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勝:?一場新雪為我鋪好了稿紙
我在海棠街上的一家名叫三和百貨的大商場工作了十六年。大商場的前身是蘇家屯百貨大樓,正對面是曾經的國營東風浴池,如今那里聳立著一座高檔賓館。在十六年間,我生活工作的中心點就是這條海棠街,對海棠街的熟悉,如同掏鑰匙開自己家的門。后來我想,我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成了海棠街的一部分,記錄它也就是在記錄我自己。因此,我的這篇小說《銹色海棠》就圍繞著海棠街這個中心點展開了。
上初中時,學了倒影成像原理,很興奮,于是我手工制作了一部照相機,用膠合板釘個小木盒子,鉆出個小孔,用薄鐵片橡皮筋做了個簡陋的快門,用粗鐵絲做成膠卷輥軸,盒子的縫隙用棉花填塞,鏡頭是從玩具望遠鏡拆下來的鏡片。然后,買一卷120黑白感光膠卷,裝進去,像寶貝一樣抱著跑到外面去拍照。照完像回來,把買來的顯影液倒進臉盆,蒙上大被,從“照相機”里摳出膠卷,浸到顯影液里。這么個東西居然能照出照片來,你能相信嗎?盡管很模糊但它的確是一張記錄著一段人生經歷的照片。我對舊照片始終有種難以表述的情結。在我的記憶中,時光越久遠,色彩就越單調,甚至接近于黑白,蒙著一層銹色。
還是回到東風浴室,我的初中時代,一件奇聞就在那個時間那個地點突然發(fā)生了,一個中年婦女洗澡時戴著金項鏈,被一個女孩子盯上了,那個女孩子穿好了衣服,趁中年婦女不注意,一把薅走了金項鏈。中年婦女不顧一切追了出去,邊跑邊喊,來到大街上才猛然發(fā)現自己竟一絲不掛。
每個人的成長經歷中都有很多這樣的片段,隨著歲月的積淀,這些片段將會像塵埃一樣被遺落直至被遺忘。在現實生活中,舊時的痕跡被一層層覆蓋,這是必然的結果,如今的海棠街,你幾乎找不到從前的影子。而過去的生活對于我,就好像一封寫好的信,被揣在牛仔褲兜里,在洗滌牛仔褲的時候,忘記了把它拿出來,最終一封完整的,字跡清晰的,情感豐富的信被洗滌成了一團碎紙片,混亂破碎,字跡模糊,意義不明。也許這就是生活的本來面目吧。
我始終相信,白再生、房樹德、龍姐、路小亞他們是真實存在的,但他們正在被一點點抹去色彩,不聲不響地被替換或掩埋,最終被淡化成諸如“救贖”這類的抽象概念。活生生的人便成了一種鐵面無私的符號。
再次回到海棠街,當白梅拿出那一摞白紙片小心翼翼地排放在長條椅上的時候,我相信她看到的的的確確是一條真實的海棠街。
當我動手寫這篇創(chuàng)作談的時候,一場新雪紛紛揚揚覆蓋了海棠街,我知道,蒼天又為我這個微不足道的記錄者鋪好了白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