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頻:國王與囚徒
人的年齡越長,可能越容易相信一些人力與科學之外的東西,這在本質(zhì)上還是源于人的無力,或者說,是終于承認了自己的無力。這種無形的帶有魔幻性質(zhì)的東西,你可以說它是命運,可以說它是中國古老文化的源頭之一,神秘的巫文化,還可以把它視為別的,比如說大地上存在著很多不同的地緣精神,而星空也自有著星空的法則與精神。
人類學家維克多·特納曾提出過一個概念,叫“極限區(qū)域”,說的就是那些遠離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心的邊緣之地,據(jù)說精靈們特別喜歡住在這樣的地方,而絕不會去往那些人類的中心之地。只從文學的角度來講,我發(fā)現(xiàn)有一個很有意思的現(xiàn)象,在那些遠離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心的邊緣之地,反而更容易產(chǎn)生出好的或者是獨特的文學作品,我把這類文學作品稱為是一種邊地文學。其實,只要想想就會明白,邊地文學具有的內(nèi)在氣質(zhì)與神話傳說中精靈們喜歡住在邊緣之地是一致的,是契合的,況且,文學本身就是由神話演變出來的一個變種,一個分支。那么文學無論如何進化如何演變,如何從古典主義到浪漫主義到現(xiàn)代主義,在骨子里與神話與巫術還保持著一點點聯(lián)系也并不奇怪,這也就是那些精靈們的安適之處,沒有誰真的見過精靈,所謂精靈,其實就是某種精神凝結物。而我自己為什么對這種邊緣之地有興趣,則大概是因為我自己身上就帶有一種邊緣性,外在的清冷與內(nèi)在的羞澀自動幫你阻隔了很多東西,也讓你融不進很多東西。
我第一次來到大陸最南端的時候,立刻就對這里產(chǎn)生了強烈的興趣,因為這樣的邊緣之地最符合人類學家所說的極限區(qū)域,這里也更容易找到精靈的痕跡或是神的精神,那是因為遠離文明,從而由淳樸和蠻荒,由超出植物邊界從而具備了魔法的植物,由無數(shù)的云、無數(shù)的風,由雄偉的雷電和橫跨海陸的彩虹組成的一種場所精神,這里不屬于大陸,也不屬于海洋,是鑲嵌在世界中的世界,是一個藏在空間里的隱秘空間。
也正是這樣的地方才能繁衍出阿梁那樣的人物,他看起來只是我小說中的一個主人公,卻也寄托著我對這種邊緣之地精神的探索與努力理解。他用植物構筑著一座屬于自己的巴別塔,這座塔背離了大多數(shù)人的空間,它選擇了只屬于一個人的方向不停地生長,這其實是一個人選擇的精神的不停生長,那座巴別塔其實就是一座精神之塔。阿梁既是這座塔的國王,也是這座塔的囚徒。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用阿梁的話來說,當這座塔不停生長,當它壯麗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便是他該去的地方。
對于任何一個執(zhí)著于某種精神某種信念的人來說,那極致之處就是他最終要抵達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