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刊》2022年9月號上半月刊|方舟:機器的鄉(xiāng)愁
《機器的鄉(xiāng)愁》
一種無可言說的秘密
來自一群機器的鄉(xiāng)愁
機器的鄉(xiāng)愁
發(fā)生在一座龐大的房子里
流離失所的抒情時代
在密集型的命運里
觸摸不同的疼痛
產(chǎn)品的花朵吸收了光
吸收了太陽匆匆行走的身影
物質(zhì)無法返回機器的合唱
故鄉(xiāng)高遠 高過機器
所有堅硬的頭顱
誰還在子夜祈禱健康的青春
誰還在記憶中和桃花保持了美麗
誰失眠的雙手
探入油類的深淵
打聽去年失蹤的兄弟
空中的籍貫
燠熱的籍貫
散發(fā)中散發(fā)的籍貫
誰可能在鋼鐵的胸膛中
練習早期的寫作
誰可能在空心的蓋子上
掌握動蕩的謠言?
機器的鄉(xiāng)愁
發(fā)生在現(xiàn)在的房子里
進入房子里的人們
已經(jīng)遺忘
《消失的旅鴿》
一群旅鴿飛過
北美的森林在擾動、刺激和再生
一種新的天空在起源和繁殖
翅膀云成為它的實心和象征
在旅鴿的黃金時代
散落的廢棄物紛紛如雪花、如驟雨
并夾帶著雷鳴。一個又一個城鎮(zhèn)
在鴿群的陰影里消失
道路是最后出現(xiàn)的
像末日的預(yù)告,攪動了不安的人心
然后是炮擊手,焚燒的草地、硫磺
旅鴿的眼睛已經(jīng)縫好,綁在樹上
這是一種引誘的“媒”
引來無數(shù)的同命鳥,然后一網(wǎng)打盡
射擊俱樂部和驅(qū)趕的火車在集結(jié)
一天五萬只或更多,幸存者是一種奢望
最后一只旅鴿在樹枝上,放棄了飛翔
在辛辛那提動物園,人們叫它絕望的瑪莎
“最老的櫟樹還記得這些鳥,
而最后只有沙丘認識它們”
——環(huán)境倫理師利奧波德如是說
《瑪珥湖》
瑪珥湖,它的水是干凈的
湖邊的落葉一直在減少
但你看不見它消失的過程
水面如鏡,它的魅影常讓人產(chǎn)生幻覺
并和地下神秘的巨型物聯(lián)系一起
瑪珥湖,草木幽深生長
每一種植物表達的愿望被一一應(yīng)許
為火山吞沒過的紅土地所庇護
你看見的綠,比綠更深
你指點過的綠,也會將你拉攏
在瑪珥湖,水位是自設(shè)的
它用低于海平面的閾值巡視水文
高和低,僅讓湖心島的能見度量定
湖水之下,容積莫深。唯內(nèi)界循環(huán)
即可說出另一種可能的海拔
《人工蝴蝶谷》
在水濂山
一個巨型的天棚
模擬了云南的高原
一雙販子的手
解釋了飛翔的秘密
一萬只蝴蝶,蜷縮
在一箱紙堆里
每一枚折疊的三角紙里
佯睡著一只蝴蝶
有一些蝴蝶,潛伏
在流遷的紙縫里
在陽光綻放的瞬間
它,選擇了放棄
“又死了一只!”
“仿佛一枚死簽”
有人在計算存活率
但它殞命的動機
不為人知——
它被輕輕擱置的剎那
參觀的孩子們,讀出了
一陣心驚
《最后一只大海雀》
1840年的圣基爾達
一個島民認為
他捕獲并殺掉的不是鳥
而是一個女巫
1844年6月的冰島
最后一只大海雀
死于一次蓄意的棒擊
它生于美麗的羽毛
生于不會飛行的短翅
卻死于科學之名
死于重賞之下的標本收集
它逃過了百年一遇的火山
卻在最后的棲息地艾爾帝
輸給了人類標出的每只
四座房子的市場標價
骨骼、皮毛和孵蛋
在各地博物館里陳列
它完美的流線型
和黑白分明的羽毛
在無數(shù)的油畫中定格
畫中,大海無駭客
在它身邊繼續(xù)溫柔拍打
古老的浪花,講述著
海洋里消失的魚雷
它的親戚海鷗
現(xiàn)在又站到同一個海邊
成為獵殺者又一個抹不去的
陰影
《白 鷺》
時近大暑,我躋身于
一條河流的邊上。河床下沉
露出自己局促的地下室
一只跟隨我多年的白鷺
在忘我棲息。它越來越不真實
模糊之形,裝點了淺水和亂石叢
但它不負責歌唱
強雨之后火燒云在聚集
這盛大而奪人的燎天之火
為河流做最后的加冕。接著是
腐草成螢,將一群夜觀志愿者
引入北島的虛構(gòu)之夜
白鷺在夜幕中選擇了消失
但它看見我——跑出了火焰之芯
《疊石志》
我放過大海,大海就漂走了
我放過天空,天空就遼闊起來
但我不放過一塊石頭
我讓它和我一起蹲著
它的血連著我的血
它體內(nèi)的銀是我命里的金
遠處的事物在地平線之外生動
現(xiàn)在,你可以坐到我的肩上來
你看累了,我們就換一換
你要說話,我們就叫海水也過來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