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應該如何與野生動物相處
據(jù)世界自然基金會最近發(fā)布的《地球生命力報告2022》顯示,半個世紀以來,全球野生動物的種群數(shù)量銳減近七成,另有相當一部分野生動物正處在瀕臨滅絕的危險境地,這自然是與人類活動的區(qū)域不斷擴大密切相關的——野生動物的棲息地遭到破壞,外來物種入侵,人為開發(fā)和過度消耗,環(huán)境污染,氣候變化和疾病……都是造成野生動物種群數(shù)量急劇減少的原因。對此,世界自然基金會全球總干事馬克蘭博蒂尼這樣說道:“我們正面臨著由人類活動引起的來自氣候變化和生物多樣性喪失的雙重危機,這對人類當代和后代的福祉造成了威脅。”
毫無疑問,地球上所有的生命都是一個整體,彼此之間存在著共存共生、共通共融的關系。任何一種生命的消失其實都是人類的不幸,而生物多樣性的喪失,會對人類的未來帶來極大的不良影響。人類究竟應該如何與野生動物相處?這實在是一個關乎人類生存與命運的重大話題。鑒于此,此類著作也越來越受到關注。
替世界上最大的貓頭鷹發(fā)聲
美國野生動物學家喬納森·斯拉特的《遠東冰原上的貓頭鷹》,是一部有關俄羅斯遠東地區(qū)毛腿漁鸮的田野調(diào)查。但它并不是一部單純的田野調(diào)查,而是交叉了田野調(diào)查、動物保護以及荒野探險、地域風情等不同層面的內(nèi)容,完全稱得上是一部融科普性與故事性于一體的充滿人文情懷的自然文學作品。
斯拉特第一次見到毛腿漁鸮,正是在俄羅斯遠東的濱海地區(qū)。那是一個偏僻荒涼的地方,原始的二分對立仍然是那里的生命法則:村民常常會因為選錯了釣魚的地方而溺亡,狍子躲過了掠食者的追捕,卻因為踏錯了一步而喪命——生與死之間,往往只隔著河冰的厚度,“饑渴或饜足,凍結(jié)或流動,生存或死亡,一個微小的誤差就可以讓天平從一端向另一端傾斜。”當然,也恰恰是因為那里的偏僻與荒涼,反而成為毛腿漁鸮最后的棲息地,而在荒野中頑強求生的毛腿漁鸮,亦因之成為俄羅斯遠東濱海地區(qū)荒野的象征。
斯拉特甫一見到毛腿漁鸮,就意識到他的業(yè)余愛好有可能成為終生的職業(yè)。他愛上了俄羅斯遠東的濱海地區(qū),也愛上了漁鸮這種瀕臨滅絕的大鳥,它們就像一個個難以描繪的美好愿景,喚起了他奇妙的渴望。于是,在后來的幾年里,斯拉特頻繁地往返于美國與俄羅斯遠東濱海地區(qū)的叢林之間,在大雪紛飛的冬季,他冒著零下二、三十度的嚴寒,沿著阿扎河、薩馬爾加河以及比金河的河谷溯流而上,追尋毛腿漁鸮的蹤跡——從聽到毛腿漁鸮宣示領地、表白愛情的二重唱,到親眼看到毛腿漁鸮的捕獵、成鳥之間的互動行為;從躲在帳篷中觀察毛腿漁鸮的日常生活,到終于成功捕獲到毛腿漁鸮,并為它們戴上發(fā)射器等對研究至關重要的微型設備。目的都是為了保護這些瀕臨滅絕的生命,進而通過揭示與分享它們的秘密,代替毛腿漁鸮表達訴求,敘說愿望,代替它們發(fā)聲。
通過收集到的各種信息數(shù)據(jù)可知,毛腿漁鸮喜歡在河流附近有大樹的地方捕獵,并以大而古老的樹木筑巢。它們甚至和人類一樣,有著各自不同的個性與偏好:比如,有的漁鸮可能更喜歡河中的某個彎道,而有的漁鸮則更喜歡某個淺灘。對于這種天生密度低、繁殖緩慢的物種而言,對它們需要的自然資源的任何大規(guī)模或持續(xù)的破壞,都有可能造成其種群數(shù)量直線下降。長久以來,毛腿漁鸮對自然資源的依賴程度一直是有限的,是人類的需求不斷加劇,才打破了生態(tài)之間的平衡,導致毛腿漁鸮的數(shù)量銳減。正是因為有了斯拉特收集到的信息數(shù)據(jù),毛腿漁鸮的生活習性和對棲息地的需求才被人所知,而具體的保護計劃,諸如保護原生森林,加設巢箱等各種相應的策略,也隨之開始成形。
當然,對于野生動物而言,僅僅依靠人類單方面的保護似乎仍有欠缺,最理想的狀態(tài)莫過于人與動物互動,和諧相處,共享資源。
成為蒼鷹生命的一部分
如果說斯拉特的《遠東冰原上的貓頭鷹》是一部人類代替毛腿漁鸮發(fā)聲的著作,那么英國自然文學作家海倫·麥克唐納的《以鷹之名》,則是一部人類代替蒼鷹思考、與蒼鷹互動的著作。這是一部深深融入了作者個人情感的作品,既與作者本人的情感生活密切相關,又與作者作為馴鷹人的個人經(jīng)歷緊緊相連——失親的痛切,抑郁的悲傷,慰藉心靈與治愈人心,貫穿了書中的全部內(nèi)容。
海倫與蒼鷹結(jié)緣,始于她的童年。八歲那年,海倫偶然讀到了懷特的《蒼鷹》,便對書中寫到的蒼鷹充滿敬畏,她告訴父母,等她長大,她要當馴鷹人,而且她決心用盡辦法熟悉這門神奇的藝術(shù)。懷特將馴鷹提升到形而上的高度,他讓海倫看見了另一個人的生命:此人遍體鱗傷,而他的蒼鷹同樣傷痕累累。隨著年齡漸長,海倫愈發(fā)想跟懷特一樣拋棄俗世、遁入荒野,尤其是經(jīng)歷了父親的猝然離世之后,懷特和他的蒼鷹便成為海倫個人生活的一部分。海倫將閱讀懷特的感受寫進自己的文字中,他們時時都在隔空交流,進行著無聲的對話。海倫與懷特其實是同一類人,所以一直對他惺惺相惜,身受創(chuàng)痛之余,他們都將自己的需求和渴望轉(zhuǎn)向荒野,轉(zhuǎn)向壯麗的鄉(xiāng)間風光。
海倫第一次訓練她的蒼鷹,感覺自己仿佛手執(zhí)著一把熊熊燃燒的火炬。蒼鷹瞪著她,眼神毫不回避,而馴服蒼鷹的唯一途徑,就是讓蒼鷹吃下她手中的食物,但恐懼和食物之間存在著幽深遼闊的鴻溝,她們需要一起跨越。蒼鷹是緊繃又神經(jīng)質(zhì)的鳥類,馴服它需要有足夠的耐心,海倫自此成為一名隱士,與一只蒼鷹共處在幽閉的房間里,刻意讓自己隱形。雖然形同與世隔絕,但海倫卻并沒有因此感到寂寞,她反而感覺更加心安了,這一方面是因為她終于把外界關在了門外,更重要的是,她的人生第一次有了明確的目標。
事實上,馴鷹是一門控制的藝術(shù),旨在掌握地球上最野性驕傲的生物,馴鷹人必須與蒼鷹桀驁反叛的性格斗智。懷特將馴服蒼鷹當作克服人性弱點的考驗,而海倫也莫不如是,她不僅僅是與蒼鷹感同身受,她甚至想成為這只鷹:孤獨、自持、毫不悲傷,對人類生命所背負的傷害更是不為所動。海倫坦陳,任何東西對她心靈的慰藉都比不過蒼鷹飛到她的身邊,有鷹的世界讓她免于傷害,在那個世界里,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誰,她能夠敏銳地意識自己的肉體與靈魂。
海倫希望成為蒼鷹生命的一部分,因為只有這樣,她才能夠真正理解,世界原本是一個由人和動物組成的大家庭——當蒼鷹的數(shù)量因為農(nóng)藥的濫用而銳減,當長不出樹葉的樹木被砍光燒毀,當河川充滿了工業(yè)毒水,當海鷗被海洋的油污淹死……一切都生病了,接下來,就會輪到人類。
是的,應該說斯拉特的毛腿漁鸮和海倫的蒼鷹都是幸運的,它們畢竟得到了人類的悉心保護,從而延續(xù)了它們的血脈。但是,與它們相比,同樣得到人類保護的日本朱鹮卻沒有那么幸運。
日本朱鹮的滅絕其實是一種象征
在日本的佐渡,遍布著大大小小的梯田、旱田的山間地塊,這些地方曾經(jīng)是朱鹮的出沒之地。朱鹮的得名,與它們飛翔時翅膀內(nèi)側(cè)的顏色有關,當翅膀收起時,它們像雪一樣潔白無瑕,靜若處子,然而,一旦展翅,它們潔白的羽毛瞬間染上了鮮明的色彩——典雅的淺粉中略帶朱紅,蘊涵著雄奇而悠遠的生命力?!肮湃藢⑦@顏色稱為‘朱鹮色’,將有朱鹮色翅膀的鳥命名為‘朱鹮’?!?/p>
因為各種人為的原因——諸如濫殺濫捕、梯田和旱田的大面積消失等等,到了20世紀的二三十年代,朱鹮的數(shù)量在佐渡等地已經(jīng)下降到了兩位數(shù),頻臨滅絕的境地。如何拯救朱鹮、延續(xù)日本朱鹮的血脈,漸漸成為日本民間備受關注的話題。日本非虛構(gòu)作家小林照幸的《朱鹮的遺言》,即是一部講述日本朱鹮如何走向滅絕的紀實作品,書中回顧了日本朱鹮走向滅絕的全部過程,而愛鳥人士如何為保護最后的朱鹮不遺余力,以及政府涉入后所采取的各種保護策略,也成為作者重點敘述的內(nèi)容。
佐藤春雄是佐渡最早關注朱鹮的民間人士之一,自20世紀30年代中期,他便開始持續(xù)地觀察朱鹮。春雄曾經(jīng)親眼看到過22只朱鹮翩翩起舞的場景,他為那種美輪美奐的場景所震撼,從而萌生了保護朱鹮的念頭,并在世界上無先例可循、不清楚喂養(yǎng)方法的情況下,充當了飼養(yǎng)朱鹮的第一人。同樣與朱鹮相生相伴的還有生活在生椿的高野高治,他同樣是從小開始觀察身邊的朱鹮,當環(huán)境變化導致朱鹮愛吃的昆蟲消失無蹤時,是高野第一個采取撒食的方式拯救朱鹮,并收到了明顯的效果。
日本朱鹮能夠在岌岌可危的境況下延續(xù)血脈,自然是與春雄和高野等人的共同努力分不開的。然而,盡管日本政府亦曾積極地施予援手,但朱鹮的狀況卻并不樂觀,其數(shù)量也終于跌至個位數(shù)。尤其是朱鹮的保護進入人工飼養(yǎng)時代之后,自然條件下的孵化失敗,政府主導將最后的五只野生朱鹮全部捕獲,但這五只朱鹮卻相繼死亡,人工增殖徹底無望,日本朱鹮的血脈就此斷絕——進入新世紀,乃是通過與中國政府的友好交流,才使得中國朱鹮飛舞的曼妙身姿重新出現(xiàn)在佐渡的天空。
反思日本民間人士與政府聯(lián)手,嘗試和探索保護朱鹮的過程,可以讓人們真正認識到“自然與人和諧共生”的意義。春雄當年目睹的22只朱鹮翩翩起舞的場景,其實是朱鹮留下的遺言——當今日本,林林總總的野生動物保護活動,正是始于朱鹮。
正像小林照幸所說的那樣,朱鹮是一種“生命”,理應受到關愛——事實上,無論是斯拉特筆下的毛腿漁鸮,還是海倫筆下的蒼鷹,它們都是眾生的一員,也理應受到尊重。生物的多樣性原本是地球生命的基礎,只有抱持萬物有靈、眾生平等的理念,世間萬物才會表現(xiàn)得豐富多彩、欣欣向榮,自然界才會有更多的戲劇性場面發(fā)生,而人類才會重新還原為世間萬物中的一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