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潘家園淘舊書的翻譯家
李文俊先生1月27日凌晨辭世了。朋友圈有很多師友的悼念,其中編輯家韓敬群寫到的一件往事令我印象很深。他說有次到李文俊先生家做客,看到有冊Great Writers,在此書的扉頁上有李先生的購書記錄:“文俊 購于PJY 2009.5.23 80元”。韓敬群說,PJY就是潘家園舊貨市場,這本書是李文俊先生費了80元錢在潘家園淘來的。由于此書的信息量極大,封面上還有 FROM THE CREATORS OF 1001 BOOKS YOU MUST READ BEFORE YOU DIE 這樣的宣傳語,令作為編輯的韓敬群很感興趣。他在微信上特別談到,此書收錄了美國著名小說家福克納(William Faulkner)和加拿大小說家門羅(Alice Munro)的專門介紹。有趣的是,門羅2013年獲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李文俊先生翻譯門羅的長篇小說《逃離》2009年獲得布克國際獎(Man Booker International Prize),也是在2009年由韓敬群所在的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出版,系國內(nèi)首部翻譯出版的門羅小說。某次拜訪,李文俊先生還告訴韓敬群,很多英美的當代小說,他都是在潘家園舊書攤上購得的。也許是發(fā)覺來訪者對此書的濃厚興趣,李先生很爽快地將此書送給了他。在微信朋友圈,韓敬群感慨:“一件小事,可以見出一代翻譯大家的性情和他對后學(xué)的善意?!?/p>
酷愛淘書的老先生
李文俊先生曾為中國社科院外國文學(xué)研究所的學(xué)術(shù)委員,住在社科院的潘家園宿舍,我多年前去拜訪過一次。先生與英美文學(xué)打了一輩子交道,編輯《譯文》和《世界文學(xué)》四十余載,最先翻譯和介紹了諾貝爾文學(xué)獎得主??思{和門羅的作品。我到他潘家園的家中,感到一種特別的樸素和清雅。在他家的客廳中,有一張從潘家園淘來的鄭板橋書法的拓片,為“靜軒”二字,還有一幅李一氓的書法。幾個博物架上,擺滿了他從潘家園淘來的小古董,諸如瓷器、瓦當、陶罐、筆筒等,這些瓶瓶罐罐,雜亂地擺放在一起,頗是有趣。雖然沒有什么特別名貴的東西,卻很能見出這位翻譯家的可愛。想來李先生一定是潘家園的??汀N以谧x研究生時去過幾次潘家園舊貨市場,在書攤買了幾冊舊書。后來因為距離太遠,加之網(wǎng)絡(luò)時代到來,已經(jīng)很少去那里淘書了。淘舊書要隨性,目的性不能太強,只有閑來常去搜尋,才能有不期而遇的收獲。對此,我很羨慕住在潘家園旁的李文俊先生。買舊書、淘古董、寫文章,以及翻譯他感興趣的作家作品,這可能是先生晚年的日常生活。在我的心中,晚年的李文俊先生似乎更像一個常在舊貨市場閑逛的老頭兒。如今,李先生去矣,文學(xué)界少了一位著名譯者,潘家園也少了一位收藏愛好者。
趣味盎然的記趣文集
其實,作為知名翻譯家的李文俊先生,已經(jīng)被談?wù)摰貌簧倭?。就連我這個外文水平堪憂的門外客,都還寫過一篇訪問記,談的便是當下翻譯界的故事,現(xiàn)在重讀,還是蠻有趣的。李先生所寫的文章,出的文集,也曾細細讀過一遍,對喜歡寫“幽默短文”的李先生的文筆,深為贊嘆,并寫過一篇《“謝謝捧場!”》介紹了他的幾本集子。李先生駕鶴西去,我已無話可說,唯有深深哀悼。只是看到韓敬群憶及的舊事,倒是令我想起了拜訪李先生的悠悠往事,想起了那個喜歡到潘家園淘舊書和小骨董的有趣老人。重溫了幾本先生的文集,發(fā)現(xiàn)有好幾篇談收藏的文章,諸如《生日禮物》《真假骨董》《收藏者的自白》《家有真品》,這些文章之前并未特別關(guān)注,現(xiàn)在讀來,也是趣味盎然。《收藏者的自白》寫他在舊貨市場,以較低的價格,淘得一冊《平山郁夫畫文集》,扉頁有這位日本著名畫家的簽名;他還買到一只白砂扁腹壺,一個磁州窖小罐,一把當代名家燒制的紫砂壺,都是各有妙處,讓他在文章中津津樂道。或許這些淘來的物件,價格不貴,又令他分外歡喜,故而無論真假,也是總有可取之處,“算是件美術(shù)品?!彼€感慨:“美的物件是永恒的愉悅。這是英國詩人約翰·濟慈說的,原話是:‘A thing of beauty is a joy forever.’”
收獲頗豐的淘寶人生
淘舊書是李文俊先生多年的愛好。在《真假古董》中,他談自己買來的一些小古董,被親友認定為假貨,他卻筆鋒一轉(zhuǎn),談到淘來的幾本舊書,經(jīng)他考證,乃是真品無疑。其中一冊英文書是他在東安市場買來的,里面竟夾著一張張大千的名片,姓名印刷體的右側(cè),還有用鉛筆注的英文拼音。有冊英國作家司各特的小說《圣羅南的泉水》,1957年購得,系1853年在巴黎出版的英文原本,可謂一冊特別的“古本”。1972年,他在西單商場內(nèi)的中國書店,購得了一冊阿瑟·惠黎的譯詩集《古今詩賦》,扉頁有“谷若藏書”的印記,經(jīng)考證,系著名翻譯家張谷若先生的舊物,后來又經(jīng)張先生題跋,成為一件十分有趣的藏品。談及淘書的舊事,還有冊他早年在復(fù)旦大學(xué)讀書時,曾在學(xué)校附近的舊書店購得一冊英文袖珍本Davia Cooperfield(《大衛(wèi)·科波菲爾》),后來他在社科院工作,下放河南干校,因該冊本子小,便隨身攜帶。這本書的特殊之處,還在于它曾用舊報紙包了,被同在干校的錢鍾書和楊絳夫婦借閱,且兩位在此書中多有批閱和圈注。這段經(jīng)歷,被楊先生寫在了《干校六記》之中。干校后期,他們四處尋書,楊絳先生形象地稱之為“同伙暗中流通的書”,李文俊先生以“同伙記趣”又記之,別有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