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2022年第10期|趙卡:對刀(節(jié)選)
寫在前面的話
10月16日,中國共產(chǎn)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隆重開幕,習近平總書記向大會作了報告。報告回顧了過去五年以及十八大以來所取得的巨大成就,并就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國家做出了部署。這份報告對未來更長時間中國的發(fā)展進行了全方位、系統(tǒng)性擘畫。報告中提出要推進文化自信自強,鑄就社會主義文化新輝煌,在廣大作家中引發(fā)了熱烈反響。
《草原》雜志在第10期推出“喜迎二十大”作品專號,圍繞生態(tài)文明、民族團結、工業(yè)建設、航空航天、鄉(xiāng)村振興等題材,呈現(xiàn)祖國大地的云蒸霞蔚與萬千氣象。作家們以高度的時代敏感,深遠的歷史眼光,通過文學提供的經(jīng)驗、想象與故事,抒寫中國故事與中國力量?!恫菰肺⑿牌脚_特開設“新時代 新征程”專欄,陸續(xù)推介專號作品。以進一步團結引領廣大作家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為引領,堅持創(chuàng)造性轉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努力構建文學高質(zhì)量發(fā)展的格局,為文化強國建設做出新的貢獻!
本期推送的趙卡的中篇小說《對刀》極具電影特質(zhì)。作者有著一種竭力與電影藝術溝通的文學精神,他用嫻熟的筆觸,運用鏡頭轉換的空間感,講述了一隊騎兵初建時從零到一的艱辛歷程。小說在深厚的歷史底蘊之上,開拓了更廣闊的視野,表現(xiàn)了中國騎兵保家衛(wèi)國的時代理想,向讀者生動詮釋了英勇無畏的騎兵精神。
對刀
文/ 趙卡
1
電報是從延安發(fā)到八路軍一二〇師的,詢問能否在鐵山一帶創(chuàng)立一支游牧性質(zhì)的騎兵部隊,賀師長的回復就一個字:能。李前進是被賀師長挑出來任八路軍鐵山騎兵游擊支隊司令員的,臨行前,賀師長特意叮囑了他一番,然后又問他能不能把這支騎兵保住,能不能把這支騎兵帶大,能不能把日本鬼子拖死在鐵山一帶。李前進是賀師長手下的悍將,他有樣學樣,扶正了眼鏡,對賀師長的回復也是一個字:能。
一百來人的隊伍,白天走路目標太大,李前進就安排晝伏夜行;路上難免碰上臨時巡邏的鬼子,但一般情況下他們以多勝少,以快打慢,盡管損失了十幾個戰(zhàn)士,但還是跑到了殺虎口。
殺虎口早沒了以往的威嚴,就一處征稽鴉片過境稅的稅卡,其余地方全是殘垣斷墻。李前進一個突襲就過去了,但麻煩也隨之而來,他們被日軍的一個騎兵巡邏小隊發(fā)現(xiàn)了,緊追著不放,付出了七八名八路軍戰(zhàn)士的生命代價才得以逃脫。進入綏州地界后,李前進帶著隊伍繞開厚和市抄了一條冷路上鐵山,哪料到他們在一處草甸草原又遇上了一支日軍的騎兵巡邏小隊。按說干掉他們不算困難,但李前進心里明白,他的騎兵連還未完全脫離險境,不能和敵人糾纏不休,所以,他一邊開槍一邊大聲喊著其他戰(zhàn)士先走,留下連長黃達子帶著十幾騎圍著敵人斗殺。黃達子的馬上斗殺水平也不是一般的強悍,在李前進他們跑出去不到五里地的時候,已經(jīng)將日軍騎兵干得只剩下一個,跑了。當然,黃達子他們這十幾騎也吃了虧,連死帶傷損失了七八個人。
這一路,李前進和他的騎兵連被鬼子圍追堵截得就沒消停過,有時候睡覺都不敢下馬,直到鐵山抗日團的負責人楊直接應上了他們,才好好地喘了一口氣。鐵山抗日團的藏身之地,是一個叫火燒溝的地方,李前進跟著楊直一進入溝里,馬上就明白根據(jù)地同志的苦心了,別說敵人,就是自己人不多走幾趟也會迷路的。楊直也說,到了咱們的地盤,同志們就安全了,別說鬼子,就是鬼也找不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
楊直和他的鐵山抗日團,是他們自己搞起來的,人馬不多,一百人都不到,一直是小打小鬧,雖說不成氣候,卻不時給綏州自治軍政府和日本人鬧出點麻煩。但綏州自治軍政府和日本人仍不把他們視為對手,而是把他們視為和土匪一樣的二桿子,熬不了多久會因窮窘而乞降的。楊直受不了日偽軍的這種侮辱,就通過黨在綏州的地下工委給延安打報告,請求黨中央給鐵山抗日根據(jù)地派人馬過來,沒想到很快就被批準了,不僅派了李前進,還從陜北騎團和一二〇師騎團抽出一個騎兵連來到鐵山。
鐵山在陰山山脈的中段,山里溝壑繁多,沒兩條好走的路,鬼子的騎兵巡邏隊又找了他們好幾回,連個屁都沒聞上,后來就不找了。
2
厚和市看上去還像以前那么繁華。大街上的店鋪、坊面鱗次櫛比,操各種口音的人來來往往走在大街上,不時還能看到龜奴扛著青樓女子穿過街道,與日本人的憲兵隊擦肩而過。
厚和以前并不叫厚和,這個名字是日本人來了后取的,據(jù)說“厚”字取自《周易》里的一句“君子以厚德載物”,“和”字取自日本第一百二十四代天皇的年號“昭和”,總之寓意此地在大日本帝國的治下會榮光無限。日本人嘛,不管占了哪個地兒,都不會把自己當外人看。特穆勒布和王爺,人皆簡稱“特王”,手里有支近千人的袍子軍,雖不成氣候,但作起戰(zhàn)來極其兇悍,當他看到大清末代皇帝溥儀在日本人的扶持下又當了滿洲國的皇帝,也動了當皇帝的心思。對特王這種長得周正卻懷有首鼠之念的人,日本人的態(tài)度是“天位不可妄據(jù)”,意思是他當皇帝條件還不成熟。但他的威望讓日本人覺得還是可資利用的,就先幫他成立了一個自治軍政府,讓他做了自治軍政府的主席兼總司令,至于像溥儀那樣當皇帝,日本人讓他不要急,已在籌備。特王也很高興,畢竟,他僅在日本人之下,卻在萬人之上,離皇帝的寶座只有一步之遙。
那個在特王之上的日本人,換了兩三茬,時間最長的是關東軍第26師團中將師團長后宮鶉。后宮鶉個子不算高,腰桿兒卻永遠挺直的,很重的一字胡配上他那張鐵青色的臉,給人一副能把五臟六腑都嚇壞的威嚴。他被派駐到綏州,并不是來打大仗的,他的司令部,主要做兩件事:一是為扶持綏州國傀儡政權做準備;二是肅清從鐵山到后草地這條線上的各種軍事力量(包括雜牌軍和土匪),為關東軍從南線閃電進攻蘇蒙聯(lián)軍做準備。
當時,能在鐵山一帶興風作浪的主要有兩支雜牌軍,一支是打著國軍第35軍旗號的綏州民眾抗日自衛(wèi)團,頭頭叫茍子榮,說白了就是一幫土匪,日本人用了些手段,沒多久這支雜牌軍就投降了,變成了反共土匪武裝。還有一支是打著八路軍旗號的鐵山抗日團,百八十號人,頭頭叫楊直,日本人故技重施,但沒啥用,這些人簡直油鹽不進,鉚足了勁兒和日本人死磕。按說,百八十號人的鐵山抗日團對強大的日軍來說壓根兒就不是個事兒,隨便派個小隊就能剿滅了,哪知忙活了半年多,別說剿滅了,連他們住哪兒都沒找見。所幸的是,這百八十號人的危害并不大,但讓后宮鶉沒想到的是,鐵山抗日團和八路軍的一支騎兵突然有一天在鐵山合流了,這就不得不加小心了,畢竟,八路軍的騎兵不管有多少人馬,那都是正規(guī)軍。
那天,在后宮鶉的辦公室里,他連罵了三個“混賬”。第一個混賬是日軍第26師團的騎兵聯(lián)隊隊長小林義男,他腰桿挺直,是一個標準的日本軍人;第二個混賬是自治軍政府副主席兼政府軍總司令鮑恩;第三個混賬是政府軍參謀處處長兼第九師師長烏青,他和鮑恩面帶猥瑣,像兩只并排站著的大蝦。
“哈依!哈依!哈依!”這三個軍人,對后宮鶉的大罵沒有一點怏怏不服的意思。
“我堂堂關東軍第26師團的騎兵,竟讓支那的叫花子騎兵逃脫了,簡直豈有此理!”說著,后宮鶉拔高了音調(diào),“這要傳出去,豈不損我大日本帝國軍人的軍威?”
小林義男又低了一下頭?!肮溃 ?/p>
“報告后宮將軍,”鮑恩小心翼翼地多了一嘴,似乎在為小林義男開脫,“這股八路軍騎兵好像有幾百個……”
“混賬!”后宮鶉生氣地打斷鮑恩的話。
“哈依!”鮑恩連忙低頭哈腰。
后宮鶉面色嚴峻地瞪著小林義男?!澳愕尿T兵聯(lián)隊不是擺設吧?”
“不是,將軍閣下!”小林義男低了一下頭,又抬起。
“那就快把這支來路不明的八路軍騎兵——”后宮鶉頓了一下,用他們的日本話厲聲命令道,“消滅掉!”
小林義男再次低了一下頭,抬起后大聲回答:“是,將軍閣下!”
小林義男和鮑恩、烏青依次退出后宮鶉的辦公室后,后宮鶉在肚子里咕噥了一聲:“鬼八路!”
3
鐵山抗日團的根據(jù)地營區(qū),扎在一條叫火燒溝的深山里。進出營區(qū)的道路難走就不說了,山脊擋住了天空也不說了,讓李前進感到十分驚奇的是,他們晚上連睡覺的地方都沒有,只能躺到深淺不一的壕溝里,壕溝上密密實實地搭著樹木樹枝,遮風擋雨倒是沒問題。楊直笑著告訴李前進,他們這里沒有房子,這十幾條壕溝就是戰(zhàn)士們睡覺的地方。
“我算知道他們現(xiàn)在的主要問題了,”黃達子困惑地望著一個個地窩子似的壕缽子, 說,“就是窮?!?/p>
雖說條件艱苦,但嚇不倒李前進,他是從槍林彈雨里爬出來的人,生死都無所謂了,不在乎這些細枝末節(jié)的事。眼下最迫在眉睫的是七八個傷員的救治問題,尤其是文書兼發(fā)報員張成德,右腿連中三彈,繃帶都被血染紅了、洇黑了,失血過多已處于半昏迷狀態(tài),急需醫(yī)治。一個稍大的壕缽子里條件稍好些,幾個戰(zhàn)士七手八腳地把張成德放在土炕上,馬燈掛了兩盞,照亮了四圍。
“怎么樣?”李前進皺著眉,臉色嚴峻地問海林。
海林是陸軍獸醫(yī)學校的畢業(yè)生,上級特意派給騎兵游擊支隊做獸醫(yī)的。她無奈地搖了搖頭,面帶憂戚,嘴唇動了動,沒說出話來。
“楊直同志,附近有醫(yī)生沒?我去請。”黃達子問楊直。
楊直搖了搖頭,“城里有,這附近沒有。”
到城里請醫(yī)生,風險不說,時間上也來不及了。海林對李前進說:“司令員,成德他……他已是第三次昏迷了,怎么辦呀?”
李前進扶了下眼鏡,抬頭看了看樹木搭成的頂子,又看了一眼海林,仿佛下了決心?!昂A?,”他聲音低沉地問,“你有什么辦法?”
海林看了一眼昏迷的張成德,咬了咬牙?!爸荒茕復攘耍駝t……”
“否則怎么樣?”黃達子在一旁焦急地問。
海林渾身發(fā)抖,帶著哭音說:“恐怕……活不到天亮,嗚嗚……”
“不,我死也不鋸,我不……鋸腿,我不……”張成德突然咬著牙嘶啞著喊道。
“那就沒辦法了!”李前進嚴厲地對張成德說道,“張成德同志,我以八路軍鐵山游擊騎兵支隊司令員的名義命令你,必須配合手術,否則以抗命論處。”
張成德不吭聲了,只是在艱難地喘氣。
“司令員——”海林很為難地噘了噘嘴,“可這里……沒手術臺,沒鋸子,連麻藥也沒有啊……”
“管不了那么多了!”李前進搓了搓手說道。
片刻工夫,繩索、獸醫(yī)用的器械、藥包、一條斷成半截的木匠用的鋸子、一把馬刀……型號都挺大,全到位了。張成德被綁在一扇破門板上;他緊閉著眼,嘴里咬著一根拇指粗的木棍。
海林望著李前進,李前進扶了扶眼鏡,對她點點頭。
四處靜悄悄的,偶爾有馬的噴鼻聲傳來。大壕缽子外面站著五六名看不清面部的八路軍戰(zhàn)士,他們在站崗,那是李前進吩咐楊直布置好的。
到達鐵山抗日團根據(jù)地的第一夜,鉆入黃達子和戰(zhàn)士們耳朵里的,竟是一陣陣能把心都揪爛了的鋸骨頭聲。
4
早上,陽光從稀疏的樹枝葉中篩漏進壕缽子里。躺在炕上的張成德聽到了蟲叫聲。他臉色憔悴,左腿直伸著,右腿卻空了。海林蹲在地上正搓洗著血染透了的繃帶。
張成德的眼淚流下來了?!昂A?,我腿都沒了,以后還怎么戰(zhàn)斗殺鬼子?”
海林回頭看了張成德一眼,嘴唇動了動,話到嘴邊又咽下,繼續(xù)低頭搓洗著帶血的繃帶,已經(jīng)洗干凈的繃帶在一旁晾著。
壕缽子外面的陽光仿佛溫好的燒酒,灑到了每個人的頭上身上,讓人覺得喉嚨里和脾胃都暖暖的。十幾匹毛色不一的馬在吃著草,楊直挨個兒檢查馬蹄子,李前進面帶憂慮地看著楊直忙乎,黃達子蹲在地上,焦躁不安地用馬刀戳著地皮。
過了一會兒,楊直手里拿著兩只馬蹄鐵過來了,搖著頭對李前進說:“司令員,馬掌都脫落了!”
李前進接過來,扶了扶眼鏡,問:“有多少?”
“一多半吧!”楊直嘆了口氣說,“這馬,山地是不能走了,一走,馬就廢了!”
黃達子望著李前進,只見李前進把頭上的帽子一把抓在手里,抓了幾抓,又戴在頭上,看了一眼蹲在一旁的黃達子,他的樣子很滑稽。
“那就得買馬了!”李前進咬著下唇說。
黃達子站起身來,嘴一歪,笑了笑。“買馬?好啊——錢呢?”
李前進又扶了扶眼鏡,瞪了黃達子一眼?!拔矣绣X還用你花?自個兒想辦法!”說完,轉頭對楊直說,“老楊,給馬打掌的事,你也得自個兒想辦法!”
這就算布置任務了,黃達子買馬,楊直給馬打掌,李前進轉身走了。黃達子和楊直望著李前進的背影,都愣了。
“咱們這位司令員啊,”黃達子搖了搖頭,很無奈地說,“你不知道,只動口,不動手?!?/p>
“可打馬掌……”楊直也無奈地搖了搖頭。
黃達子又歪起嘴笑了笑,學著李前進的口氣說:“老楊,給馬打掌的事,自個兒想辦法!要不,你去找彭主任想想辦法!”
黃達子說完,也轉身走了,留下楊直一個人站在原地發(fā)了半天愣。
5
這一天,黃達子和兩個游擊隊戰(zhàn)士來到了一處草甸草原,身后牽掛著兩匹瘦馬,這是他們剛買下的。肥壯的馬要價都太高,他們買不起。草色浮動著,草甸草原上吹著嘶鳴的風,仿佛無數(shù)牲口齊聲發(fā)出的哀泣。
戰(zhàn)士小魯擔心再往遠走,會碰上鬼子的巡邏隊。
黃達子望著渺遠的前方,往地下吐了一口唾沫?!芭錾瞎碜樱桶讶嗽琢?、馬搶了?!睕]多大工夫,他們望見一個破氈房,破氈房前有兩個偽政府軍正在毆打一個老牧民,一個十幾歲的姑娘哭喊著護著老牧民。另外兩個偽政府軍正用很大的勁兒牽一匹大黑馬,那大黑馬不聽他們的話,幾乎牽不動。還有三個偽政府軍用繩索在捆一個牧民后生,那后生一邊在嘴里喊罵著一邊胡亂掙扎,被一個偽政府軍朝肚子上踢了一腳,他有點趔趄但沒跌倒。
黃達子拔出槍,唇邊露出一撇兇狠來,對身邊的兩個小戰(zhàn)士說:“準備戰(zhàn)斗!”
偽政府軍忙乎著搶人搶馬,哪知道腚后突然冒出五匹快馬,“砰——”一聲槍響后,毆打老牧民的那個偽政府軍一聲不響地栽到地上。一時間,其他幾個偽政府軍都嚇個半死,像木樁子戳在原地,一動不動了。黃達子沖了過來又打死了兩個偽政府軍,這時剩下的偽政府軍如夢方醒,馬上上馬,邊還擊邊撤,最終還是把大黑馬和牧民后生綁走了。
黃達子和兩個戰(zhàn)士追了一氣,突然遇到了一支日軍騎兵搜尋小隊,寡不敵眾,只得立馬掉頭。驚惶奔逃的一個偽政府軍小頭目喘著氣,用手指著身后向日軍騎兵小頭目報告:“太君,有有有……八路……”
日軍騎兵小頭目顯然吃了一驚:“八路?”
“是啊,有八路,有很多。”偽政府軍小頭目勒住馬說,“真的,我們正在買馬,被八路軍從背后偷襲了……”
日軍騎兵沒再理這兩個偽政府軍,呼喊著催動戰(zhàn)馬朝前沖去。草甸草原有起伏有平闊,無遮無攔的,不遠處,黃達子突然調(diào)轉馬頭,單騎正往一道坡下吃力地跑去。
灰云片子像一群群被驅(qū)散的鳥兒在天空中擠成亂糟糟的一團,李前進的心情和那云團一樣,還略帶些驚惶,兩個游擊隊戰(zhàn)士帶著穿袍子的一老一少兩個牧民回來了,獨不見黃達子。一個戰(zhàn)士說,黃達子為了引開日軍的騎兵搜尋小隊,朝一條沒有人跡的山溝里跑了。
“多派人手,快去接應黃達子!”李前進激動地喊道。
一直到半夜時分,黃達子才跑回火燒溝,人和馬都累得不行了,人還受了點輕傷。
“好好喂喂它吧,”黃達子把馬交給一個戰(zhàn)士說,“娘的,差點跑斷腿。對了,他們回來沒?”
“都早回來了,隊長!”那個戰(zhàn)士牽住了馬說。
黃達子往壕缽子前走時迎面碰上了楊直,楊直一見到他差點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鞍パ轿艺f黃達子,咋搞的?你快把司令員擔心死了!”
“擔心啥?我這不好好的——”黃達子得意地說,“我和小鬼子玩了會兒捉迷藏,可惜呀,他們連我的馬屁都聞不著?!?/p>
“行了,你活著回來就好,司令員還等著你呢!”楊直使勁兒拍了一把黃達子的后背說?!皢眩軅?,快,先到海林那兒看看!”海林已給老牧民看過傷勢了,上了藥,包扎處理。老牧民并不老,也就五十歲出點頭,他叫寶音,以前是王爺府的老馴馬手,那個十幾歲的姑娘是他女兒,叫阿茹娜,被偽政府軍擄走的那個后生是他的兒子鐵木爾,也是馴馬手。黃達子買馬途中遇上的偽政府軍,是給日本人買馬——不,搶馬的。
“下次再遇上狗屁政府軍,絕不輕饒?!秉S達子義憤填膺地說。
海林給黃達子的傷處抹了藥。“好在你和寶音先生都沒傷到要害處。對了,隊長——”海林神秘地對黃達子說,“司令員一聽寶音先生和他兒子鐵木爾是馴馬手,你猜他啥反應?他呀,高興……”
“這就奇了,他高興啥?”黃達子不解地問。
“你問他去?!焙A质掌鹚幭湔f。
李前進對黃達子在買馬途中遇到的突發(fā)情況已知曉,他先是嚴厲地批評了幾句黃達子的膽大妄為,怕他有個閃失,然后,他又說偽政府軍的所作所為是作惡多端,該出手時還得出手,不必瞻前顧后。黃達子聽了半天,一頭霧水,不知道李前進到底想表達啥意思。
“我們已經(jīng)有了最好的馴馬手,現(xiàn)在就缺馬了!”李前進扶了下眼鏡,臉上浮現(xiàn)出對未來的無限憧憬。
“好吧,我再想辦法去買……”黃達子不樂意也沒辦法,只能一個人嘟嘟囔囔了。
6
日軍駐綏州的司令部,和綏州自治軍政府僅一街之隔,在一條叫作元貞永的巷子里。
后宮鶉有事沒事總是在看墻上的地圖,最近地圖上新添了一個醒目的箭頭,指著莫斯科的方向。他最近的煩心事是小林義男和鮑恩帶來的。小林義男說,他屬下的一支騎兵搜尋小隊在鐵山深處發(fā)現(xiàn)了八路軍的斥候騎兵,他確信敵人的指揮部就在附近,已派出多支騎兵巡邏隊去搜尋。鮑恩也說,他的人發(fā)現(xiàn)了八路軍在到處買馬,還差點搶了他們買的馬。
“斥候騎兵?買馬,搶馬?嗯,鐵山地勢特殊,共產(chǎn)黨的八路軍又驍勇狡獪……”后宮鶉聽完情況匯報之后,目光又轉向了墻上的地圖。
“這回,已給你們的騎兵聯(lián)隊加派了人手,”他轉身對小林義男和鮑恩說道,“吉野英士中尉,在1932年的洛杉磯奧運會上拿過一枚馬術障礙賽金牌,山地草原騎戰(zhàn)專家,他馬上要到我們這里了。小林君,你和鮑司令須盡快消滅鐵山的敵人,尤其是,立即找到八路軍的指揮部,就地消滅,讓四海之內(nèi)皆仰我天皇的教化?!?/p>
小林義男打了個立正?!鞍寺沸∝Q,何足道乎!”
鮑恩則諂笑著低頭哈腰?!肮?!將軍!”
后宮鶉的身子紋絲不動。他抬起眼,看著小林義男和鮑恩一前一后疾步出了司令部的大門。然后他又斜起眼睛,望了望天空,天空有點灰暗,還有點陰沉沉的,仿佛隨時要下一場大雨似的。
7
只有厚和城里才有像樣的鐵匠鋪子,楊直決定到城里弄些馬掌回來。李前進怕他孤身一人有閃失,就給他安排了騎支的政治主任彭德華。兩人喬裝打扮了一番,來到厚和城的北門,見城門口立著一個日軍憲兵和兩個檢查來往行人的偽政府軍,可以看得出來,守門盤查這種活兒他們已干得很油了。
他倆站在城門的不遠處觀察了一番后,彭德華拄起一根棍子,楊直扶著他一瘸一拐走向城門。
“站?。 币粋€瘦得像葵花稈子的偽政府軍吆喝道。
彭德華低著頭,痛苦地直哼哼。楊直忙賠著笑臉?!败姞敚憧催@——”他指了指彭德華的腳踝說,“我叔他不小心把腿給摔斷了,得趕緊進城找個接骨大夫看看?!?/p>
一個大臉盤子偽政府軍走過來,仔細地打量著彭德華。
“軍爺,真不能再耽擱了,”楊直摸出一包紙煙,不聲不響遞到那個瘦子偽政府軍的手里?!叭ネ砹耍染蛷U了!”
瘦子偽政府軍不慌不忙地把紙煙裝進褲兜里,又假模假樣地搜了他倆幾下,才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呵斥道:“快走快走!”
楊直扶著彭德華,給站立的日軍憲兵鞠了一個躬,蹣跚著進了城里。
厚和市內(nèi)的馬橋上喧喧嚷嚷,有進來的牲口也有出去的牲口,馬最多,還有騾子和驢,空氣臭濁不堪,幾個馬牙紀在撮合著牲口買賣。彭德華跟著楊直走到一個長著八字胡的中年人身后,那人身板結實,指頭粗大,剛用刀給一匹馬削完蹄子,準備掛馬掌。
“二舅!”楊直喊了一聲。
八字胡掉轉過身,抬頭看了兩眼楊直,驚訝地也喊出了聲:“哎——直小子?”
“二舅,是我?!睏钪毙χ鴵狭藫项^。
八字胡讓楊直稍等他一下,然后麻利地給一匹馬掛上了馬掌,才又轉起身,笑呵呵地兩只糙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楊直上前扶了一下他的胳臂。
“直小子,這半年多沒見你了,在哪發(fā)財呢?”八字胡問。
“二舅,還真讓你說對了!我呀,在——”楊直往四下瞅了瞅,神神秘秘地對他說,“咱們回家說?!?/p>
彭德華微笑著沖八字胡點了點頭,八字胡捋了一下八字胡,不自然地笑了笑。楊直就幫他二舅收拾東西,其實沒啥東西可收拾,就幾件掛馬掌的刀具和錘具。
三個人有前有后地走在大街上,沒走多遠就遇上了一隊全副武裝的鬼子騎兵,頭上頂著閃亮的鋼盔,都挎著刀背著槍,行人驚慌失措地躲閃著,楊直他們也閃在一邊,看著鬼子的騎兵隊威風凜凜開過來。
“還別說,小鬼子騎兵的這副行頭,真他媽好看!”楊直不無羨慕地低聲說。
彭德華瞪了楊直一眼,楊直閉上了嘴。
鬼子騎兵過去后,他們?nèi)齻€人才繼續(xù)往前走,路過棺材鋪時,碰到幾個人正吃力地往馬車上裝一具棺材。八字胡叫老丁,到了他家才發(fā)現(xiàn),他家很簡陋,蹲在地下的一個土爐子還有點火星。老丁把掛馬掌的刀具、錘具等家什扔到墻角的一個紅柳筐子里,看了一眼彭德華,搓著粗糙的雙手對楊直說:“直小子,讓你朋友上炕,我先燒點茶水?!?/p>
楊直問:“二舅,鐵蛋兒呢?”
“鐵蛋兒在崔七鐵匠鋪打鐵呢!”老丁給土爐子里添了點煤。“遠了,平時不回家。”
老丁添完煤,一邊擦手一邊抬頭又看了一眼彭德華。彭德華看了一眼楊直,楊直手指著彭德華對老丁說:“二舅,這是彭經(jīng)理,在后山有馬場,搞運輸?shù)模椰F(xiàn)在他手底下當伙計呢?!?/p>
老丁瞅了楊直一眼,把一個黑黝黝的大鐵壺坐在了土爐子上?!爸毙∽樱憷蠈嵳f,你這回來到底想干啥?別繞彎子了,我還不知道你小子?!?/p>
楊直正要辯解,被彭德華擺了一下手制止了?!按笫搴醚哿Π。也皇鞘裁唇?jīng)理,但山里的確有不少馬,想請您……”
不等彭德華說完,老丁就打斷他的話:“你看,我就知道……直小子他還哄我,哼!”
“大叔,我也不瞞你了!”彭德華笑了笑,給老丁讓了根紙煙。
“我想請你到山里,給我們的馬把馬掌掛上。”
“掛馬掌?”老丁接過煙問道。
彭德華干脆給老丁挑明了?!笆?,我們是打鬼子的八路軍?!?/p>
老丁顯然吃了一驚,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彭德華和楊直,不大相信地說:“打鬼子?八路軍?就你們……這樣兒的?”
8
夏天還沒結束,一股股冷風就從鐵山北麓翻過來,把厚和城的里里外外吹得氣氛不對頭。
吉野英士站在騎兵訓練營的指揮臺上,猛吸幾口氣,一邊徐徐吐了出來,一邊目光兇狠地注視著臺下的場地,三十幾個日軍騎兵正在訓練劈殺,靶子是固定的木十字架麥草人。
“死靶子,不行!”忽然,吉野英士做了個停的手勢?!坝谩y斬!”他面無表情地說道。
不一會兒,十幾條衣衫襤褸的漢子被鬼子用槍逼著走進了訓練場。一個偽政府軍給他們每人發(fā)了一根拇指粗的樹枝,樹枝長短不一,他們莫名其妙地看著麥草人和鬼子騎兵。
吉野英士揮了下戴白手套的手。一個翻譯跑過來,大聲說道:“你們這些反日分子都聽好了,吉野太君說了,凡是能從皇軍騎兵手下走過一招的,不僅放你們走,還發(fā)給一斤羊肉?!?/p>
人群頓時騷動起來,其中一個瘦臉兒眼珠子不停地轉動著,還罵了一句臟話,然后,他在眾目睽睽之下拎著樹枝出列了。一個鬼子騎兵從一排鬼子騎兵中出列了,他手里立握著馬刀,仿佛一頭坐在馬背上的狼饒有興趣地盯著眼前的獵物。
鬼子騎兵舉著刀沖過來了,瘦臉兒扔下樹枝就跑,沒跑出多遠,人就被劈下半個腦袋。兩個偽政府軍跑過來,把瘦臉兒的尸體和半個被砍掉的腦袋拾掇到一塊兒,抬出了場子。
也就一個令人心驚的瞬間而已,這邊十幾個衣衫襤褸的漢子都嚇壞了,鼻孔像牲口似的洞開著,喘著粗氣,但沒人敢跑。
站在臺子上觀戰(zhàn)的吉野英士依舊面無表情。他覺得自己太了解中國人了,順從,哪怕是等待被殺頭,都會乖乖地排起隊。其實,他并不了解中國人,不順從的太多了。
一個赤裸著上身的光頭雙手握著樹枝站出來了,他的雙腿在抖,面帶驚惶,但還是弓起了背。又一個鬼子騎兵哇哇叫著舉刀沖過來,光頭的身子沒動,鬼子騎兵揮了一刀就過去了,光頭還是沒動,雙手握著樹枝,像握著一把長刀似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前方。包括吉野英士在內(nèi),場子上的所有人都奇怪地看著光頭,突然,光頭的前胸碎裂,斜噴出一股血來,然后身子一晃,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也死了。
活靶子們炸窩了,哇哇叫喊著拔腿便跑,哪知“噠噠噠”地響起一陣機槍聲,倒下了四五條漢子。人群又突然安靜了,都停住腳,驚慌失措地望著日本人。
吉野英士的臉上露出邪惡的笑容,又揮了下戴白手套的手。
翻譯扯著嗓子喊道:“吉野太君說了,繼續(xù)!”
就像等待受刑一樣,在翻譯的催促下,一個留著短髭的精瘦漢子橫握著一根半人高的樹枝出列了,看上去像是練過幾天槍棒,渾身繃緊的肌肉仿佛抻展的生牛皮繩子,后面的人看不到他面無懼色。
一排鬼子騎兵的馬打著噴鼻,在原地躁動不安地踩踏著。一個鬼子騎兵握著刀出列了,他長了一張很年輕的臉,先抬起頭望了一眼陰沉沉的天,然后呼出一口氣。
“來呀,小鬼子!”短髭漢子叉開腿大喝一聲,“爺爺在這兒呢!”
這個年輕的鬼子騎兵愣了一下,握刀的手略有些抖,被其他鬼子騎兵瞧見了,有的還咧嘴笑起來。惱怒之下鬼子騎兵哇哇叫著舉刀沖過來,短髭漢子正面站著紋絲不動,等鬼子騎兵的馬嘶鳴著騰空而起,連人帶馬帶刀正面壓下來時,只聽“撲通”一聲,馬沖過去了,馬背上空無一人。原來鬼子騎兵被短髭漢子用樹枝掃下了馬背。他狼狽不堪地爬起來,像一只驚慌的公雞想逃竄,哪知一截樹枝從他張開的嘴巴里捅了進去。
吉野英士站在指揮臺上,臉抽搐了一下,但他沒說話。
兩個鬼子騎兵催馬揮刀以夾擊的陣勢沖了過來,短髭漢子躲閃不及,先被一刀戳穿了喉嚨,又被一刀砍掉了腦袋,腦袋在地上滾了兩滾。
眼睜睜看著又一條命沒了,場地中剩下的那點人再也不當旁觀者了,有人大喊了一聲:“弟兄們,咱們一道上啊,橫豎是個死,和小鬼子拼了!”他們握著樹枝吶喊著沖了上來。
吉野英士的臉又抽搐了一下,但他還是沒說話。鬼子騎兵的一列橫隊就像群狼圍獵群羊似的,號叫著開過來了,幾個眨眼的工夫,十幾條漢子全被砍死了。
看著一只只被鮮血染紅的馬蹄子,吉野英士的雙眼里也布滿了血絲,他突然明白了也相信了,這些被殺死的中國人都是不順從者。他內(nèi)心里有點氣急敗壞。
9
老丁跟著楊直和彭德華從幾道杳無人跡的陡坡進了山,然后在火燒溝里看見兩間石頭壘成的矮房子,還有十幾匹馬,想必就是八路軍游擊隊的戰(zhàn)馬了。
“二舅,到地方了!”楊直跟老丁說。
老丁沒說話,抬起兩只粗手搓了把臉,他已經(jīng)感受到了,山里的風硬不說,還刺骨。老丁一開始以為楊直和彭德華給他說的打鬼子是耍嘴皮子,俗話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他想看看鐵山這一帶到底有沒有真抗日的英雄好漢,才上了山。
接待老丁當然是高規(guī)格了,李前進和黃達子作陪吃了一頓羊肉湯泡糜米飯。吃完飯,老丁又在他倆的陪同下連看了幾匹馬的馬蹄子,大多馬掌脫落。這對老丁來說不是難事,再掛上新馬掌就行了,鉗子、鏟子和手錘他都帶了。
“那就掛吧!”李前進和黃達子都松了一口氣。
“蹄掌和釘子呢?”老丁問。
李前進一愣?!拔覀儧]有……蹄掌和釘子?!?/p>
“啥,沒有馬蹄掌和釘子?”老丁也愣了。“那我拿啥掛?”
李前進左看了一眼彭德華,右看了一眼楊直,問他倆:“你們沒從城里帶一些出來?帶一些出來不就有了么?”
彭德華和楊直無奈地搖了搖頭。“沒法帶,凡是鐵東西,鬼子查得嚴,根本帶不出城……”
這時一名游擊隊戰(zhàn)士走過來,立正后給李前進敬了一個禮,看到老丁,欲言又止。
“說,什么情況?”李前進命令他。
“報告司令員,”這名游擊隊戰(zhàn)士報告道,“城里的鬼子騎兵,最近從城外抓了不少老百姓,訓練馬上劈殺……”
“你說啥?”在一旁的黃達子先被驚著了?!肮碜域T兵拿活人練劈殺……”
10
出厚和城西二十里地,有個叫畢先氣的鎮(zhèn)子,鎮(zhèn)子上有個占地五畝大小的土圍子,土圍子里有個土樓,大門很氣派,大門洞兩側鑲嵌著一對斑駁的石刻門聯(lián),左側:盡忠報國;右側:順天行道。
“哥,這就是老康家。”丁鐵蛋兒用手錘指了下康家土圍子。
“知道,一門子壞人!”楊直吐了一口痰說。
丁鐵蛋兒是老丁的養(yǎng)子,十六七歲,在畢先氣鎮(zhèn)上的崔七鐵匠鋪學打鐵。崔七鐵匠鋪斜對著康家土圍子,黃達子觀察了一陣,發(fā)現(xiàn)街上的作坊有不少,行人和騾車、驢車路過康家土圍子時都躲著走。
“小丁,那些人在干嗎呢?”黃達子問。
丁鐵蛋兒抬頭看了一眼,康家土圍子的大門洞前突然冒出幾個鬼子騎兵和十幾個偽軍,正在和一個青幫裝束的中年男子談事,不遠處,站著七八個衣衫襤褸、腰上扎著草繩的中年漢子。
“那個,是老康的兒子小康??导腋缸幼罱o日本人找壯工呢!”丁鐵蛋兒晃了晃手里的錘子說,“說是城里有個大工地,需要的人挺多,工錢也給得多,我還想去呢!”
“那康家父子是干啥的?”黃達子又問了一聲。
“我爹沒和你說過?康家父子是開香堂的——”丁鐵蛋兒朝四下瞅了幾眼,發(fā)現(xiàn)跟前沒人才壓低聲音說道,“你不知道,人們叫這對父子‘二閻王’,死心塌地給日本人做走狗,這間鐵匠鋪也是他家的一個親戚開的。呸!我日他康家祖宗二十八代!”
這時那邊的一個日軍小頭目在咆哮著?!啊受娛腔ㄥX的,但人卻越來越少了,怎么回事?”
小康又是低頭又是哈腰,賠著笑臉:“太君,現(xiàn)在的人不好找呀。再說了,前兩撥給你們找的人,現(xiàn)在還沒回來……”
“混賬!”日軍小頭目罵道。
小康再次低頭哈腰?!笆牵?!我再給您多找人,多多地找人。”
看來,鬼子騎兵在拿活人練劈殺的消息是真的,這邊黃達子和楊直的臉一下子全變得像石頭一樣僵硬了,差點按捺不住要拔槍沖上前去,就在這時,丁鐵蛋兒拿了一只鐵蹄掌出來讓他們看。
“你這兒有多少?”楊直問。
“就這一個,沒了!”丁鐵蛋兒說。
“你們這是鐵匠鋪呀,就……這一個,誰信呢?你怕我們不給錢?”黃達子打量著丁鐵蛋兒手上的鐵蹄掌,然后又打量了下他的臉,表示難以置信。
“那倒不是,”丁鐵蛋兒說,“這是給日本人做的,誰敢賣啊?這么給你倆說吧,鐵匠鋪是不能隨便打馬蹄掌賣馬蹄掌的,這是日本人的規(guī)定。誰敢擅自打馬蹄鐵——”丁鐵蛋兒一縮脖子,做了一個殺頭的動作,“死啦死啦的!”
“好,鐵蛋兒兄弟,那我們走了!”楊直把帽檐往低壓了壓,站起身。
“我爹呢?”丁鐵蛋兒問了一聲。
黃達子笑了笑說:“過兩天你就見著了!”
回到火燒溝,黃達子和楊直把在畢先氣鎮(zhèn)看到的情況給李前進作了匯報。鬼子竟然拿活人練劈殺,誰聽了都能氣炸肺,這一仗,不打是真不行了,而且刻不容緩。李前進的面色就沒好看過,腦子也始終緊張地忙乎著,鋪在炕桌上的那張簡陋地圖都快被他戳爛了。
“管他二鬼子還是青幫,干他一下,不能讓老百姓笑話咱們?!秉S達子一拍桌子,唾沫星子飛了李前進一臉。
楊直和彭德華都看著李前進?!八玖顔T,我們也是這個意思,咱們騎兵不夠,可以在夜里偷襲……”
“不——”李前進抹了一把臉上的唾沫星子,環(huán)視著眾人說,“就白天打,要讓老百姓都看見,八路軍是來抗日的,不是偷雞摸狗的!”
打康家土圍子的事兒就這么定了,李前進唯一擔心的是城里的日軍最快能多快到達畢先氣,楊直測算了一下,日軍騎兵最快也得半個鐘頭才能到。
“半個鐘頭……”李前進摘下眼鏡,揉一揉他那雙過度疲勞的雙眼?!昂茫瑫r間足夠,那就打他一下?!闭f完,他戴上眼鏡,盯著黃達子又補了一句,“記住,要下狠手!”
......
全文見《草原》2022年第10期
趙卡,本名趙先峰,1971 年生于內(nèi)蒙古包頭市土默特右旗。從事詩歌、小說、隨筆和理論批評寫作,作品散見于《十月》《紅巖》《山花》《草原》等刊物。現(xiàn)居呼和浩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