,他在素書樓講完人生最后一課,對學生贈言:“你是中國人,不要忘記了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