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葉彌是一位與眾不同的當代女作家，正如著名作家遲子建所說：“葉彌的小說跟她這個人一樣，無論以何種形式打開，都是鮮活有趣、禪意深厚的。她樸素又妖嬈，入世又天真。她的小說最吸引我的，是那些‘越軌的筆致’”。（《美哉葉彌》，《揚子江評論》2022年第1期，第31頁）葉彌1997年一出手，就以她的成名作《成長如蛻》顯示出了她成熟的小說觀與“越軌的筆致”。她生于20世紀60年代中期，但與大多數(shù)“60后”作家的寫作形態(tài)與路數(shù)不同，又與“70后”作家的風格迥異。隨后，她創(chuàng)作的好多中短篇小說，都顯示出獨特的小說意識、精神取向和美學風格。正如評論家張學昕所說：“即使從‘性別’視角看，她小說敘事的體貌和格局，也呈現(xiàn)出卓爾不群的獨特性：女性作家的細膩與輕柔，男性作家的寬廣和力度，有機地、復合地融會于是她大氣灑脫的敘述之中。重要的是，她此后二十年的寫作，愈益堅實、豐厚，她對小說藝術(shù)的理解力、感受力和表現(xiàn)力，使得她始終保持自己一定寫作高度的當代最重要的小說家之一。”（《小說的佛道》，《小說的魔術(shù)師》北京大學出版社2020年版，第031頁）

長篇小說《不老》是葉彌繼《美哉少年》、《風流圖卷》之后，最新出版的作品。它一如既往，顯示出了強烈的自由主義的意識、充沛的思想性和愛的精神。“我柳爺爺活著的時候，最看重的是人的思考能力，思考讓人明辯是非，探索文明。思考的人是善良的人。但是，思考是要付出代價的，人在思考的時候是最脆弱的，最容易受到同類攻擊?！保ā恫焕稀?，《鍾山?長篇小說》2021年B卷，第021頁）“自由就像你身上的衣服一樣，又像你的影子一樣，與你不可分開。我是多么想早點看到你這樣。你重新?lián)碛羞@份無價的自由，是你用高貴的行為換來的。從此你無債一身輕，沒有內(nèi)疚，沒有煩惱，就像重生一樣。／在你獲得自由前，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我又愛上了別人，他叫俞華南。他和你一樣，是一位有意思的人物。他身上有著我們一直追求的人性之光?！保ㄍ希?36頁）“我隱隱地感到，沒有我陪伴你的日子，你尋找到了你要的新的愛情。我想，你找到的一定是對你非常重要的。我并不喜歡人們歌頌梁山伯和祝英臺，不喜歡歌頌羅密歐與朱麗葉，極端忠貞的愛情背后都有對自由靈魂的操控。／你是自由的。同樣，我也是。如果我們不再是戀人，我們之間還有替代愛情的深厚友情。這份友情比愛情更重要，足以讓我們倆互相激勵著不斷進步?！保ㄍ希?37頁）“我就與他約好，談一場十八天的戀愛，到我獄中的愛人出獄為止。我想讓北京的這位感到愛情的美好，可是我倆在一起，費盡心機地尋找美好，可是不能夠達到我的愿望?！@么單純、陽光，何嘗見過她這樣復雜透頂?shù)呐恕Ｋ€想，她是愛他的，他吸引他，比俞華南、張風毅更吸引她，他們和她一樣，都背負著山一樣的沉重，可馮春霖沒有負擔。夏玉瑤說得對，馮春霖是個奇跡，他像一股清爽輕盈的風。和他在一起，她變得輕盈了、透明了、年輕了。／她明白她不能?？墒撬芟?。沒有什么能阻止她去想。／是的。她想，什么都會老的，肌肉、血液、眼神、嗓音……什么都會老的，只有思想不會老，世上沒有任何力量讓它變老，它永遠像純真的孩童?！保ㄍ希?75頁）這部小說敘寫的是20世紀70年代末發(fā)生的一切?！跋聜€月，中央就要開十一屆三中全會，有一些重大的決策，中央工作的重點會從政治工作轉(zhuǎn)移到經(jīng)濟工作，我們的社會從此就會改變了?！保ㄍ?，第055頁）“還要學習鄧小平的《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團結(jié)一切向前看》，這是他今天在中共中央工作會議上的講話。大家都要學的。”（同上，第075頁） 它反映的是改革開放前夜中國大地到處“蠢蠢欲動”、“百廢待興”的那個歷史時代，安徽農(nóng)村大旱災，分田到戶，申請私房退還，恢復高考，中美建交，村辦企業(yè)的興起，還有鄧麗君的歌、趙忠祥的主持、普希金的詩、跳舞、慢三慢四，還有漸漸流行起來的高跟鞋、喇叭褲、燙飛機頭，還有打水漂、滾鐵環(huán)、縫紉機，以及數(shù)不清的江南風物，蘇繡、豆花、蒲筍、野茭白、并蒂蓮、豬油菜飯和蠟梅花宴等等。但是，葉彌絕不是滿足于“非虛構(gòu)”般地如實還原那個時代的真實風貌，而是依托這個特定歷史時代，去彰顯文學“虛構(gòu)”的偉大力量與迷人魅力，去細膩生動地敘寫那個歷史時代中的被工讀學校全體教課教師聯(lián)名寫信反對調(diào)進的女教師孔燕妮，寫過一本“轟動全國”的“黃色手抄小說”《曼娜回憶錄》、即將出獄的張風毅，和從北京到吳郭城搞調(diào)研工作的俞華南的人生故事與思想精神的。它主要想敘寫的不僅僅是那個歷史時代的“現(xiàn)實當下”，而是這些人們的“不老”情懷，對“不老”的詩意生命的追尋，而是這些人們對情感和愛的追隨，對精神自由的渴望?！翱籽嗄菪χ囱砘?，然后她從水里站起來走到岸上，用地上的衣服擦擦手和胸，拿出包里的鋼筆，在自己的乳房上寫‘自由’兩個字，一邊一個，得意地笑著轉(zhuǎn)過身，讓她倆看。／秧花和曲小珍嚇了一跳，隨即三個人一齊大笑。／‘我要用自由拯救自己?！籽嗄菡f。／秧花白了她一眼?！保ㄍ?，第095頁）所以，《不老》這部長篇小說，讓我們看到了文學理論家弗雷德里克?詹姆遜在《現(xiàn)實主義的二律背反》中聲稱的“現(xiàn)實主義的使命”，是去“看見和發(fā)現(xiàn)以往從未被關(guān)注的事物”，讓我們感覺到了文學評論家詹姆斯?伍德在《小說機杼》結(jié)尾點睛的“小說迄今仍然遠遠不能把握住生活的全部范疇”。

編輯家、文學評論家林舟說得非常到位，“葉彌的小說讓我們感到有趣的同時，每每伴隨著一種不安的東西，它粗糲、尖銳、閃光，它藏匿于小說的語言之中，向思想的肌膚發(fā)力。”（《招魂的寫作——對葉彌近年小說的一種讀解》，《當代作家評論》2018年第3期）青年文學評論家李德南在此基礎(chǔ)上又延伸，說：“具體到《風流圖卷》和《不老》，葉彌不只是向思想的肌膚發(fā)力，而是深入到思想的精髓了，也越發(fā)呈現(xiàn)心學的整體性?！保ā掇D(zhuǎn)折時期的心跡與心學——葉彌論》，《揚子江文學評論》2022年第1期，第39頁）所以，我才把這篇文章的題目定為：“尖銳、閃光，向思想的肌膚與骨髓發(fā)力”。

二

其實，《不老》與《風流圖卷》是有著極其緊密的關(guān)系的。

到目前為止，葉彌創(chuàng)作了三部長篇小說，這就是《美哉少年》《風流圖卷》和《不老》。長篇小說是葉彌用力較多的寫作。她的長篇小說寫作具有鮮明的整體性。這種整體性，突出的表現(xiàn)在主題的相關(guān)上。她的這三部長篇小說想竭力表達的一個共同的主題，就是當代中國特定歷史時期時代轉(zhuǎn)折與個體生命所經(jīng)歷的種種生命形式的轉(zhuǎn)折和精神靈魂的覺醒?！睹涝丈倌辍纷钤绨l(fā)表于《鍾山》2002年第6期，2016年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出版單行本。它敘寫的是革命年代里人的成長問題。本叫李小安的少年，在1967年的秋天，其父因目睹當時的社會狀況后感到不安，就拿著戶口本到派出所把兒子的名字改為“李不安”。李不安，就是這部小說的主人公。整部小說寫的也就是李不安的出走與回歸，還有他在這個過程中如何逐漸勇于承擔而非逃避個人的責任。有人把《美哉少年》看作《風流圖卷》的前傳（方巖：《革命時期的“成長如蛻”》，《文藝報》2016年10月26日第2版），也有人把《美哉少年》看作是《風流圖卷》的姊妹篇，兩者有很多延續(xù)性的地方（徐勇：《歷史反思之后的個人主義與自我救贖——以〈風流圖卷〉為中心看葉彌小說的寫作傾向》，《楊子江評論》2014年第5期）。其實，《不老》中寫的那個美少年馮春霖，“像一股清爽輕盈的風”，很容易讓我們想起《美哉少年》的李不安。

《風流圖卷》最早刊于《收獲?長篇小說》2014年春夏卷，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8年出版單行本?！恫焕稀纷钤缈凇舵R山?長篇小說》2021年B卷，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22年7月出版單行本。葉彌在《風流圖卷》后記中說：她最初是把這兩部小說當作一部作品來構(gòu)思的，原本打算《風流圖卷》寫四卷，“隨意在過往的時間里取了四個小說時段：1958年、1968年、1978年、1988年，各一卷，每卷十幾萬字，整個小說四十多萬字。”然而創(chuàng)作想法與發(fā)表的實際情況出現(xiàn)了沒有想到的變化。收獲雜志社發(fā)表時，由于和刋物責任編輯葉開沒有溝通，“發(fā)表時給我的第一、二卷改成了上、下卷?！毙≌f發(fā)表之后，葉彌又花費了大量時間對第一、二卷進行了修改，“修改結(jié)束后，鑒于《風流圖卷》第一、二卷已完整表達了某種思想，主要人物也經(jīng)過種種磨難開始走向開闊。它具備應(yīng)有的思想容量，故事走向清晰，人物性格的塑造亦已完成，作為獨立的小說，它是成立的?！薄八晕覜Q定把《風流圖卷》第一、二卷作為一部獨立而完整的小說出版，把《風流圖卷》第三、四卷作為另一部小說出版，暫名《愛?扶搖直上》。它是獨立的，又是《風流圖卷》的延續(xù)。是《風流圖卷》里的人物在1978年和1988年的生活史和心靈史?！保ā讹L流圖卷》，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8年版，第436，436至437，440頁）這樣看來，現(xiàn)在我們讀到的《不老》，就是《愛?扶搖直上》，《風流圖卷》的第三、四卷。

《不老》敘寫的是發(fā)生在1978年10月到11月25天里的故事。當過111軍醫(yī)院醫(yī)生和農(nóng)村中學的老師孔燕妮，這一年已經(jīng)35歲，回到吳郭古城一邊等待教育局的分配，一邊等待男友張風毅的出獄。再有19天，男友就出來了。等他出來之后，她決定邀請親朋好友到青云島舉辦兩桌宴席，大家共同慶祝即將到來的新時期和新生活。就是在這一天，孔燕妮結(jié)識了從北京到吳郭古城進行思想動態(tài)調(diào)研的調(diào)研員俞華南?？籽嗄莺苁琴p識他的思想、風度和性情，決定和他開始18天的戀愛。在陪著俞華南走訪的日子里，這座江南古城的各色人等紛紛登場，各種思想與現(xiàn)象也漸漸呈現(xiàn)。張風毅的姐姐張柔和的早點飲食店豆?jié){攤、俞華南在招待所的留言欄、杜克家的文化沙龍、跳舞場、公交車、火車站、汽車站、廣播電臺、報紙等等，都成了展現(xiàn)時代風情與信息的重要平臺?？籽嗄莸恼鎿磁c無畏令俞華南欽佩和愛慕，俞華南的神秘和博學讓她在心底產(chǎn)生了愛意。俞華南是孔燕妮繼杜克、張風毅之后，又喜歡上的第三個男人。小說以孔燕妮的視角觀察和思考著這個歷史時代?？籽嗄輰ι畛錆M熱情，她對生活的參與方式就是投入現(xiàn)實，并在投入中尋找、追求和思考著自己的戀愛與人生。小說以她的視角，看到了那個歷史時代的千姿百態(tài)的面孔，透視出了那個時代千思萬緒的人心，并憑籍這些構(gòu)建出一幅時代風云變幻中，普通人生活狀態(tài)和生命姿態(tài)的世情畫卷。小說結(jié)束于1978年11月18日，十一屆三中全會即將到召開的前一個月?！笆c剛過，今天是十一月十八日，張鳳毅結(jié)束牢獄生活去青云島。俞華南將回到他的殼里，孔燕妮要去白鷺樹，她在那里看到了路。張鳳毅說的未來，也許要從土地上開始?！保ā恫焕稀罚舵R山?長篇小說》2021年B卷，第123頁）

讀過《風流圖卷》的人，一定不會忘記柳家驥這個人物。他就是《不老》中多次憶寫的柳爺爺。還有陳定彩，她以前在柳家干過活，是柳家驥喜歡過的女人?！傲鵂敔斎ナ篮?，她就回到了自已的家鄉(xiāng)，和父母住在一起，父母去世后,和哥嫂在一起，也不結(jié)婚。”（同上，第063頁）在《風流圖卷》中，在那個動蕩的歷史時期，柳家驥是被人設(shè)計陷害而蒙受羞辱而選擇自殺的。我的印象是，柳家驥是古城吳郭市的政協(xié)主席、詩人、書法家、園林學家。他雖然是舊社會過來的人，但是，他在思想上是現(xiàn)代的、開明的、前衛(wèi)的，他講究風雅和浪漫，講究吃穿用度，喜歡女人，富有精神貴族的氣質(zhì)，有一二分的頹廢和十分的自尊。這部小說上卷以1958年為背景，敘寫了一系列人物的風流韻事。下卷則以1968年作為故事的起點，展現(xiàn)出了十年后這一糸列人物跌巖起伏的人生命運。它顯然是小說《不老》的前傳。

三

孔燕妮是葉彌給中國當代文學的人物畫廊奉獻的一個女性獨特人物。她是貫穿小說《風流畫卷》和《不老》的主角人物。是這兩部小說中最為重要的人物。當然，也是葉彌整個文學創(chuàng)作中塑造得最充分、最令人難忘的人物?？墒牵凑杖~彌的文學觀來看，孔燕妮就是一個典型的理想性人物。其實，那些最能體現(xiàn)葉彌小說美學風度的人物，也就是她筆下的那些可以稱之為“風流人物”的人物，多是應(yīng)然世界中的人物。青年評論家金理在《在日常中創(chuàng)造詩》中說：“你‘走出去’跑到大街上未必能遇到葉彌筆下的人物”，“葉彌寫出的是人的應(yīng)然狀態(tài)，她要告訴我們：在任何困難窘迫的環(huán)境中，人都應(yīng)該追求高貴和自由”。這些應(yīng)然世界的人物身上，“洋溢、鼓蕩著一股強烈的主觀能動精神，據(jù)此在實然中追求應(yīng)然，在日常中創(chuàng)造詩”。（《文學報》2019年4月25日）

《風流圖卷》中，葉彌是運用第一人稱從孔燕妮的視角展開敘事的，是以孔燕妮的第一人稱去寫她所觀察到的柳家驥爺爺?shù)纫幌盗酗L流人物和那個歷史時代的。而在《不老》中，葉彌卻是以第三人稱展開孔燕妮的視角的，通過第三人稱的孔燕妮去寫她與張風毅、俞華南、杜克、謝小達、高大進、溫德好、張柔和、林納德等大批人物的思想碰撞與交鋒的，通過她和俞華南的“走訪”“調(diào)研”，展現(xiàn)了葉彌虛構(gòu)的一個叫吳郭城及其城外的花碼頭鎮(zhèn)、青云島、香爐山、拈花橋、清云寺、念念寺等，呈現(xiàn)出了吳郭古城的綽然風姿與“小巷深處”的世俗民情，有園林花木、亭臺水榭、照壁流水，還有沉香薰案、品茗賞曲、風味小吃等等。在這一系列的“意”、“象”和“境”中，孔燕妮生活中其中，尋找、追求并思考著自己的戀愛與人生，追尋著愛、美和自由。在她的生命歷程中，“十五歲那年遭到趙大偉性侵，漫長的歲月里，她以醫(yī)生的嚴謹，教師的智性努力淡化被污的陰影。她一次次的戀愛，和不同的男性產(chǎn)生肌膚之親——可是她一次也沒有得到高潮。即使在張風毅有力的懷抱里，在他千方百計的呼喚聲里，她也沒有得到過?！钡?，她偶然地被小城青年男子江紅旗一把抱住，他的瘋狂感染了她，在這“昏天黑地”的瘋狂中，她卻得到了高潮?！熬驮谶@么破破爛爛的小街上，到處散發(fā)出無名的腥氣，就在這間簡陋的不算屋子里，青年男子的躁味時不時地飄進了她的鼻中。她始料不及。她在今夜看到了天堂，她的眼睛，她的手、腳、頸、背、腹……她身體的每一部分，都得到了解放，得到了來自天堂的贊賞。”事后的回家路上，“她不無悲哀地想：所謂愛情，大多是對自已的高估。所謂的愛情，有時候一錢不值?！保ā恫焕稀罚舵R山?長篇小說》2021年B卷，第106頁）但是，她對生命、情感與愛情的追尋和思考的頻頻閃光，對于那些不去思想、“不談思想”的“一種思想”和人而言，她就是“異端邪說”、“洪水猛獸”和“奇談怪論”。正如那些聯(lián)合簽名寫的反對她到工讀學校當教師的公開信中所說：“孔燕妮女士在吳郭城幾乎是家喻戶曉的人物，她的出名伴著各種風流韻事。而且聽說她不思悔改，樂在其中。這是一個道德敗壞的女性，渾身侵滿了西方資產(chǎn)階級腐朽沒落情調(diào)的女性，是一位沒有好好改造世界觀的女性，是一位境界低下、無法無天的女性?！保ㄍ希?08頁）當然，作為“異類”的孔燕妮，對于這樣的一大批“不談思想”的世界觀的人，是永遠想不同的。正如《風流圖卷》中所寫：“我們吃的一樣，我們穿的一樣，我們住的一樣。我們喊著一樣的口號，我們使用著同一種表情。我們是思想的復制品。我們不談思想，就是一種思想?！保ū本┦挛乃嚦霭嫔?018年版，第428頁）

孔燕妮的成長是痛苦而漫長的。我們在《風流圖卷》中可以知道，她是一個頗具靈性的女性。她的出生頗為傳奇。母親在醫(yī)院里疼了一天一夜都沒有把她生下。一個晴朗的夜晚，天上突然響了一聲炸雷，炸雷過后天上出現(xiàn)一道彩虹。而她就是在那一聲炸雷聲中誕生的。而且，當天整個吳郭城就只有她一個嬰兒降生。她長得頗有幾分像觀音，因此被視為天上的彩虹仙女下凡。但就是這樣一個美好的女性，在動蕩的歷史時代卻被體育老師趙大偉打暈，然后進行侮辱。這對于孔燕妮而言，就是她生命的至暗時刻。同時也是她美好人生出現(xiàn)破碎、斷裂的時刻，也是她生命轉(zhuǎn)折的時刻。在這以后漫長的歲月里，孔燕妮都備受迷茫的困擾，她開始了對生命意義與人生價值的執(zhí)著追尋。《風流圖卷》的結(jié)尾就是，孔燕妮對著錢塘江呼喊：“我追逐情欲、愛、思想，也許這一切都是為了找到屬于我的平靜。”（同上，第434頁）就是帶著這種人生的追尋，孔燕妮走進了小說《不老》中，一開始就寫道，“她十五歲時就愛上了杜克。她倆住在同一座城市里，卻也有四五年沒見了。她從杜克的妹妹杜鵑那里知道許多消息，杜克結(jié)婚后沒有孩子，夫妻兩人經(jīng)常吵架，一吵架就開燈。”，而且，她還對俞華南說：“我也要帶你去見見我的初戀。他叫杜克，今年四月調(diào)到文化局?！保ā恫焕稀?，《鍾山?長篇小說》2021年B卷，第009頁）而且，我們也知道，她和張風毅談了好幾年戀愛了。正如張風毅的姐姐張柔和說：“我省吃省用，就是想給張風毅和她攢結(jié)婚錢，我要給他們在直味酒樓辦十桌結(jié)婚宴……讓張家祖宗看了，在地底下也笑出聲來?？伤购?，這個時候她又看上了北京來的小白臉，張風毅坐三年牢，她真想找滿三個男朋友？”（同上，第011頁）可是，張風毅、孔燕妮和俞華南都不是能夠被一般人理解的。他們的世界觀、生命觀和愛情觀，世俗社會中的好多人更是理解不了?？籽嗄葸@個人物的文學典型意義就在于，在那個強調(diào)集體精神與統(tǒng)一思想的革命年代里，她頑強地維護和尋求個人的自由，也就是人對思想自由與肉體自由的追求。當然，張風毅、孔燕妮和俞華南對此是深有共識的。他們認為彼此的思想和肉體都應(yīng)該是自由的。他們都希望能夠確立一種正確的思維方式，一種有關(guān)未來的思維方式。當然，他們在追求個人自由的同時，都更看重個人對社會的責任?？籽嗄葸@種頑強的自由意識和未來意志，在當下的社會現(xiàn)實中也是非常得難能可貴，渴望未來社會能夠朝著愛和自由的方向發(fā)展，渇求未來能夠充滿愛、美、自由、寬容和責任心。

2022年9月18日寫于山西孝義

作者簡介：馬明高，山西省孝義市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電影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會員。在文學報刊發(fā)表小說，散文，文學評論等七百萬字，編創(chuàng)的五部電視劇在央視和各省衛(wèi)視播放，出版著作二十多部，獲央視全國優(yōu)秀電視劇獎、中國文聯(lián)全國優(yōu)秀評論文章，山西省“五個一”工程獎、趙樹理文學獎、山西文藝評論獎、人民文學觀音山杯游記散文獎、中華讀書報散文獎和浙江作協(xié)非虛構(gòu)散文獎等十余項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