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2022年第6期|姚輝:春山記
姚輝,男,漢族,1965年1月生,貴州仁懷人。出版詩集《蒼茫的諾言》、散文詩集《對時間有所警覺》《在高原上》、小說集《走過無邊的雨》等10余種,部分作品被譯成多國文字。
《枝丫逸事》
枝丫避開各種
重要性:葉讓黎明
變色 而花萼上的風
屬于旭日忽略的
大量影子
樹的疼痛會不會覆蓋
鳥啼?枝丫閃爍
霧貼在樹的疤痕上
霧 適應著這
古老的疼痛
有人在找枝丫與
星空的聯(lián)系 它們
沒有聯(lián)系 它們
不相互銘記 也不會
相互遺忘
枝丫在深夜
留下的回聲 將成為
星辰漫長的道路
《風》
風讓那匹馬
在山坳上
多等了半個時辰
風想遇見更為
莊嚴的時代 至少
讓風向與鐵打的文字
保持同一種硬度
馬將旗幟從烈焰中
馱回時 好像也讓風
擁有過無數(shù)灰燼
馬還能記起什么?
那么多風 曾反復
刪改孩子與道路……
我向紫玉蘭打聽
山坳遺失多年的暮色
這與馬的哪種遐想
有關?三十年前
策馬疾行的人
依舊堅守著風一般
遼闊的勇氣
馬將忘記什么?
——山坳成為傳說
石化的風又一次繞開
傳說之影 而我
卻總無法進入
風預留的空曠
《啟明星》
柏樹隨星光移動
在我們允許天空
從紙頁上退出前
那些玄鐵狀夢境
依舊那么狹窄
好像不止一種星辰
源自柏樹的年輪
旁邊的李樹也將掛滿
過往年代的星光
我想忘卻 卻總失去
忘卻的勇氣
黑暗的結束可能套用了
諾言的形式 誰的
諾言?巨柏曾浪費過
諾言的第一種
傷痕 而我仍想
越過所有命定的黑暗
再過半個時辰
那顆星 將卸下
啟明的職責 讓自己
成為可以辜負的痛
柏樹將幾滴露水
又一次塞進我偏西的
背影深處……
《春山記》
春山如故。風甚至有了
向大霧退卻的跡象
而昨夜的風正好卡在
旌幡的褶皺處
祖父在山腳
拾撿深黑色鳥聲
我從沒有見到過祖父
他只是一塊被風拍打的
碑石 他留了一些
翠綠的痛
在春天往返的路上
有人與雪線右側的鷹
交換某種追憶
燈曾忽略山脊的
哪種凝望?三月的燈
曳動 像花蕾中
吱吱作響的多重啟示
請允許我采集
群山試圖遮掩的沉默
山構筑的春色
微微顫動 一塊石頭
將太陽掖進族譜中
《云》
給確定一種不確定性
風能推動的云
逐漸成為風的未來
——給云 一種
大于風的遺忘
請向無序的云致敬
灰云進入青云底側的紋理
一個總能將赤云
攬入史冊的人
被黑云的倒影湮沒
它退還給白云的承諾
依舊有效。
再沒有比風更徹底的
遺忘者了 云繞開
靈肉 直接落在
風一般起伏的麻木上
給不確定性
一種云霓狀安慰
風帶走了
讓風洶涌的云
《雪》
雪停在七十公里
外的山脊上
像神花費三種黃昏
打造的預感
寒冷被積累到
凝望的高度 另一種
與世隔絕的冷
卻黏在各類手勢之間
——你可以傳承哪一片
于肋骨上
緩緩翻卷的雪?
群山構建的雪線
放棄起伏
一個習慣凜冽的人
來到積雪北側
他在檢測
雪與蒼穹共守的
對稱性可能
雪將自己的秩序
標注在風中 而你說過
雪不需要太多
超越自我的秩序
陌生人從大地上抓起
雪的倒影
所有懷念 都可以
被概括成 本地化寒意
《曠野上》
野蜂將曠野
分為五種金色圈子
野蜂從兩只變成一群
變成十二類太陽的混合物——
但曠野依舊只呈現(xiàn)為
五種圈子
金色有些脫落
野蜂 越過大片蜻蜓之翅
一個在巨石上鑿刻讖語的人
踏上野蜂之路
他也刻鏤過菊花形太陽
為太陽開啟
流蘇般變幻的色澤
另外的太陽烙在
歌謠內(nèi)部 野蜂飛舞
繼續(xù)鍛造其他歌謠
曠野仍可能被寄存于
石頭斑駁的鏨痕中
你讀錯的黃昏 野蜂再度糾正
風遺忘了某一部分曠野
野蜂 將分擔
星辰古老的戰(zhàn)栗
田野的時辰
女兒和稻決定著
田野的時辰
犬與山巒顯得多余
認識女兒的山
將一部分影子印在稻禾上
蝶舞。犬從蝶的側翼跑過
一條犬追逐另外的犬
它們的吠叫讓稻香彎曲
我在什么時候成為
稻粒般艱難的歌者?
我走在女兒后面
想辨認田野為稻
預留的所有渴望
這個黎明還將往東面
恒久延展 綠蝶飛
女兒站在稻禾與風聲間
稻承續(xù)的血脈
能否 再次訂正田野
不斷重復的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