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類離開世界中心 ——評一十四洲《小蘑菇》
去年十月,一十四洲的《小蘑菇》獲得了第十二屆華語科幻星云獎銀獎?!缎∧⒐健返墨@獎,是對部分質疑其是否符合科幻題材的讀者的有力反擊。《小蘑菇》以末日為背景,講述未來人類在南北自然磁場消失后,借助先輩們創(chuàng)造的人工磁場和人類基地,在遍布變異生物和未知危險的環(huán)境下掙扎求生的故事。小說的科幻元素之豐富自然不必多說,也有多處情節(jié)轉折令人拍案叫絕,不過,小說最初能夠吸引眾多讀者的目光,不得不歸功于那位白甜但不傻,平靜、溫柔的小蘑菇。
《小蘑菇》中安折這一主人公的人設非常有趣。正如作者在簡介中介紹的那樣,安折是一只擁有自我意識的蘑菇,他變換成人形后,進入人類生活區(qū)只是為了尋找丟失的孢子。這一行為既符合一個“蘑菇”的邏輯,又為安折與人類社會的交集創(chuàng)造合理條件。作者在文中以“他”作為小蘑菇的代詞,絕大多數(shù)讀者也認為《小蘑菇》是一篇耽美文,這里筆者要對此提出質疑:“他”并不能決定小蘑菇的性別,也并非是要模糊主人公的性別,恰恰相反,我們不得不再一次作出強調,根據(jù)文中蘑菇通過孢子繁殖這一方式,以及人類的生理構造來看,安折既不屬于女性也不屬于男性,他是一個無性物種。在中國的語言里,我們普遍會使用“它”來指代非人類的生物,只是安折雖不是人類,卻具備獨立的意識和情感,早就脫離了普通動植物之列,與人類無異,使用“它”似乎有一點不近人情。但,“她”又過于限制安折的性別身份,那么“他”便成了最好的選擇。由此就足以看出,安折身上至少存在兩個本質特性,第一,是非人類;第二,是無性生物。
正是安折身上“非人類”和“無性”的兩個設定,使他既不歸屬任何一個性別,也不歸屬人類群體,從而形成一種“置身事外”的角度。一方面,帶入安折視角的讀者可以脫離物種限制和性別限制去審視小說中極為重要的兩個宣言——《審判者宣言》和《玫瑰花宣言》,另一方面也保證了作者在小說中對“去人類中心化”的思考的客觀性。
我們不否認,一十四洲的《小蘑菇》表現(xiàn)了人類在面臨種族滅亡的絕境時,那種不屈不撓,不惜一切代價保留人類“火種”的頑強精神。小說里,“不要溫和地走入那個良夜”,以及“他知道基地無藥可救,他知道人類窮途末路,可他們也真是永垂不朽”等觀點,讓我們看到人類于一片黑暗中,依舊閃爍著微弱而強大的光芒。但是,作者不是一味地歌頌,在人類面對考驗的過程中,我們還能看到作者對人類繁衍和堅持“人類中心化”的質疑。
“人類中心化”在小說中可以具化為“人類利益至高無上”。正是因為秉持著人類利益至高無上的信念,所以延續(xù)基因以及保證人類基因的純潔性就成為末世中人類社會的首要任務,為了完成這個任務,勢必會無視女性生育意愿,并擠壓自然中其他生物的生存空間。一十四洲便通過末世中女性在人類社會的處境,以及人類在自然界的處境兩個方面來討論“人類中心化”的問題。
相信大部分讀者,尤其是女性讀者,對小說第二卷《玫瑰花》中出現(xiàn)的《玫瑰花宣言》會有很大感觸。第二卷講述了以陸夫人為代表的女性,從最初為人類繁衍自愿奉獻子宮,到最后不堪忍受人類對女性生育權利的壓迫,為了追求基本的人權而叛出伊甸園的故事。這個故事中,女性在繁衍需求面前所接受的生育壓迫已顯而易見,不必多說。值得一提的是,作者借陸夫人之口,通過繁衍這一行為對人類的延續(xù)提出幾個疑問:如果人類為了達到延續(xù)生命和抵抗外來基因污染的目的,而做出違背人性準則的行為,那么這個目的本身是否還有意義?人類和怪物還有什么區(qū)別?他們不都只剩下延續(xù)基因的獸性了么?作者沒有在文中就這些問題明確給出觀點,但是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小說劇情的走向其實就是答案。
在小說最后一卷,面對地球巨變,人類基地幾乎是死里逃生。波利經(jīng)過多年思索,也明白了“宇宙的頻率本來就是混亂的,人類只不過是在短暫的穩(wěn)定中誕生,當穩(wěn)定的時代結束,一切又要回到混亂中去”,他清醒地認識到人類在整個宇宙世界根本不足以站在所謂的“中心位置”,也正因為這種認識,他才能利用理念成功地拯救幸存的人類。而擁有人類形態(tài),但本質是一只蘑菇的安折,也為了人類和自己所愛的人奉獻了生命?!叭恕迸c“非人”的界限變得模糊,到這里為止,作者已經(jīng)完成了“去人類中心化”,小說中的人物紛紛意識到,人類已經(jīng)不再是自然的主體,人類以往的主體認知被徹底擊碎?!扮娐曧懫?,人類活了下來,人類的時代宣告結束,他們好像開始作為一個普通的物種那樣,艱難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币皇闹匏坪跏窍虢韫适碌慕Y局來告訴讀者,超越“主體”的認知方式才是人類自我救贖之路。
可惜的是,受到題材限制,安折的人物功能更多體現(xiàn)在感情發(fā)展上,即便他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看到了人類社會為延續(xù)自己主體位置所做的一切掙扎,掙扎過程中顯露的獸類本性和逐漸消失的人性,以及掙扎后的徒勞,但是作者沒有對此進行更深入的挖掘?!叭ト祟愔行幕钡挠懻撛谛≌f中流于表面,僅僅作為推動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的“劇情”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