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深山里的密碼
作為赤壁人,我有著不解的“2348情結”。
我不是蒲紡子弟。我的老家大田畈蓮花塘劉家離蒲紡不遠,翻過小山包是角塘灣李家垅,沿李家垅的港邊爬上蒲紡鐵路,沿鐵路一直走一直走,走過紅旗橋,往前就是蒲紡的桂花樹。桂花樹并無樹,據說當年建廠時把這里一棵大桂花樹移栽了。樹走了,名還在。
母親是2348的常客,她中學時的閨蜜譚阿姨是蒲紡六米橋醫(yī)院的醫(yī)生。常在星期天時,母親帶著我和弟弟妹妹在譚阿姨家玩,然后從蒲紡的店里買肉買布買玩具槍回家。這里有機器的味道、汽油的味道、紡紗的味道、火車的味道、饅頭的味道。那是城市的味道、文明的味道。
父親當年是蒲圻縣考到北京的兩個大學生之一,自然是滿縣城出名,北師大物理系畢業(yè)后分配到武漢一家從事海軍裝備生產、代號為463的軍工廠搞技術,我見過廠區(qū)里坐落著“中國的保爾·柯察金”吳運鐸的銅像。父親當年的愿望,是調回家鄉(xiāng)的2348廠,專業(yè)從無線電改為熱工儀表。依稀記得父親搬回許多關于熱工儀表方面的書,廢寢忘食地研究。某個夏天,我還跟著父親到2348參觀了一個儀表控制室。雖然父親后來到了一所大學教物理學,但他當年的愿望拉近了我對2348的感情。
那個時候,鄉(xiāng)村小學下午不上課,孩子們常常提著竹籃或者小簍到蒲紡玩兒,拾棉紗、揀廢鐵,在廠邊的林區(qū)砍柴火、撿竹丫,在陸水河里游泳。廠內火車冒著熱氣,胡吃胡吃地開過來,況且況且地開過去,把燒過的煤渣往坡上一倒,孩子們便一哄而上,翻找沒有燒透的煤塊煤夾。各色的小鐵耙在煤渣上飛舞,有時候也在孩子們的腦袋上飛舞,打得頭破血流。
那個時候,周邊的農民不把自己當外人,自家舍不得吃的米面菜蔬、臘肉臘魚、酸菜腐乳,用板車、騾車、雞公車裝了,送到廠子的路旁,擺開了架勢賣,扯開了嗓子喊。討價還價,一團和氣。買菜的想吃個新鮮解個饞,囑咐幾句明后天就捎來了。賣菜的大大咧咧喊喊叫叫,把糊著泥巴的挑簍往廠房里的水龍頭下一扔,自顧自地沖洗起來。
大塘壩鄭家的秋兒,是一位潑辣能干、敢愛敢罵、心地善良的農家姑娘,當年在大塘里搶地盤捉魚兒時,把我的三叔罵得不敢還嘴、打得落荒而逃。沒想到秋兒后來成了我的三嬸,她嫁到劉家后操持全家的生計。后來一段時間,無論寒暑,她天不亮就起床去園子里摘菜,踩著露水,挑著擔子,翻幾座山、過幾個壟,去2348賣菜。誰都沒有想到,忽然有一天,她就倒在蒲紡賣菜的路邊,再也沒有醒過來,她最小的兒子叫“尾巴”,當時正蹲在地上玩泥巴。走了多年的三嬸沒有想到,她當年起早貪黑、含辛茹苦撫養(yǎng)的五個孩子如今個個成器,二兒子成長為國家最大電廠的總工程師、廠長,上了《新聞聯播》;大女兒成長為武漢市愛崗敬業(yè)、受人尊重的高級教師;最小的“尾巴”學有所成,已長居太平洋對岸搞科技工程;更沒有想到有朝一日,她的大兒子在蒲紡當數學老師,小女兒在蒲紡當紡織女工。三嬸的走,是劉家永遠的痛。
那個時候,經常跟著村里大人扛著板凳翻山越嶺到2348看電影,天晴不怕路遠,落雨不怕泥深;迷迷瞪瞪犯著困、摸著黑,行走在山路上,冷不丁一腳差點兒踩著蛇,嚇一激靈。白天去玩,能見到廠里的宣傳櫥窗,花花綠綠的很吸引人。廠區(qū)的廣播里播著我似懂非懂的信息,放著我會唱不會唱的歌曲。見過蒲紡文藝宣傳隊表演節(jié)目,依稀記得他們在樹林子里練唱、練功、背臺詞,還有人會拉小提琴,依稀記得演過話劇《追報表》。讀中學時,從報紙上得知蒲紡活躍著一支文學創(chuàng)作隊伍,讀到他們的散文、詩歌、小說,慕名給蒲紡的文學社寫過一封沒有回復的求教信。躬謝蒲紡,這里曾經著床過我文學夢的第一粒細胞、第一粒種子。
寫這篇作文,勾起我的回憶。2348不僅是蒲紡人的,更是赤壁人的,是我在紛繁世界滾滾紅塵中辨識和聯通鄉(xiāng)愁的一道密碼,也是我們解讀共和國艱難歷程的一道密碼。
2348,是一個代碼,也是一個密碼。
在鄂之南,湘鄂贛交界之地,幕阜山巍峨聳立,陸水湖清波蕩漾。一山連三省,千峰回旋如馬;一湖匯三江,萬涓歸宗入懷。幕阜山余脈北麓是荊泉山,這里層巒疊嶂起千壑,林深草密鎖萬徑,是人間仙界、童話世界。
這里曾是一色青綠、幾乎被原始植被覆蓋的千年空谷,又曾是多彩多姿、現代化氣息濃郁的紡織工業(yè)城。兩者之間的切換,發(fā)生在整整55年前。驀然回首,卻在彈指一揮間。
一
這是一個注定要在共和國建設史、軍事工業(yè)史、紡織工業(yè)史、改革開放史上,留下濃重一筆的錦繡之地、神秘之地、神奇之地。
造化獨鐘神秀,天降大任于斯。1967年,黨中央、國務院決定,在湖北蒲圻荊泉山區(qū)籌建中南化工廠。當時的化工部迅速行動,在全國范圍內的石油化工企業(yè)、科研院所、學校調集一批技術人員、管理人員、青年知識分子來到這里。他們從零起步,白手起家,以盤古開天、愚公移山的精神,開山炸石,移山填谷,在密林中筑路;他們搭工棚、挖土方、挑河砂、和水泥,澆預制板,在深溝里蓋房。隆隆的開山炮震醒了沉睡的荊泉山,噠噠噠的掘土機開墾出古老的桃花坪,突突突的抽水機沸騰了平靜的陸水湖。一幢幢簡易的廠房住房像蘑菇依山綻放,一項項基礎設施像春筍破土而出,新生的化工企業(yè)輪廓初現、模樣既出。
但是,兩年之后,夯歌正歡、戰(zhàn)旗飛舞之際,一項新的歷史使命降落在這片熱土上。
1969年初,隨著中蘇關系的緊張升級,已在邊境陳兵百萬的蘇聯,聲稱要對中國實施“外科手術般的”核打擊。同年3月,我邊防部隊在黑龍江省虎林縣烏蘇里江段的珍寶島發(fā)起自衛(wèi)反擊戰(zhàn),擊退入侵的蘇軍,兩國關系再趨緊張。與此同時,在我東南沿海,美國軍艦軍機無視我數以百次的警告,恣意侵入我領海領空,氣焰囂張,咄咄逼人。一個獨立自主、愛好和平的國家,一個不畏強暴、不懼霸權的民族,豈能任人欺侮!1969年6月,毛主席、黨中央審時度勢,向全國發(fā)出全民備戰(zhàn)的動員令,作出加強“三線建設”的決策,中央有關部門和人民軍隊立即行動,投入人力物力財力,加緊籌建人防工程、生產戰(zhàn)略物資,做好打大仗的準備。居安思危,忘戰(zhàn)必危,敢戰(zhàn)方能言和,備戰(zhàn)必須是常態(tài)。一個從百年屈辱中站起的民族,一個從戰(zhàn)爭中走來的新中國,一個敢于斗爭、不怕犧牲的政黨,必須做好隨時打仗、敢打勝仗的準備。“三線建設”的主要任務是以“靠山、隱蔽、分散”的原則,充分利用地理和資源優(yōu)勢,建設一批生產制造武器裝備和戰(zhàn)略物資的軍工企業(yè)。大國利劍在這里試鋒,國之重器在這里鑄造,這是國家安全的保障。
這是一個令人難忘的日子。1969年11月14日,一紙命令,隸屬于化工部的中南化工廠整體移交給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后勤部,任務是建成全軍最大的被裝生產軍工企業(yè),番號是3110,工程代號是2348。從此,2348成為這個軍工企業(yè)的稱謂,原中南化工廠職工的身份變成2348軍工廠的職工。從化工到紡織、從國企到軍企,這是企業(yè)迎來的第一次轉型。
在“備戰(zhàn)備荒為人民”“好人好馬上三線”的感召下,一大批現役軍人、轉業(yè)軍人,以及來自全國各地的干部工人、知識分子、下鄉(xiāng)知青向這個神秘的深山溝集結,接管工程、接續(xù)建設、接力創(chuàng)業(yè),開拓軍工紡織的新天地。這里山多林茂、水網密布,資源豐富,又與世隔絕,是紡織企業(yè)的天然資源庫,又是軍事工程的極好隱蔽地。陸水湖上島千座、水無邊,據傳因東吳大將陸遜在這里操練水軍而得名,此時成為重要的水源地。一條專用鐵路綿延10公里,從京廣鐵路上的蒲圻火車站直達2348。一號公路從這里出發(fā),翻山越嶺,蜿蜒前行,聯通了山里工廠、蒲圻縣城和全國各地。一座座紡織廠、針織廠、絲織廠、機械廠、熱力廠破土而出,一個個生產線、供應鏈、產品庫、產業(yè)群、生活圈相繼建成。一個規(guī)模更大、科技含量和組織化程度更高,設備先進、工種齊全、門類豐富、人口密集的大型紡織企業(yè),在本無人煙的山谷建成。2348成為我國軍事裝備的重要生產基地,大量軍需產品從這里運往前線、裝備全軍,每一件軍服軍被上,都印有2348或3110的字樣。藏身山林,獻身國防,獵獵軍旗寫忠誠。
二
時代的風浪洶涌澎湃,總在給弄潮兒以一展身手的機會。1975年3月,根據指令,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后勤部將2348軍工廠整體移交給地方,廠名更名為國營湖北省蒲圻紡織總廠。戰(zhàn)備任務完成,新的任務開始,服從是軍人和軍企的天職。從軍工企業(yè)轉變成國營企業(yè),從服務軍隊到服務全國,這片熱土被賦予新的使命。盡管企業(yè)不再隸屬于軍隊,但人們仍然習慣地稱之為2348,一直到如今。這是曾經的軍企代碼,是永久的基因密碼,是永不磨滅的印記,是幾代人的情感所系和共同記憶。
憑借軍工企業(yè)的政治優(yōu)勢、組織優(yōu)勢、技術優(yōu)勢、設備優(yōu)勢、管理優(yōu)勢、隊伍優(yōu)勢,蒲紡總廠如鯤鵬展翅、鴻鵠翩躚,向著藍天飛揚,短短幾年就發(fā)展成為技術先進、門類齊全、產品豐富、管理科學的大型紡織企業(yè),成為全國的標桿和示范。
長天任翱翔,彩練當空舞,改革開放的鼓點激發(fā)了奮力向前的步履。東方風來滿眼春,萬山紅遍花千樹,蒲紡迎來了鼎盛與輝煌。廠區(qū)面貌日新月異,技術設備更新換代,各大銀行競相來此設行建點,各路商家紛紛到此排隊訂貨。蒲紡產品不斷創(chuàng)新出新,一批品牌獲得國家級質量金獎,許多產品成為市場緊俏商品,蒲紡生產的巨幅國旗曾冉冉升起在舉世矚目的北京天安門廣場,這是共和國的標志,更是蒲紡人的驕傲。
這一時期,總廠年上交利潤超過億元,躋身全國工業(yè)企業(yè)500強之列,實力雄厚;廠區(qū)內新樓林立,宿舍樓鱗次櫛比,面貌更新;公路鐵路通廠區(qū)、通城區(qū)、通鄉(xiāng)村,四通八達;學校、醫(yī)院、球場、澡堂、供應站、影劇院、文化宮、游泳池到處可見,一應俱全;報紙、廣播、閉路電視生動多彩,有聲有色;文藝宣傳隊吹拉彈唱演遍蒲圻城鄉(xiāng),唱響全國;交誼舞、迪斯科勁爆熱辣,歌廳舞廳熱鬧紅火,引領時尚;逢年過節(jié),一片張燈結彩,家家戶戶分米分油、發(fā)魚肉發(fā)水果,老少歡喜。20世紀整個80年代,十里紡織城處處景象繁榮、人人喜氣洋洋,是本地人向往的工作打卡地、生活百樂園,蒲紡總廠的第二次轉型亮麗而壯闊。
前進的路上并非總是坦途,駛向遠方的航程并非永遠一帆風順。上世紀90年代的蒲紡總廠面臨新的形勢、新的情況、新的考驗。從外部因素看,隨著市場經濟深入發(fā)展,在“保軍轉民,自負盈虧”的政策調整下,計劃任務在減少,市場因素在增多,前進阻力重重,發(fā)展困難多多;從內部因素看,地處深山,視野局限,科研、信息、物流、融資、技術開發(fā)、市場營銷等關鍵部門沒有走出大山,沒有在一線城市、東南沿海開辟前沿陣地,觀念在山溝溝里打轉轉,思維在水凼凼里打旋渦,大山的屏障還在,心中的圍墻沒拆;遠離市場,遠離前沿,信息不暢,渠道不通,沒有感知到改革開放浪潮的沖擊,沒有呼吸到海風勁吹的新鮮空氣;坐等觀念重,機遇意識弱,習慣于等計劃、靠指令,沒有抓住“三來一補”的機會主動出擊;工廠包袱重,資金壓力大,“企業(yè)辦社會”得不到及時剝離,低端產業(yè)得不到淘汰,為解決職工就業(yè)、福利待遇等問題而不得不維持低水平的重復建設;資金捉襟見肘,拆東補西,杯水車薪,本不優(yōu)厚的資金沒有用在技術研發(fā)、設備升級上;招商引資收益不明顯,訂單不多、拖欠不少,不得不靠職工到處賣襪子、賣西服,找活干、找飯吃,不得不舉債、還債、討債、追債;管理低效,機制呆板,內耗嚴重,活力不足;人往山外走,孔雀東南飛,優(yōu)秀人才被挖走,骨干人才流失。在風起云涌的驚濤駭浪中,既有船舊漏洞多的老問題,又有船大調頭難的新問題。如何走出閉塞、狹隘,走出低效、單一,企業(yè)面對的亂麻一團團、一堆堆。
經歷過改革開放初期勃勃生機的蒲紡,感受到市場轉型的迷茫失落。問題積重難返,產品市場開拓困難,內部改革缺乏動力,矛盾沖突加劇,許多人深切地感受到了斷崖式轉變的陣痛。這種陣痛是一個行業(yè)的折射,是一個時代的痛點,是共和國的難忘經歷。
獨步輝煌,非一日之功;墜入困境,也非一夕之事,長期積壓的問題,長久積累的矛盾,像病菌一天天蠶食著這個曾經青春健壯的肌體,使之忍受著無以言說的痛楚。這一痛,就痛到了21世紀初。
這是企業(yè)發(fā)展過程中,經受的第三次轉型。與其說是轉型,不如說是衰敗。責任無從追究、無法厘清,不是哪一年,也不是哪一任,更不是哪一次決策造成的。烏云壓城,夜雨滂沱,你永遠無法分辨哪一滴雨來自哪一朵云。蒲紡總廠經歷的陣痛,是改革開放中必須承受的代價,是市場經濟中必然遭遇的沖擊。這次轉型很悲壯,是一批人的悲壯,幾代人的悲壯。
值得點贊的是,盡管企業(yè)前景漸感黯淡,不少人心中有烏云霧霾,肚里有牢騷怨氣,甚至有過激舉動,但蒲紡人仍然人心思好、人心思進,負重前行,永不言敗。蒲紡人在這一時期依然創(chuàng)造了許多領先技術成果、先進工作法,涌現出一批愛廠如家、愛崗敬業(yè)的先進典型,不少勞動模范、崗位能手走上了領獎臺,走進北京人民大會堂,受到黨中央的表彰。
痛苦的戰(zhàn)士仍然是戰(zhàn)士,迷惘的英雄依然是英雄。燕子銜泥苦,喜鵲筑窩忙,再苦再累,再怨再恨,他們也永遠深愛自己的家園。
三
陽光常在風雨后,曙色總在黎明時。歷史總是在關上一扇門時,打開一扇窗、透進一束光。2004年2月,湖北省政府決定將已經全面虧損、困難重重的蒲紡移交給赤壁市,實行屬地管理,同時進行破產改制工作。新的領導班子臨危受命,一方面抓緊破產清算、盤活存量,一方面招商引資、尋找增量,這其中最大的問題是人員安置,當地黨委政府為企業(yè)減負,能卸的包袱都卸,能減的負擔全減,企業(yè)所辦的學校、醫(yī)院、公安、廣電、消防、供電等依次剝離、移交地方。
這是第四次轉型,一次徹底的轉型,也是一次徹底的痛,痛徹肺腑,剜心割肉。因為這一次,從軍工企業(yè)到國有企業(yè)的光環(huán)從此沒有了,軍工企業(yè)、國有企業(yè)職工的榮耀從此沒有了,許多人國家干部的身份從此沒有了。這一次對企業(yè)是轉型,對職工是轉身,9000多名職工買斷工齡下崗,1300多名滿30年工齡的職工內退,3000名員工含淚背井離鄉(xiāng)外出打工,從主人翁變成了下崗工人、打工仔。但思想觀念一旦轉變,失去的是包袱,減掉的是負擔,有利于企業(yè)輕裝上陣。在此關鍵時刻,蒲紡人表現出了高度的自覺意識和大局觀念。高風亮節(jié),高的是風格、風度、風氣,亮的是胸襟、素質、情懷。
驀然回首,蒲紡人意識到,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綠水青山就在我們身邊、在我們的日子里。只道是,身在畫中不識畫,人在福中不知福。十里春風十里桃花,十里夏日十里蟬鳴,十里秋爽十里丹桂,十里雪城十里蠟梅。蹉跎歲月,倉促人生,勞碌生活,人們忘記了享受。
2012年6月,一項建設“蒲紡新城”的藍圖被掛在了現場,開始變成現實的彩圖。這里曾經是城市工業(yè)化、企業(yè)城市化的模板,生活現代化、城鄉(xiāng)一體化的范例。藍圖變彩圖,是十里山城的2.0版,一個現代生活的標準、文明時代的標簽、理想社會的標桿。高山常青,碧水長流,詩和遠方就在眼前、就在腳下。
這是十里紡織城的第五次轉型,是一道新的風景。這道風景最鮮明的特征,是回歸自然、回歸綠色、回歸生態(tài),建設宜居、生態(tài)、興業(yè)的山城。這不是簡單的復原,而是高層次的升華,是對美好生活的重塑。拆除棚戶區(qū),興建新樓房,讓職工住上安居房;修建蒲紡大道,實施亮化工程,讓人車行走大馬路;改造供水管網,提高飲水質量,讓居民喝上放心水;建設文體中心,加快場館改造,讓職工重回游泳池。藍圖繪就,未來可期。十里紡織城,曾是一個綠色之城、紅色之城,一個活力之城、創(chuàng)新之城,如今基因尚存,根脈猶健,精神還在,相信第五次轉型必定成功,歸來依然是年少,滿血復活正青春。
五次轉型,每一次都是創(chuàng)業(yè),每一次都是重生,每一次都是再出發(fā)。
歷史從不會忘記創(chuàng)造歷史的人。從創(chuàng)業(yè)之初的幾百人,到鼎盛時期的數萬人,一批接一批、一代接一代的創(chuàng)業(yè)者、建設者匯聚到這里,他們篳路藍縷,披荊斬棘,開荒拓土,在人煙稀少的地方建成一座城,創(chuàng)造了建設史上的奇跡;他們扎根深山,戰(zhàn)天斗地,業(yè)績卓然,為軍事工業(yè)發(fā)展發(fā)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為國防事業(yè)發(fā)展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為紡織企業(yè)發(fā)展創(chuàng)新了不可低估的局面;他們自力更生,艱苦奮斗,辛勤勞動,用勤勞的雙手建設了家園、養(yǎng)活了自己;他們紡紗織布,制衣織襪,服務了國家、滿足了社會、溫暖了這個世界。
四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一代代蒲紡人用勞動和智慧創(chuàng)造、熔鑄、磨煉了“2348”這個精神遺傳密碼。
是文化的綠谷,是精神的高地。
這里是艱苦創(chuàng)業(yè)、無私奉獻的典范。早期到這里的,是一批“打訕(意為外地口音)”的建設者。他們來自天南地北,操著南腔北調,扶老攜幼、拖兒帶女,在這里伐木安家、以石壘窩,在這里飲溪餐露、只爭朝夕,甩開膀子拼命干;他們語言不懂,生活不便,人生地不熟,兩眼一抹黑。那時候的山里,有蚊蟲、毒蛇、百足蟲,冷不防在廠區(qū)的路上、家里的地上、屋內的梁上,有蜈蚣在爬,有蛇在纏繞,山的背后、廠房外面,還有猛獸出沒。但困難壓不垮真的勇士。他們只有一個觀念叫服從、一個信念叫創(chuàng)業(yè)、一種姿態(tài)叫戰(zhàn)斗,只有一種感覺叫激情、一種快樂叫奉獻、一種美味叫艱苦。他們是勇敢頑強的創(chuàng)業(yè)者,也是英勇無畏的犧牲者。
這里是團結協作、共同奮斗的楷模。全國一盤棋,上下一條心,十里山城的建設,是舉國體制、制度優(yōu)勢的產物,全國支援2348建設,2348反哺全國全軍。五湖四海聚熱土,四面八方匯真情,人不分男女老少,地不分東南西北,來了就是一家人、大集體。他們齊心協力、團結戰(zhàn)斗,一碗水分著喝,一粒米掰開吃,共克時艱、共渡難關。他們同甘苦、共患難,既共嘗艱辛創(chuàng)業(yè)之苦,又共擔轉型落寞之難;既同慶幸福的喜悅,又同享成功的盛宴。他們完成了從外來客到本地人、本土化的轉變,實現了從本地人到央企人、國企人的轉變,適應了從革命軍人、軍工戰(zhàn)士到軍企工人、國企工人的轉變,他們走進了蒲圻的山山水水,融進了赤壁的一草一木。工廠離不開農村,工人離不開農民。山里山外遠遠近近的農民,無私地幫助了這些初來乍到的創(chuàng)業(yè)者,請他們到農家吃派飯、睡竹床、喝泉水,有米一個鍋里吃飯,有肉一個罐里喝湯,沒糧一個缽里吃苕,奉獻了荊泉山的瓜果菜蔬、陸水河的魚鱉蝦蟹、湖塘港壩里的菱角蓮藕、自己家舍不得吃的臘魚臘肉,用大山一樣的懷抱接納和溫暖了共和國的建設者們。工農同心,其利斷金,城鄉(xiāng)聚力,山河動容。
這里是勇于創(chuàng)新、敢于開拓的標桿。在白紙上畫圖,在黑板上蓋樓,技術人員挑燈夜戰(zhàn)搞革新,工人師傅立足崗位搞發(fā)明。分來的大學生,不管學什么專業(yè)、在什么崗位,要什么就學什么,缺什么就創(chuàng)造什么。憑自己的雙手和智慧,發(fā)明生產出一臺臺新式梳棉機、粗紗機、細紗機等,逐步建起門類齊全、技術先進、配套完備的紡織企業(yè)。2348的許多技術革新在全國領先,不少技術人員到北京、上海、武漢等地傳經送寶,幫同行解決技術難題。作為國有大型企業(yè),這里不但培養(yǎng)了一大批黨政軍群組織的領導干部,還誕生了一大批全國勞模、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崗位技術能手、大國工匠、能工巧匠、優(yōu)秀企業(yè)家、知名文化人。創(chuàng)新是創(chuàng)業(yè)者的品質,開拓是奮進者的姿態(tài),2348成為敢為人先、追求卓越的排頭兵。
五
2348,是精神的密碼。鐵打的營盤鐵打的兵,一代又一代的中南化工人、2348人、蒲紡人在這里工作生活,他們藏身深山練筋骨,扎根基層磨意志,創(chuàng)造的“蒲紡精神”是“艱苦創(chuàng)業(yè)、無私奉獻、團結協作、勇于創(chuàng)新”的“三線精神”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三線精神”在這里的播種、生根、發(fā)芽、成材,是中國精神在備戰(zhàn)時期、和平年代的生動展現,是民族精神在奮斗年代、創(chuàng)業(yè)時期的具體體現。這種精神曾激勵了多少人的斗志,激活了多少人的夢想,創(chuàng)造了多少人間奇跡、世間神話!共和國的創(chuàng)業(yè)史冊中有他們的不朽篇章,新中國的奮斗旋律中有他們的華彩樂章,現代化的歷史進程中有他們的壯麗華章。理想與信念、青春與熱血、知識與智慧、光榮與夢想,在這里繪就精神圖譜,傳承不息。創(chuàng)業(yè)的艱辛、生活的艱難、發(fā)展的困頓,在這里鍛打、熔鑄、淬火,形成堅定的意志和鮮明的品格,風雨來洗禮,日月來鍍色,“2348”不止是一個企業(yè)代碼,更是精神基因的遺傳密碼?;虿桓?,精神永存。
2348,是文化的密碼。蒲紡的歷史,是一部新中國化學工業(yè)的開創(chuàng)史、軍工企業(yè)的創(chuàng)業(yè)史、國有紡織企業(yè)的發(fā)展史;蒲紡是軍民融合的典范、改革開放的先鋒,蒲紡創(chuàng)業(yè)史是黨史、國史、軍史的重要篇章。今天的十里山谷,依然流淌著紅色文化、軍營文化、綠色文化的血脈。這里的每一座或興或廢的建筑,都是鮮活的博物館、展覽館、陳列館,是歷史的舊址、文化的遺存、精神的故居。這里的每一座山、每一條溪,每一片草木和峰谷,都與這片鄂南山水連著根、連著筋、連著脈。2348與過去的蒲圻縣、現在的赤壁市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本地許多家庭有親友在2348工作,他們稱這里叫“山上”,“上”字讀重音,表明她在本地人心中的分量。那個時候,許多人以在這里當工人為榮譽為驕傲,托關系、找門路,搞招工指標、在這里找對象。我蓮花塘劉家的幾個姑姑、兄弟姐妹,還有兒時的不少同學,都在廠里工作生活。可以說2348是屬于全赤壁人的,她不止養(yǎng)活了一廠子人,也培育了一座城、熏染了一方土。蒲紡洋溢的青春煥新了赤壁故壘的浩蕩古風,激活了千年古城的文化因子。蒲紡文化中的革命斗志、價值追求、文化理念、行為方式,開闊的視野、開放的生活、開明的觀念,帶來了文明新風;赤壁文化中的農耕本色、鄉(xiāng)土氣息、淳樸民風,赤壁人的勤勞樸實、聰明智慧、自強不息,滋養(yǎng)了蒲紡文化。抹去磨合期的粗礪之后,赤壁文化與蒲紡文化水乳交融、相互溫暖,像山林里兩股交織在一起的藤蔓,緊緊纏繞、密不可分,一路向上攀緣。
2348,是青春的密碼。蒲紡是一個青春之城,這里創(chuàng)業(yè)者大多是年輕人,他們把青春種在山林,用熱血澆灌理想之花。這里永遠活力四射、春潮澎湃。大雪封山,天地一片蒼茫,他們是殘雪消融后的新綠。滿目蒼翠,山林一片青綠,他們是綠中的花、花里的紅。十里山城,到處有不謝的花兒在綻放,到處有青春的小鳥在飛翔。山谷里每天兩次回蕩的軍號聲,是青春在集結、在出發(fā)、在放歌。他們獻了青春獻終身,獻了終身獻子孫,總有青春在這里發(fā)芽、在這里開花、在這里結果,在這里輪回育種、循環(huán)耕耘,花開不敗,一年復一年,一代接一代。即使在最艱難、最痛苦、最悲慘的至暗時分,他們依然四處奔走呼號尋找出路,想盡千方百計呵護企業(yè),把愛恨情仇、酸甜苦辣、悲歡離合深埋山林,只綻放青春的美麗。為了產品,為了市場,為了融資,為了合作,他們走了千山萬水,說了千言萬語,喝了千杯萬盞,歷盡千辛萬苦,用淚水和汗水點亮希望的燈、燃起希望的火。沒有激情燃燒的歲月,就沒有生動火熱的年代;沒有生生不息的音符,就沒有昂揚奮進的旋律。他們用青春涵養(yǎng)了永不懈怠的志氣、自力更生的骨氣、攻堅克難的勇氣、改革創(chuàng)新的銳氣。歲月無情,青春無悔,革命人永遠是年輕,陸水湖作證,荊泉山作證。
2348,是愛情的密碼。青春不打烊,愛情不歸家,這里是青春之城,也是愛情之谷。廠里員工不到一萬人時,年輕女性有6000多人,美麗的織女注定要在這里創(chuàng)造美麗的傳說,鮮艷的愛情注定要在這里結出燦爛的花果。這里的一草一木見證過他們的青春模樣,一枝一葉目睹過他們的愛情故事。青春燃燒的歲月,是愛情瘋長的季節(jié)。這里有青春的心跳、期待的曖昧、慌張的偶遇,以及不敢署名的情書。馬路邊,路燈下,汽車站,有癡癡的等待;車間里,食堂外,電影院,有長長的思念。隨時有青春碰撞的角落,到處有愛情盛開的山坡,哪里都有戀情氤氳的溪邊。廠門口的路遇,文化宮的邂逅,蘆葦叢中的張望,教室墻角的翹盼,馬路對面的凝視,打包成冊便是愛情故事集、青春連續(xù)劇。熱情比夏天還熱,暗戀比路燈還暗,青春一跺腳,愛情就臉紅,思念一發(fā)嗲,心情就唱歌。陸水河是相思河,荊泉山是誓言山,愛情一旦在這里發(fā)芽,青春便在這里扎根。
2348,是情感的密碼。這里是幾代蒲紡人的精神家園和永遠的故鄉(xiāng)。喝過陸水湖水的人,心里永遠蕩漾著一湖碧綠。這片你為之奉獻、揮灑、驕傲、榮耀過的熱土,也是養(yǎng)活了你、養(yǎng)育了你、成就了你的故土,是一個你愛過、喜過又怨過、哭過的地方。這里留下過你外出打工時的茫然、出走時的憤怒、失意時的落寞、生活中的委屈、離別時的凄惶。你把下崗失業(yè)時的痛苦掙扎,生死離別時的惆悵迷惘,怒其不爭時的怨氣牢騷,永不回來的賭氣頓足,終究搓成了一根長長的麻繩,走得再遠、再久,那一頭依然牽著那山那水、那人那物。寒來暑往,冬去夏來,來就來了,走就走了,就像滿山漫坡的樹葉,沒有誰在意,沒有誰挽留,遺忘在舊日,遺落在溝里,遺失在風中。群山亙古連綿,萬木依然蒼翠,記不得每一片綠葉、枯葉、落葉,但每一片樹葉都記得住這座山、這湖水。那每一片陳葉新葉,都是山的兒子、水的女兒,每一根莖脈都有河的模樣,每一片葉面都留有山的味道,此生不改。父母走遠了,兒女還在這里堅守;兒女走出了,父母還在守望。無論你是回到曾經的家園、成了故鄉(xiāng)的客人,還是浪跡天涯,像飄浮的云,你的根在這里、情在這里、心在這里。像風箏飄在天高處,無論多高、多遠、多久,風箏線在這里,2348永遠是蒲紡人心底的鄉(xiāng)愁。
赤壁的藝術家劉健寫了一首歌叫《永遠的二三四八》,悠揚而深情的旋律,帶著淡淡的憂傷和弱弱的惆悵。曲美、詞美、好上口,那一句“我的初戀就是在啊你的路燈下,你的晚風偷聽了我癡癡的情話”,讓很多人春風回暖、苦盡甘來,那一句“我在你的懷抱里慢慢長大”“走過多少歲月總把你放不下,走過多少地方總把你牽掛”,引發(fā)多少蒲紡人的共情,讓在外地打拼的蒲紡人、蒲紡子弟們一個個唱得淚流滿面。蒲紡永遠是他們共同的家園,一生的情結。
蒲紡,也是我的鄉(xiāng)愁。每次從北京回到赤壁,我都要驅車到蒲紡轉一圈,再在六米橋或者桃花坪的餐館,吃一頓豐盛的魚宴。我不認識一人,也無一人認識我,自由自在,無拘無束。這里地貌依然,街景依稀,風物依在,風味依舊,是我的鄉(xiāng)愁。這里永遠是溫馨無邊、詩意無限、靈感無數,永遠生滿潑辣辣的綠蔭,留在我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