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里的新詞與舊詞 ——《望云而行:2021年中國短篇小說二十家》序言
新詞的出現(xiàn)
編選《望云而行:2021年中國短篇小說二十家》時,我常常想到我們時代的“新詞”問題,意識到層出不窮的新詞已經席卷了我們的生活,比如新冠,核檢陰性,流調;比如居家隔離,健康監(jiān)測,防疫等等。這些新詞一經出現(xiàn)便成為了我們常用語(甚至我們都意識不到它是新詞)。
每個時代的小說家都會選用新詞注入自己的小說,我們時代也不例外。比如石一楓《半張臉》,為什么會起名“半張臉”?因為戴口罩的生活便是“半張臉”的生活,這已經成為我們的新常態(tài)。“這當然也不奇怪,這是今天世界的常態(tài)。在來時的大巴上,一車人只有半張臉;在民宿的前臺,茶幾背后端坐著半張臉;在載歌載舞的表演現(xiàn)場,篝火照亮的都是披金戴銀的半張臉。防疫舉措不能停,佩戴口罩常洗手。已經有多久了?身邊的人們習慣了除去吃和睡,僅以半張臉示人,尤其是面對陌生人。也正是在諸如此類的不懈努力下, 他這樣的異鄉(xiāng)來客才有機會離開半張臉的城市,登上半張臉的飛機,降落在半張臉的古城。”因為都是“半張臉”,所以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覺得彼此認識,但因為是“半張臉”,又好像不認識,在似曾相識之間,故事得以行進——“半張臉”是作家對新詞的捕捉與使用,是對當代生活方式的注視,是故事的隱形推動力。新詞也出現(xiàn)在索南才讓的《找信號》,作家所寫的是遠在青海的生活,在“三個沙窩”,不容易到信號,——找信號意味著所在地方的網絡不好,信息不暢,隱含著人內在的不安和焦灼。
有意識地吸納新詞是寫作者的本領。我想到魯迅的《故鄉(xiāng)》里關于楊二嫂的比喻,“我吃了一嚇,趕忙抬起頭,卻見一個凸顴骨,薄嘴唇,五十歲上下的女人站在我面前,兩手搭在髀間,沒有系裙,張著兩腳,正像一個畫圖儀器里細腳伶仃的圓規(guī)?!币浴爱媹D儀器里細腳伶仃的圓規(guī)”比喻楊二嫂固然是形象而貼切的,但也有一定的風險性,——在當時,“圓規(guī)”是一個新詞,當時剛剛傳到中國不久,如果圓規(guī)后來沒有成為日常詞語,那么這一比喻的“成色”便會打折扣。
這也讓人想到,寫作者對新詞要敏感,但也要保持警惕,他需要判斷哪些新詞可以擁有長久的生命力哪些不能,哪些詞只是短暫性出現(xiàn)哪些不是。而事實上正如我們所知,很多新詞是“一過性”的,也會隨風而逝。一如前幾年流行的“香菇藍瘦”,今年早已沒有人提起,那么,如果小說家在行文中使用了這個詞,那么作品會變得夾生——當作品主人公說“香菇藍瘦”,那么這個詞下面必得有一個注釋才能讓后來的讀者明白其中含意。有時候,新詞也涉及偏見和歧視,比如“小鮮肉”,比如“剩女”,這些詞是對人的價值的物化,換言之,面對新詞,作家要有他的主體性——他可以以“不使用”的方式來表示對某一新詞的不認同,進而迫使它成為“一過性”。
刷新日常詞語
漢語是我們的詞語基金庫,而作為寫作者,最大的工作并不是吸取新詞而是使那些常用詞語煥發(fā)出新的光澤?!锻贫校?021年中國短篇小說二十家》中,許多作者致力于拓展詞語的意蘊。比如弋舟的《化學》。“化學”已經是我們今天的常用詞了,它有基本用法和固定語意。小說主人公是小有成就的化學家,“化學”不只是她的知識背景,也是她認識世界的抓手。這位剛剛離異的女性要開始她的新生活了。一個獨自跑步的夜晚,她看到了年輕女孩子們的另一種情感生活,這促使她思索何為化學反應:“儼然是一場化學反應,她知道新的物質產生了,依據(jù)化學鍵理論,就是說,舊鍵已經斷裂,新鍵已經生成。”與此同時,那個夜晚她也看到“道法自然”的石碑,她意識到自己對化學有了新理解,“作為溝通微觀與宏觀物質世界的重要橋梁,化學是人類認識和改造物質世界的主要方法與手段。但她最終沒有開口,因為她真的意識到了,此刻自己所經歷著的,儼然是一個非物質的、純然精神性的時刻?!痹诖颂帲瘜W與我們通常理解的“化學”有了不同,也就是說,在這里,“化學”已經不再是“化學”,它還象征著一種精神意義上的裂變。
路內的《跳馬》使用了“跳馬”這個詞,故事發(fā)生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大隊長摸摸小孩的頭,問說, 跳馬練得如何?小孩說,報告司令,矮一點的木箱能跳過去。大隊長說,你記得我說的話,練好體育,等你長大,去參加奧林匹克運動會,日本人的跳馬水平很高,不要輸給他們。小孩說,司令,都打仗了,還參加什么運動會,開運動會也是跟日本人拼刺刀罷了。大隊長說,體育和讀書寫字一樣,讓你學會做人,亡國奴才是沒有資格上賽場的。”“大隊長”是體育教員,所以鼓勵小孩去參加奧運會便順理成章。小說結尾則寫了小孩兒的夢,“小孩沿著跑道奔跑,那木箱卻越來越遠。小孩轉頭去看大隊長,他已經變成一個體育教員,穿運動背心,脖子上掛著銅哨,四面全是哨聲,催促他往前跑?!睆膲糁行褋硎菤埧岬?,大隊長犧牲了,于是,“司令都不知道我能跳過木箱了”便成了小孩兒最大的遺憾。在這里,“跳馬”是愿景,是對勝利與和平的向往,它是實際意義上的跳馬,但又不只是跳馬這個運動項目本身——“跳馬”一詞,凝結了戰(zhàn)時軍民的期待、奉獻和犧牲。
喬葉捕捉到的是“合影”這個詞?!逗嫌盀槭裁词橇裟睢防?,全家福是重要的,深具意蘊,“在老人們陸續(xù)去世的過程中,他們又照過幾次全家照。照著照著,老人少了,孩子多了。照著照著,老人又少了,孩子又多了。就是這樣,人少,人多,人多,人少。讓她驚嘆的是全家這個詞的彈性:可以那么大,也可以那么小??梢匀硕?,也可以人少——好像就是人少人多加劇著照全家照的必要性。在世的活色生香,于鏡頭里皆得見。去世的沉默寂靜,于鏡頭的空白處也皆得見?!睂嫌暗臒釔?,使得女主人公迷戀相機,“等到手里寬松了一些,她就補償似的,前前后后買了好幾個相機。帶膠卷的老式相機就換過三個,淘汰掉后,就是卡片機,單反,微單,都有?!弊鳛槟赣H的女主人公,熱衷于搜集兒子的照片:“她建了好多個文件夾,收藏著寶發(fā)來的所有照片。他的錄取通知書,他租住的房間,他去谷歌參觀時的臨時通行證,他和朋友們去看NBA總決賽,偌大的球場。他去中餐館吃飯,點了涼皮和肉夾饃,一次還點了‘左宗棠的雞’。他去哈佛比賽,嫌酒店既遠且貴,就在草坪上過夜,買了個小帳篷,照片里的他從帳篷拉鏈里探出了黑黝黝的腦袋……她統(tǒng)統(tǒng)都分門別類地收藏起來。有空就看,有空就看?!睂φ掌氖詹?,是母親是對兒子成長時光的留存,更是對兒子長久的掛牽。
為什么如此迷戀合影?小說主人公在努力尋找答案,“比如,因為視頻和語音都是需要播放的,都是流動的。流逝流逝,流動就會逝去,當然不宜留念??墒钦掌?,只要你按下了快門,就能將近在眼前的這一刻,凝固且被保鮮為綿長光陰。這薄薄的存在啊,就是被截取下來的瞬間真實,就是在無盡歲月里可以被反復驗證的瞬間真實,就是有能力打敗強大時間的瞬間真實,就是將所有稍縱即逝的珍貴的一切儲存下來以便反哺和撫慰孱弱人心的, 瞬間真實?!边@便是小說起名為“合影為什么是留念”的原因了——合影是照片,是對光陰的定格,對情意的珍念。
召喚歷史深處“舊詞”
小說家擁有讓詞語復活的能力。一些詞沉積在歷史中,沉積在我們的記憶里,仿佛已經睡去。這些詞語本來黯淡了,但經過作家的打磨會煥發(fā)光澤。比如“人面桃花”,它長在唐詩中,當格非使用這個詞作為小說題目時,意味著他打撈起了一個舊詞,并且重新賦予其當代性;比如“推拿”,這個詞以前只是按摩動作,但是在畢飛宇那里有了多重意味;還比如“廢都”,比如“生死疲勞”……這些生長在歷史深長的詞語都經由作家的打磨而擁有了新意義。
《信使》中,鐵凝所做的便是召喚歷史深處的“舊詞”。以往,日常生活中的“信使”幫助我們建立與他人的關系,是我們與遠方之人維系情感的重要紐帶。而現(xiàn)在,我們與朋友的關系已不再倚重“送信人”,只要敲敲鍵盤或者用手指點擊,便可以直接將心意傳達出去。在今天,依賴“信使”的時代早已逝去。《信使》中,年輕的陸婧和李花開是無話不談的好姐妹,她們生活在信件時代,那時候,網絡遠未出現(xiàn),電話還沒有普及。當年,陸婧愛上了遠在北京的肖團長,但他有家室,這段關系也便只能成為“地下情”。李花開及其丈夫起子便成了實際意義上的“傳信人”。但起子最終辜負了信任,他要挾陸婧,遭到拒絕后便把信箋寄到單位告發(fā)。最終,陸婧為此付出了代價,李花開則提出離婚,以從平房房頂跳下的方式擺脫了婚姻。
“信使”這個詞由李花開提起,她對陸婧說自己必須從房上跳下來,因為有“信使”給鼓著勁。在李花開的語意里,“信使”指的是陸婧,是給她命運啟示的人。所謂命運意義上的信使,與作為信使的人有關,更與“收信者”的“心有所感”有關。她們做出的選擇如此相近,都以決絕的方式對生活說“不”,最終成為命運的主宰。通過陸婧和李花開兩個人物,鐵凝寫出了人之為人的能量,人應該有的人格,人應該有的樣子。李花開這個人物讓人念念難忘?!斔谛≌f中說出“要么死得更快,要么活得更好”時,那分明是“寧愿玉碎,不為瓦全”的現(xiàn)代表達。那一刻,你會意識到李花開是連接古代和當代的“信使”。她仿佛從《左傳》《春秋》《史記》里走出來,高高地昂著頭。這也讓人意識到,鐵凝通過重新講述“信使”的故事,給予了這詞語以當代性?!缎攀埂逢P于表層意義上的“信使”故事,也關于中國歷史上那些形而上層面的“信使”故事與信使精神。
《望云而行》中,邱華棟所做的也是重新擦亮舊詞的工作。女兒的母親患抑郁癥自殺了,父女倆心中也存下了心結。小說里的父親,開車帶領女兒一起走向外面的世界,從杭州出發(fā),經由俄羅斯、歐洲到美國,“從杭州出發(fā),一路上走啊走,走啊走,快的時候很快,慢的時候很慢。等到他們的車子靠近法國北部海岸的時候,幾乎能夠看得到對岸的英倫大島了,她感覺到這一路太神奇了。”一路行走,是地理意識意義上少年通往世界的道路,也是父女二人的自我救贖和自我治愈之路。最終父女倆敞開了心扉,開始了解彼此:“最要緊的是,他們之間的冰疙瘩融化了。他們現(xiàn)在也不再把談論林楠的死作為一個禁忌了。在雯雯的心中,媽媽的死帶來的對父親的怨恨,也逐漸消弭了。這一路上,雯雯確切地感受到了他對她媽媽的愛和愧疚。這一路上她都能感受到?!备赣H終于將女兒送到了美國的大學,分別時,他對她說:“你看那朵云,那是最美的積云。你記得要學會看云。人一出門,就要低頭看路,抬頭看云?!?/p>
“望云而行”關于當代中國生活,但“望云”二字則來自古語,有它本身的古意,也有它延伸的古代生活,——古代人出門登山是要望云的,屬于古人的緩慢而寧靜的生活節(jié)奏,與今天千里奔襲的生活方式并不一樣。在古代,“望云而行”是對天氣的依賴,而在這部小說里,“望云而行”則帶有了當代人的“主體性”。經由“望云而行”,一種古老的生活方式、綿延不綿的親情與一種新的生活方式和新的生活節(jié)奏、生活期許交互在一起。其中既有對傳統(tǒng)情誼的記取,又有超越傳統(tǒng)的當代認知——新與舊、古老而現(xiàn)代的生活方式都凝結在這個詞語里。我以為,它代表了2021年中國短篇小說作者們的一種內在追求,這是我決定將小說集定名為“望云而行”的初衷所在。
1906年,張之洞發(fā)表過一篇文章,說起當年的年輕人的“不學無術”,他們喜歡使用“機關”“團體”“報道”“宣傳”這類詞,在他看來,這些詞對漢語形成了一種“污染”,由此,他感嘆世風日下。在那篇文章里他最后說,這些新詞肯定會腐朽的。一百年過去了,張之洞的感嘆在時間面前早已灰飛煙滅。而他所批駁的新詞卻在我們的生活中扎下根來,成為了我們的日常用語、我們的生活底色。這讓人想到,作為寫作者,要有開放性,要有敏感性,我們的漢語要永遠保持活力,要依賴于詞匯的擴充與拓展。這也是新詞的重要性,新詞之所以能扎下根來,跟時代有關,更與時代的價值觀和倫理觀變革有關。當然,這也提醒我們,盡管以“新”“舊”劃分一些詞和另一些詞的分別,不過是為了討論方便。其實,新詞和舊詞并不是完全脫節(jié),它們會互相轉化,比如上述小說家們通過對某些珍貴舊詞的淘洗,使之成為了新詞。
詞語“創(chuàng)造”新世界
《地上的天空》(鐘求是)是個奇怪的題目,天空怎么可能是在地上呢?但秘密恰恰也在這里。一個愛書人離去了,他留下珍愛的圖書,也留下被人猜不透的情感故事。小說中有兩句關于他情感的密碼,是他最后留下的話:“一句是:對書上的文字,一雙眼睛便是一次公證。另一句是:在對不起上面貼上郵票,從那邊寄給這邊的你?!边@是不是意味著,“他不怕了,他愿意讓別人見證自己收藏的情感和來世的日子”?沒有人了解,在這部小說里,離去的朱一圍生活在天上,其實也生活在地上。小說由一個深有意味的詞語出發(fā),對另一些詞語意義進行解釋和拓展,進而引領我們重新認識一種生活理念乃至愛情理念。
徐則臣的《船越走越慢》里,當船的確越走越慢,意味著事件發(fā)生,也意味著故事開始,“在我的辦案史上,從來沒有哪次時間過得比這一次慢。我在風雨落到蘆葦蕩的巨大喧囂聲中,聽見了秒針嘀嗒喃嗒遲緩的腳步聲”。但是,船并不慢,而是更快了?!斑@個晚上老鱉頭一次扭頭看我的臉,看了得有三秒鐘。然后轉向前方,從懷里摸出鐵皮酒壺,一手攥著,只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擰開壺蓋,咕咚灌了兩口。少陵醉。酒壺塞回兜里,船速猛地加快了?!毙≌f里,“船越走越慢”中有加速度,也有緩慢推進,無論快與慢,其實都別具意味,其中埋藏有令人動容的情感內核:瘸腿的輔警別大偉在一次執(zhí)行任務的工作中犧牲了,戰(zhàn)友們在追蹤兇手。
讀2021年的短篇小說,觀察小說家們對詞語的挑選和使用,也會想到寫作者的想象力問題。寫作者們的想象力會受制于語詞本身,他需要浸潤在詞語中,熟悉它的氣息和秉性。只有如此,他對屬于詞語才會有心領神會的本能。他要知道這些詞從哪里來,知道它用在哪里最合適,最恰切。哪些詞語和哪些詞語組合在一起可以顧盼生輝眉目傳情,會生成一種節(jié)奏感,會形成一種獨特的聲音。這一切依賴于寫作者的想象力和語感,依賴寫作者的創(chuàng)造性。如果寫作者的想象力枯竭、語感貧瘠,那么他筆下的詞語便會呆板無趣,面容可憎?!P于詞語的搭配永遠都是令人著迷的。有時候只需要找到一個詞,只需要兩個詞組合在一起,或者只需要在千言萬語中提煉出一句話,于是一個新的風景便慢慢展開。
我以為,作家應該有能力將自己的題目提煉成“詩”,好題目某種意義上應該是深具辨識度的獨一無二的詩句。想到現(xiàn)代文學史上經典作品的題目,比如“春風沉醉的夜晚”,“生死場”,“傾城之戀”;比如當代文學史上的題目,“冷也好熱也好活著就好”,“永遠有多遠”,“是誰在深夜說話”;又比如新一代作家的標題,“你的身體是個仙境”,“如果大雪封門”,“致江東父老”……這些題目一出現(xiàn)便過目難忘,會吸引讀者的好奇心,會讓讀者感受到詞語搭配所帶來的美感和意蘊。
當然,對詞語的熔煉功夫也不只限于漢語世界。一如“一間自己的房間”。A room of one’s own “一間”“自己的”“房間”,無論是在漢語世界還是英語世界里,這三個詞匯都是普通詞匯,日常詞匯。但是,當吳爾夫把“一間”“自己的”和“房間”放置在一起,當房間前面定語成為“一間”“自己的”時,我們已經默認了一個女人,一個經濟獨立的女人,一個可以獨處空間的重要性。當這三個語詞組合在一起,便生成了熠熠生輝的語句,構建了新的文學觀、新的女性觀、新的世界觀。
想到魔幻現(xiàn)實主義代表作《百年孤獨》著名的開頭了,“許多年以后,面對行刑隊的時候,奧雷良諾·布恩迪亞上校一定會想起父親帶他去看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边@句話里涵蓋了過去、未來和現(xiàn)在,而敘述人則是正站在“過去”和“未來”的中間進行敘述。句子里的詞語是日常語詞,但是當它們被馬爾克斯搭配在一起,便意味著一種新的美學表達,它切實傳達了何為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語法,這一語法深刻影響了八十年代中國作家的美學追求。也想到中國當代文學史上的新寫實小說。當我們讀出《單位》的第一句話:“小林家的豆腐餿了”,便意識到九十年代文學氣息撲面而來,小說對物質、金錢的聚焦與凝視最終蛻變?yōu)榱艘环N語言方式,這樣普通而非凡的一句話深深影響了我們后來的閱讀趣味和生活趣味。
詞語是試紙。詞語是鏈接。詞語是媒介。它們看起來冷冰冰,似乎毫無溫度,一旦被作家挑中和另一個詞語組合,便會燃起火花。從這個意義上講,詞語在小說家那里也是密鑰,運用得當將意味著打開新的大門。其實,作家是詞語的魔法師。作家要有馴服詞語的勇氣和本領。作家馴服語詞的過程,其實便是成為語言大師的過程?!米骷乙揽空Z詞開創(chuàng)新的美學,構建小說與世界、小說與人的新關系,那種借由語言之美所生發(fā)的影響力,是長久、深遠而又令人回味無窮的。
2021年12月29日——2022年2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