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zhàn)時期復旦大學圖書館小史
復旦大學圖書館成立于1918年秋,其時戊午級學生集資創(chuàng)設戊午閱讀社,此為復旦圖書館雛形。1922年春,大學部遷江灣,圖書室設于奕住堂樓下,占屋不過兩間。1929年將原有奕住堂增建左右兩翼,成工字形大廈,全部樓上下,均擴為圖書館之用。至1937年,增購書籍數(shù)萬冊,規(guī)模日宏?!鞍艘蝗笔伦兤?,校中圖書幸于事前遷至安全地址,旋奉部令內遷,因與大夏大學組織聯(lián)合大學,在牯嶺開學,其時淞滬抗敵,已閱兩月,交通頻危,乃將一部分圖書,用小汽輪運至鎮(zhèn)江,再轉九江,遷牯嶺,布置就緒,開放僅兩周,復遷重慶。1938年1月,與大夏分立,復旦遂在北碚立校,圖書館亦隨之成立。在渝辦學九年,圖書館的工作也在按部就班地進行,并根據(jù)戰(zhàn)時需要做出適當?shù)恼{整。
本文綜合利用復旦大學檔案館藏檔案及相關文獻,梳理圖書館在顛沛流離的困境中所開展的館舍、藏書建設及組織管理,從中或可折射出隱匿其中的歷史細節(jié)和時代精神。
1929年添建兩翼后之奕住堂,時已名圖書館
館舍建設
1938年秋,遷川的復旦大學于黃桷鎮(zhèn)租賃平房一幢,三開三進,前后共九間作為學校圖書館,內分書庫一間、參考室一間、閱覽室三間、雜志室一間、辦公室一間,可容納百數(shù)十人的閱覽。當時商學院及新聞系在重慶市區(qū)辦學,故另辟圖書分館,將商科、經(jīng)濟、新聞諸類圖書運至分館以供參考。所謂分館,實為一大間平房,內略分藏書及閱覽桌,可容納六十余人的閱讀。而各系圖書館的書籍西遷時大多留滯滬上,文史地學會在總圖書館的對面開辟一間民房,室中陳列師生自發(fā)捐贈的書籍;新聞學會的研究室在教室樓上,訂閱了60種左右的四川各縣及外省的各種報紙。
因黃桷鎮(zhèn)地址卑小,不易發(fā)展,1940年復旦大學遷至東陽鎮(zhèn)下壩(后改稱“夏壩”)新建筑之校舍,其時圖書館的建設亦在籌劃醞釀之中。1939年11月,創(chuàng)校人馬相伯病逝越南諒山,復旦大學校董會、復旦同學會發(fā)起組織馬相伯先生紀念委員會,募款建造相伯圖書館。是年12月,錢永銘、李登輝、吳南軒署名發(fā)布相伯圖書館募款啟事“馬相伯先生紀念募捐目標國幣20萬元,以10萬元在復旦大學東陽鎮(zhèn)新校地建造相伯圖書館一所,以5萬元購置圖書充實復旦原有圖書,余數(shù)為印行遺著之用”。隨后成立馬相伯先生紀念委員會,于右任任委員會主任委員,邵力子、葉楚傖任副主任委員,向社會各界發(fā)函約請協(xié)助募集建筑基金。據(jù)1940年4月15日《復旦大學校刊》所刊校聞“相伯紀念圖書館捐款總數(shù)已達15萬元”,其中寫到“茲聞各地捐款陸續(xù)匯到者,又有數(shù)萬元,總數(shù)已超出15萬,紀念圖書館建筑樣圖,已在設計中,一俟繪就,即將提出建筑委員會討論決定”。
然此后相伯圖書館的建造過程卻是一波三折。1940年9月,因找不到合適價款的營造商,學校建筑委員會決定由校方自購建筑材料,雇工自建,因工程浩大,根本無力完成。1941年7月,學校始與營造廠簽約,由其承建,造價為36.3萬元。相比原來的10萬預算,造價已翻數(shù)倍,可見當年物價狂漲之程度。營造廠承建后,因工料、工程人員等原因,時建時停,屢屢要求學校追加款項。1942年12月,時任校長吳南軒呈文教育部請求,“計相伯圖書館募款22萬元,除提4萬元贈與馬先生家屬外,實剩18萬余元。其建筑包工費為36萬元,尚約差18萬元?!比唤逃课丛恃a助該款,相伯圖書館項目就此爛尾。直至1943年2月,原教育部中等教育司司長章益出長復旦大學。他再次呈文教育部請求追加建筑經(jīng)費,教育部同意校方向銀行貸款300萬,作建筑校舍之用。之后校方對相伯圖書館未完項目追加16.6萬元,由威聯(lián)工程股份有限公司承建。同年8月終于竣工驗收,交付使用。自此復旦大學在北碚始有了一座真正意義上的圖書館。
建成的相伯圖書館系“工”字形建筑,由于右任題寫?zhàn)^額。樓下左右兩翼為普通閱覽室,中間為借書處,后連書庫。樓上中間為雜志參考室、編目室及主任辦公室。左右兩翼有房八間,分配給經(jīng)濟、銀行、史地、新聞、土木、社會、統(tǒng)計等研究室。普通閱覽室可容納300人左右,每日開放時間為上午六時至下午九時,兼供學生自修之用。
1943年8月建成的北碚相伯圖書館
藏書建設
于藏書數(shù)量方面,復旦大學檔案館所藏的《1938年度圖書概況》里統(tǒng)計的圖書館藏書情況,或是目前現(xiàn)存資料中,能夠比較接近地反映出遷川初期復旦大學圖書館藏書數(shù)量的系統(tǒng)而又確切的數(shù)據(jù)。據(jù)《圖書概況》記載,當時重慶復旦大學館藏共計12539冊,中文圖書9323冊(內含總類6246冊、哲學80冊、宗教2冊、社會科學1220冊、語言20冊、自然205冊、應用202冊、美術8冊、文學57冊、史地1283冊),外文圖書3216冊(日文66冊、英文3141冊、法文4冊、德文5冊),該表附有一份“重要及珍貴圖書說明”:一是本統(tǒng)計表僅為遷渝書籍部分,其余當有四倍以上之書籍,仍留滬上,不在此統(tǒng)計內;二是重要圖書如《四庫珍本》、《四部叢刊》、《圖書集成》及武英殿本《廿四史》全套,此次均一并帶來;三是本校歷年積藏各種雜志有六百余種,裝訂成冊計三千余冊,此次僅帶極少部分?!皹O少部分”實為“西文刊物93種,中文刊物120余種”。從館藏數(shù)量來看,遷川初期的復旦圖書和期刊資料實在相當匱乏。
1938年底至1939年初,為謀充實圖書,復旦師生發(fā)起獻書周活動。據(jù)1939年1月1日《復旦大學校刊》所刊載的校聞,1938年12月23日復旦在重慶市區(qū)菜園壩的師生發(fā)起“獻書運動周”,并以“復旦大學圖書館募書運動籌備會”的名義發(fā)起一則倡議書:“現(xiàn)在我們先發(fā)起‘復旦大學圖書館募書運動’,用全體的力量來發(fā)動,展開它!預備一星期內,在這兒先募齊一千部圖書,然后再推廣到北碚和校外去。相信你一定同情我們,并且熱烈的參加這工作;充實我們的圖書館,就是充實大家的‘精神食糧’?!?/p>
募書運動以師生捐獻為主,自菜園壩而推廣至北碚。“本年一月五日起,舉行校內師生獻書周,以謀充實,開始后皆各踴躍輸將,琳瑯滿目,美不勝收,搜集總數(shù)竟達三千余冊。各教授于捐書外,凡市上不易購得之圖書復愿將其私藏借存該館陳列參考室中,供諸閱讀,其嘉惠學子,良非淺鮮?!闭缋畹禽x校長在1935年的校友節(jié)中所說:“復旦三十年來的校史,是一部師生合作建校史?!敝貞c復旦大學圖書館的這場募書運動,所折射的正是身處艱難困苦中的復旦師生合作建校的團結精神。
復旦大學檔案館所藏《1941年私立復旦大學圖書估價單》顯示:中文書籍15624冊,價值約234360元;西文書籍4738冊,價值533025元;日文書籍229冊,價值4580元;中文期刊5570冊,價值5570元;外文期刊1769冊,價值26535元。估價人落款為時任圖書組主任吳耀中。從時間節(jié)點來看,這份估價單當是復旦由私立改國立前對校存藏書的一次盤點。
值得一提的是,從1939年至1941年,西文書籍由3216冊增至4967冊,西文期刊從不足百冊升至1769冊,這在當時十分難得。事實上,西文文獻的采購仍在戰(zhàn)時條件下繼續(xù)進行中,并通過各種途徑開展藏書工作,時任復旦大學教務長孫寒冰亦為此投入了不少精力。1937年元旦,《文摘》月刊創(chuàng)刊,孫寒冰任主編,并將此視為終生事業(yè)。為求辦好該刊,孫寒冰經(jīng)常赴港收集國外資料。據(jù)1936級復旦新聞系學生張正宣回憶“1940年1月,先生曾再次飛港,于2月間為學校和文摘社帶回大批圖書”。而此亦可從1940年1月15日《復旦大學校刊》所刊“圖書館在港添購大批西書”的消息中得到證實,“本學期圖書館曾在重慶購大批圖書,惟以西文書籍在渝不易購得,托孫教務長寒冰在港購買,聞由教務處函各系主任開具書目每系添置西書兩百元?,F(xiàn)已將應購書目寄港,不日當有大批西書到校云?!痹趹?zhàn)時西文文獻奇缺的條件下,孫寒冰利用常往返滬港兩地的便利,使得復旦圖書館在文獻收集上取得了不少成績。惜1940年5月27日在敵寇轟炸北碚時孫寒冰不幸罹難成仁。
1942年1月私立復旦大學改為國立,隨著學校實力的增強,圖書館藏書得到進一步擴充。僅1943一年間,添置西文新書191冊,價值127460元,中文新書2389冊,價值165843冊,西文雜志22冊,價值2875元,中文雜志1387冊,價值9694元。同時圖書經(jīng)費也有所增長,并將圖書經(jīng)費列入教育部年度預算之中。如1942年1月,吳南軒主持校務會議,圖書經(jīng)費7.2萬元。1944年2月,國立復旦大學報教育部年度經(jīng)費預算379.2萬,內含圖書經(jīng)費11.4萬。除了撥款購買,學校還得到了各界捐贈的報刊書籍。如1945年1月得涪陵施孟槐雙鶴館贈書《廿四史》《耆獻匯徵》《漢魏叢書》《明史稿》等24種650冊。5月,又得中英科學合作館贈送生物、數(shù)學名著、雜志122冊。8月,得英國大使館贈送第5期《印度雜志》40冊。同年12月,本校教授洪深將教育部所發(fā)救濟款10萬元捐贈圖書館,指定專供外文系購買中英文戲劇書籍。
至1945年9月,為東遷裝箱搬運作好準備,圖書館進行圖書冊數(shù)、重量、體積統(tǒng)計匯總:圖書數(shù)量44023冊,重約160000市斤,體積約8100立方尺。自1946年4月20日起圖書館圖書概不借出,本校師生可到圖書館借閱,5月20日起各項圖書開始裝箱。從最初的12593冊至返滬前的44023冊,盡管戰(zhàn)時面臨種種不利條件,重慶復旦大學圖書館藏書量逐年增加確是不爭的事實。
1942年1月30日,復旦大學由私立改為國立的教育部訓
組織管理
圖書館向來隸屬教務處,常設主任一人,秉承校長和教務長之命綜理一切事宜。1938年,因西遷一度中斷的圖書委員會重新恢復,由時任教務長孫寒冰任主席,伍蠡甫、李炳煥、林一民、吳道存為委員。該組織主要指導圖書館職員管理圖書,規(guī)劃圖書館的設備,審查圖書館預算及決算等。1941年4月15日,圖書委員會會議決定,改訂借書規(guī)則及參考書籍閱覽規(guī)則。會后由圖書組主任吳耀中擬就《圖書館辦事細則》,計總務、采購、登記編目、出納與典藏、參考與期刊閱覽五章二十六條,其中“采購”一章,規(guī)定“凡經(jīng)合定手續(xù)以內教授開列之介紹書單,檢查本館有無,再匯齊送請圖書委員會核準后購買?!眻D書委員會對圖書采購具有決定權,且采購一般都應本校圖書預算額內購置。
1942年秋,吳耀中離職,舒紀維任圖書組主任。次年2月,章益出任復旦校長,以提升學校聲譽、提倡學術研究為宗旨,首抓圖書館管理,他認為“圖書館之管理,關系教學與研究至于密切。今后為改善該館之管理起見,請圖書委員會主任委員伍蠡甫先生經(jīng)常予以督導。對于該館工作程序之確立,人員職掌之分配,以及工作效率之考核,均請伍先生斟酌指導辦理”。
1943年5月27日,舉行圖書委員會會議,商定圖書館章程。6月,制定《復旦大學圖書館暫行辦事細則》,計六章三十五條,圖書組下新設總務股、采訪股、編目股、閱覽股、參考股、雜志股六股,由六位辦事員,分掌各股事宜,分別具體負責:1、負責文件之起草及收發(fā);2、登記訂購各院系應用圖書;3、除雜志、小冊子外,管理全館圖書之分類及編目一切事宜;4、根據(jù)本館借書規(guī)則辦理本館借書事項,整理及保管一切藏書;5、根據(jù)參考室借書規(guī)則辦理借書還書事項。6、登記編制及陳列各種中西文雜志,并辦理添補新舊雜志等事項。圖書館主任除總理圖書館一切事務外,為總務股當然股長。這是遷川以來復旦大學對圖書館工作體系所作的一次較大調整,各股的設立劃定了權限,明確了職責,有利于開展圖書館的服務與管理。
1943年9月,舒紀維離職,胡文淑任圖書組主任。次年,胡文淑在館藏基礎上編成《國立復旦大學中文善本書目錄》一冊,內有《鐵云藏陶》、《誦芬錄》、《石鼓文定本》、《翠寒集》、《女紅馀志》、《古今圖書集成》等465種,計5879冊,又四部叢刊,四部續(xù)編,四庫珍本各一部。該冊為胡文淑親筆所書,每書著錄書名、冊數(shù)、版本,為圖書館最早編印的一種善本目錄。1945年,圖書館再次對原機構設置作出調整,由原來的六股改成事務、編目、出納、參考四股,設書庫、閱覽、參考室三部分。由書庫收藏該館全部圖書;閱覽室供教職員、學生一般閱覽之用,參考室由書庫提出字典、辭典、年鑒、地圖、表冊、期刊、珍本以及各院系組科教員指定的參考圖書等,以供教職員學生的參考,然此類書刊均不出借。前以參考室范圍過小,每晚同學自修,擁擠不堪,近已遷至新落成的相伯圖書館內,容量較前增加一倍。
早在1937年復旦大學圖書委員會修正通過了《圖書館借書規(guī)則》,1941年4月15日圖書委員會會議決定對借書規(guī)則及參考書籍閱覽規(guī)則重新加以改訂。新制定的《圖書館同學借閱規(guī)則》對出納、閱覽、流通等工作做了詳細的規(guī)定:“凡本校同學于注冊后一月以內,憑繳費收據(jù)及學籍證親至圖書館填寫借書證。”為了最大限度保證圖書流通,確保他人參考研究之用,對讀者借閱冊數(shù)和借閱時限做了規(guī)定,“借出圖書每人限定兩本,線裝書籍以函為單位,每書以兩星期為限,如無他人欲借,得由原借書人來館聲明續(xù)借兩星期,但續(xù)借以一次為限?!睂τ谶`反借閱規(guī)則的行為,規(guī)定了嚴格的處罰規(guī)定,即“借書逾期經(jīng)本館通知會計組按日罰金,第一日罰金五角,以后每日以兩角五分計算,逾限一星期以上,除按日罰金外,并由訓導處予以適當之處分?!边M一步明確了讀者的借閱權限和責任,促使圖書館管理的制度化和規(guī)范化,以制度保障圖書館各項工作的順利開展。1943年8月遷入相伯圖書館后,復又規(guī)定“書籍出納每日平均約千冊左右”“職員以五本為限,教授因特殊參考,以三十本為限。均限二星期歸還。”
在渝辦學九年,從無到有的館舍,逐年增長的藏書量,日益完善的規(guī)章制度,或可窺見復旦人力求藏書不輟的苦心經(jīng)營和堅定信念。以現(xiàn)代人的眼光來看這些實踐活動似乎極其平常,然而在動蕩的戰(zhàn)爭年代,它們增進了教學與研究的效能,使得學術弘揚、弦歌不輟,而蘊含其中的復旦精神對于今天的我們仍是一筆寶貴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