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夜市上的舊書商
第一次聽到“南宮夜市”這一稱謂,是前往大灰廠訪書的途中。好不容易找到去大灰廠的公共汽車,我上了車,顛顛簸簸地走了幾十里路,來到一個叫“大灰廠”的地方,卻連一個賣書人的影子都沒找見。我不甘心,逢人都打聽。問到路邊一位中年漢子,他凝神思索了一會,告訴我:只在南宮夜市上見過,其他就不知道了。
南宮屬于豐臺區(qū)王佐鎮(zhèn)。王佐是個好地方,世界地?zé)岵┯[園、南宮溫泉水世界、千靈山公園名氣不小,不過,我獨(dú)對南宮夜市上的賣書人感興趣。
難得的尋訪之旅
聽到夜市這個詞,我的頭腦里頓時出現(xiàn)街巷兩邊擺著貨攤,而顧客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景象,因?yàn)槲以谕馐〉某鞘欣镌?jīng)逛過這種夜市。而在北京,我似乎只見過王府井等旅游“打卡地”那些步行街,到了夜里,也是人潮涌蕩,熱鬧非凡,除此之外,還真不知有夜市一說。因此,我有了逛一逛的念頭。但我一是不知道離此有多遠(yuǎn),二來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是到大灰廠“訪書”,所以我把這個念頭暫時按捺在心里,仍在大灰廠一帶尋訪可能見過的賣舊書的人。
還真是功夫不負(fù)有心人,幾經(jīng)周折,我問到了幾個賣舊書的落腳地。進(jìn)入他們的院子,真是不巧,他們都外出收書去了,沒看到一個人影,更沒有見到一張熟悉的臉龐。我一方面感到欣慰,一方面仍然覺得有些失落。但此時已到夕陽西下時分,我到處眺望,除了遠(yuǎn)處起伏的山嶺,就是附近成片的屋宇和隨地勢起伏的街巷。我拿不定主意,是繼續(xù)前往夜市探索一番呢,還是回家?大約是歸心戰(zhàn)勝了誘惑,我輾轉(zhuǎn)到了來時下車的公共汽車站,但是似乎只見到來的車而未見返的車。沿著逼仄的巷道往前走了很長一截,到了一個高踞在坡嶺上的十字路口——這一帶多么像鄉(xiāng)間小鎮(zhèn),可左等右等未等到返程車。我遂決定干脆去夜市看看,就乘上一輛公共汽車,又來到剛才到達(dá)的大灰廠站,然后走到街道對面,等到一輛去“南宮”方向的公共汽車,跳上去,去尋訪那“神秘”的夜市。
汽車開出不遠(yuǎn),就駛出市鎮(zhèn),進(jìn)入一片郊野。無盡的田園,布滿了青紗帳一樣的綠色植被,間或也見到一些廠礦、公司的建筑。而這路途還挺長。我多少有些擔(dān)心,這么晚了,還去一個陌生的地方,是不是有點(diǎn)“冒險(xiǎn)”呢?不久,汽車又進(jìn)入了一片市區(qū),還是一樣的布局,樓宇、街市,只是建筑沒有市中心的樓層高。我從車窗向外望街邊站牌上出現(xiàn)的地名,“王佐”二字跳入我的眼簾。我比較熟悉這兩個字,在心里感嘆:“哦,王佐鄉(xiāng)原來在這里?!彼坪跤X得這個地方有什么典故,可是亦無從搜索。我不知道這個名稱得來的緣由。就這樣瞎想著,公共汽車又往前開了兩三站,終于到了我打聽到的“南宮”這么個地方。阿彌陀佛,我在心里輕舒了一口氣。
但下車并未看見什么夜市的樣子,便繼續(xù)向人打聽。路邊先后有兩個拉著板車賣貨的婦女指點(diǎn)我路徑。我走到了一個“丁”字路口,從“丁”字頭上的那“一橫”往它的“一豎”方向拐去。走了百十米,有店家指示我一個入口,我快步上前,在一個院落門口停下,再經(jīng)路人確定,此即夜市的地點(diǎn)。一個由周邊的建筑圍攏的院落,像一個操場,但現(xiàn)在卻是空空蕩蕩的,也見不到幾個人。一問方知只在每周三、五、六日夜市才開,其余則無,而今天正好是周日,故這一帶才冷冷清清。
我有些沮喪,但既然來了,哪怕沒有夜市,也得在這里走走啊,表明曾經(jīng)到此。我在院落里走了半圈,感覺到它是那么空曠,地上只剩下一些碎磚之類的殘留物,大約那是用來壓貨攤的。只得在心里想象夜市的情景,猜測在這夜里擺攤賣書的可能是誰,然后也算是興盡而返。
碰到舊書商老孫
大約是總有點(diǎn)不甘心,后來幾個月,我一直惦記著南宮夜市,也一直在想是誰或有幾人在這夜市上賣書。轉(zhuǎn)眼到了秋天,一日下午,我又興致勃發(fā),再次跳上不久前發(fā)現(xiàn)的從我住處附近經(jīng)過、直接開往王佐的公共汽車。仍然是一路走走停停,過了一個多小時才抵達(dá)。這次進(jìn)入南宮區(qū)域的方向仿佛是同上次相反。但是,見到“熟悉”的街口,我當(dāng)然很高興。
下車以后,仍需不斷打聽,感覺是從另外的一條路線“兜底”包抄過去,走了很長的路,拐了個大彎,路上碰到了也要去夜市的一對母子,才跟著他們一同前往,這才到了第一次曾經(jīng)徘徊過的“丁”字路口,一切就又“熟悉”起來。我進(jìn)到一家商店,買了一瓶水,并再次確認(rèn)夜市所在地之后,便徑直前往。到了那個院落門口,直往里走去,果然上次所見空蕩蕩的院子,這次已有了許多人。院里有大致成行的地?cái)偅驮诘財(cái)偳傲鬟B的一些顧客。我走進(jìn)去,見到有賣古玩的,有賣陶瓷器具以及日用雜貨的,也有賣衣物的,在一個稍稍凸起的地方,甚至有了遮棚。我打問有沒有賣書的,經(jīng)人一指,我直撲過去,簡直是出乎意料又像是在意料之中,因而不能不驚喜的是,我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曾經(jīng)長時間在與我住處僅一墻之隔的半月園公園擺一個小攤,疫情以來便銷聲匿跡的賣舊書人——老孫頭。他簡直像是個精靈般復(fù)活了,從地下鉆出來又出現(xiàn)在南宮夜市,出現(xiàn)在我眼前!而且,整個“夜市”上,也只有他一家賣一些舊書和古舊雜物。
我高興地走到他身后,拍了下他的肩,他正手拿圖書準(zhǔn)備往地上放,扭頭看見我,嘴角也牽出一絲笑意,說:“你,你不是那半月園的……”我點(diǎn)點(diǎn)頭,說我一直在尋找你哩!你怎么再也不去我們那里?他告訴我原因。我想起他過去就曾說過,他每周五、六、日在良鄉(xiāng)附近一個夜市上,原來是在這里。
圍繞他的地?cái)傓D(zhuǎn)了轉(zhuǎn),發(fā)現(xiàn)還是跟以前一樣,除了有一些從前用過現(xiàn)在已見不到的老物件,就是二三十本皺皺巴巴、比較破舊的書本,擺在那里,灰灰土土,毫不起眼,我簡直不敢相信,他就一直靠擺這么個小攤維生。而且這幾年來,他精神依舊,甚至臉色更見紅潤了些。我真的感到高興。我在他那堆以“文革”時期圖書、資料為多的書叢里翻了翻,還是沒有找到我想要的書,但跑了這么多路,總不能空手而返吧。于是,我花了二十元錢買了兩冊連環(huán)畫:《映雪代嫁》和《贈綈袍》,帶回來作為紀(jì)念。
我本以為跟南宮夜市的接觸就到此為止了,沒想到,幾個月后,轉(zhuǎn)過年來,我跟一位喜歡搜羅圖書的同事說起此事,他竟也感興趣。我們先是開車去了大灰廠。然后又直接轉(zhuǎn)往南宮。沒想到,到了之后一問,方知夜市又換了地方,乃在舊址對過的街邊小樹林里。我們依言往前探尋,果然看見一條短街,一邊是大排檔,此時還未來客人,只是一只只白色的塑膠椅子擺在一張張圓桌邊,等待客來就餐;另一邊是片疏疏的樹林,而空間較大的一處牽起了繩線,圍出了一個小商品集散地,依舊是一副市場模樣。地?cái)傂橇_棋布,各種日用雜貨,看上去倒也臻臻致致,但總使人疑心貨物都出自“山寨”。還有一個小伙子圈起一塊地?cái)[上物品,讓人來玩投“圈”套物的游戲,旁邊一個婦女正向人兜售小孩的玩具,大多是塑料產(chǎn)品。
稍往里去,我又見到了那位賣舊書的朋友老孫,他把他的帶廂式的三輪車停在那里,正一件件地往外拿貨物哩。跟上次見到時一樣,我上前打招呼,這次連他也不感到驚訝了。我們又寒暄了幾句,他忙他的,我翻我的,我與同事買了他幾本書,看看天色變陰,仿佛要下雨的樣子,只得撤退。返回的路上,果然有幾顆雨點(diǎn)撲打在車子的前窗上,我不由擔(dān)心起老孫的書攤,這會子他剛剛擺好,說不定又要收起來了。正如他先前是在我家附近公園做這小生意,卻因疫情而轉(zhuǎn)移到了南宮;而剛剛落定在一處院落里,夜市開張順利,又要關(guān)閉,只好到了這片小樹林里。好在我每次見到他,他都是一副不急不躁、無喜無怒的平靜的樣子,讓我多少感到心安。盡管它有待進(jìn)一步規(guī)范管理,我還是希望這南宮夜市能長久存在下去,什么時候我再來,在他那兒能夠淘到一本兩本好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