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2022年第6期|張曉雪:母親和沙子
張曉雪,詩人,中國作協(xié)會員,中國詩歌學會理事。著有詩集四部,評論集兩部,獲獎數(shù)次。曾在《人民文學》《十月》《鐘山》《花城》等雜志發(fā)表詩歌、隨筆、評論數(shù)百首(篇)?,F(xiàn)任河南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河南省詩歌學會副會長,《莽原》雜志副主編。
《璞石記》
不做獅子。因為沒有河谷、
巨石、激流之險嵌進肋骨。
也不想做一尊佛像。
比起與遁世者對望,愈加的寂然,
我更迫切于
接近云影、野花和山澗泉溪。
當長河落日堆滿斜陽坡,
還是做無用的石頭舒服些吧。
允許所有的內(nèi)心用其所用——
可益智、可倦怠,
可消融時間,經(jīng)年如新。
允許北風陣陣吹來,吹動我。
永恒的樣子令世俗窄小,
窮生死的樣子,并不觸動生死。
而心頭的不安,那么虛無,
離你最近時,也不怕敲打了。
還是做一塊無用的石頭吧,
如同把疼痛和刀痕留給了你
——琢玉人,
如同你心手合一時,索性
敞開了胸襟,額外地尊重起
一塊璞石的渴求。
《回音壁》
是這樣的墻壁,
樂于用心靈傾聽。
凡夫俗子發(fā)出的訴求
也得到了回應(yīng)。
意味深長的一聲,
彌漫山巒、小徑、枯枝,
目擊者難以記載的,
上天都理解了。
內(nèi)省、承諾,吃過的苦、
一縷情仇,都是它認知的范圍。
它公開了一切,又藏匿了
所有——
心里懺悔著的,
白茫茫的雪地里也在歸來。
試著和解的,主人公
已平息了內(nèi)心的風暴。
無邊的對面,所有的克制
都表達出來了。
這是你所害怕的墻壁,
離本性最近。
而重返人間的回音,
誰發(fā)問,就與誰保持著辨別般的
疏離。又像久久期待的內(nèi)容,
茫然在,其實未完成……
《蝴蝶顫動》
被風翻動時,
她是特別凌亂的兩頁。
被風翻動時,
歸風的,風已收走。
風走后,她將日光里栩栩的停留,
贈給了一個孤獨的小女孩。
風走后,她把自己別在花朵上,
仿真、留痕、交相來去。
一個死結(jié)被芳香解開了,
像什么都不曾發(fā)生過。
像一頁領(lǐng)著另一頁,
動了幾次,靜了幾次。
將信將疑地棲息,
令旁觀的人,跟著顫動。
《母親和沙子》
你鼓起腮幫
吹出了我眼中的沙子。
櫻花清露涌出來了,
你也瞇眼笑起來。
像微塵獲得了諒解,
也像我童年的嘴為你
吹了一回。
可是,媽媽,
多少年過去了,
我并沒有為你吹過。
我懷疑你眼里
從未進過沙子,
或者在眼睛后面,
對沙子的敏感
不儲存。奇異的假設(shè),
我不敢問——
你是怎樣天長日久,
無風而愈的?
《落 入》
落入好木匠的手中,
松木是水榭、曲橋、軒檻和涼亭,
神仙愛走這兒,云彩也愛走。
被看見的,用意相符,亦相背,
各美其美。
落入好書的情節(jié),
松木是凳子、屏風和小閣樓,
是它們的秘密和身世——
是孤獨與喧嘩一天天過去了,
許多時光已辜負。許多時光
待辜負。
當松木落入灶膛,落向風箱和刀斧,
前世的挺拔,啟開了人間、人心。
維持了灰燼中的修煉、
和不被記住的權(quán)利。
《只飲一盅》
為了違和人世,
一些蒼山、溪水和五谷雜糧
把自己分給了酒。
而你,多么需要某一刻的失衡,
只飲一盅,天地就搖晃起來,
那是半坡軟風和不同果實的真意。
只飲一盅,
你突然需要的深陷之感,
是它們單薄或遼闊的一部分,
僅限于蜜蜂和野草的辨識度。
多像山水賦形,酒作答。讓你
恍恍然想得少,但是也不少,
足以使無解的繼續(xù)無解,
使尖銳的,回歸無上的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