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南才讓:源于記憶
應該已有十多年時間,我缺失了一種讀書的態(tài)度,那種一拿起書本,便不知時間逝去,不覺饑寒冷暖,不明身在何處的極度專注和沉浸其中的體驗。那是少年時代的天賦,是涉世未深之際對自己的一種保護。而當跨過了某個界壁,置身于紛紛擾擾、羈絆如絲線纏繞的社會之中,便如同套上了一件沉重的心衣,如同毀去了一個階段的心境。無奈且無可追悔。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說,當那一種體驗結束,我就已經是一個失敗的讀者了。
我懷念那個書籍匱乏,卻用靈魂閱讀的年代。沒有幾本書卻讀得如癡如醉,仿佛每一次重讀都是打開了一本新書,依然讀得那么熱情那么津津有味,那種感覺真好啊!可惜再也找不回來了。書越來越多,閱讀越來越糟。這正好印證了一句真言:少即是多,多即是少。
那么,寫作呢?寫作的歷程也和讀書一樣嗎?我想我是應該慶幸的,因為到目前為止,我在寫作上并沒有遇到像讀書那樣的挫折。我像十多年前讀書時那樣,一旦坐下來開始寫,就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外部環(huán)境,我不受它們的影響,只要我愿意——我是說,我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創(chuàng)作。不會有不相干的東西能闖入到我創(chuàng)作的空間中來。時間的異變就是證明。我剛剛坐下來,只寫了幾百字,其間沒有消磨時間,沒有癡等枯坐,那一個上午的幾個小時是怎么消失的?是被我那幾百字吞噬了嗎?是時間在創(chuàng)作中變得脆弱而被文字毀滅了嗎?
《午夜的黎明》和《哲學教授》這兩篇小說,是去年寫的。一個上半年,一個下半年。雖然字數(shù)都不多,寫的時間卻不短。一篇七千來字的短篇小說,按理說只需三兩天就可以完成,某些速度快的作家可能只需要一天,但我卻寫了半個月。每天只能寫五百字。我以為我寫了很多,因為我似乎表達了很多。我專注、狂熱地伏在電腦上,“噼噼啪啪”敲擊了一整個上午,結果一看,就寫了那么一點,仿佛我寫了一個字的正面,也寫了它的背面;仿佛我同樣寫了這些字的影子。但我很高興,我愿意這樣的狀態(tài)一直持續(xù)下去,哪怕每次寫三百字,寫一百字。
追溯這兩篇小說的起源,是記憶,是突然出現(xiàn)的記憶片段的嵌入。
在《午夜的黎明》中,我和父親牽著馬,趕著馬去水房飲水,在古井不波的矮小而牢固的水房屋檐下抽煙……這段記憶早已被我忘記,但是有一天,莫名其妙的,它突然破封而出,掀起波濤。那一段二十多年前的記憶,忽忽閃閃,連綴出現(xiàn)。它的忽然出現(xiàn)有別于其他,我感受到的是久別重逢后的親近,自然而歡喜的感動。我應該為我們的重逢做些什么,于是一篇將一段記憶“發(fā)揚光大”的小說便氤氳而生?!墩軐W教授》也是如此,來源于記憶。再準確一點,是來源于記憶中的記憶吧。很多年前我在草原上聽一些老人講他們記憶中的故事,我心不在焉地聽了進去,沒承想在二三十年后發(fā)酵成型。
我想作家最不缺失的,就是距離。作家就是喜歡寫那些過去很久的、模糊的、飄忽不定的、難以琢磨的歷史。作家害怕近距離的傷害,近距離的影響。害怕沒有距離時產生的陰影。
在兩篇小說中,我都寫了父親、寫了生日、寫了馬,還寫了風格中最活躍的一些東西。這樣寫不是為了對比,那沒有意義。必須提出來的是,我沒有在暗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