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文學(xué)》漢文版2022年第6期|金仁順:疫情時期的四姑娘山(節(jié)選)
金仁順,朝鮮族,1970年生,吉林省作協(xié)主席,現(xiàn)居長春。著有長篇小說《春香》,中短篇小說合集《桃花》《松樹鎮(zhèn)》《僧舞》《紀(jì)念我的朋友金枝》,散文集《白如百合》《眾生》《時光的化骨綿掌》等;為電影《綠茶》《時尚先生》《基隆》和舞臺劇《他人》《良宵》《畫皮》等作品編劇。曾獲全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xué)創(chuàng)作駿馬獎、春申原創(chuàng)文學(xué)獎、莊重文文學(xué)獎、中國作家出版集團獎、林斤瀾短篇小說獎、《人民文學(xué)》短篇小說獎、《小說選刊》短篇小說獎、《小說月報》百花獎、《十月》文學(xué)獎等多種文學(xué)獎項。部分作品被譯為英、德、俄、日、韓、阿拉伯、蒙古等多種語言文字。
疫情時期的四姑娘山
◎ 金仁順(朝鮮族)
中巴車在臨近小鎮(zhèn)入口處停下來。鎮(zhèn)口有一排小旅館,起著各種各樣的名字,歐美風(fēng)、鄉(xiāng)村風(fēng),以及賓至如歸風(fēng),這些名字讓人想見旅游旺季時,這個小鎮(zhèn)的繁華熱鬧,世界各地的游客紛至沓來,不同的語言、鄉(xiāng)音,喧嘩而熱絡(luò)的聲之河,店鋪后面陡峭的斜坡底下,河流反而寂靜無聲。
當(dāng)?shù)氐姆酪呷藛T上車來檢查大家的48小時內(nèi)核酸檢測陰性證明,我沒想到出問題的人會是我。我的核酸報告超時一個小時,防疫人員說我不能入鎮(zhèn)。
我的健康碼和行程碼一直是綠色的。
之前的核酸報告我以為只是在出機場時檢查用的。
我跟此次活動的作家詩人們待在一個車?yán)锍^了8個小時。
以及——
所有的理由在規(guī)定面前都變成了雞蛋碰石頭。我很抱歉一車的人都因為這事兒被耽擱在鎮(zhèn)口。慶九老師來來回回地打電話溝通,最后還是,規(guī)定就是規(guī)定,尤其是防疫。王華像女俠一樣,說不能把我一個人丟下,她陪我下車,我們?nèi)×诵欣?,抬頭打量路邊的一溜兒旅館招牌,原本是一眼掃過的風(fēng)景,卻因為情勢變化成了我們的收留地。
這么被撂在了鎮(zhèn)子邊兒上,隔離于人群和四姑娘鎮(zhèn),也挺好玩兒的。
我們進了一家開著門的飯店。里面空蕩蕩的,有些陰冷,沒有客人,廚房里面點著一個電爐子,一個中年女人在烤火。我們也湊了過去,三個女人,對著電爐絲的紅色回旋曲線,暖熱從手心進入身體,在我們身體內(nèi)部回旋。也就十分鐘的工夫兒,慶九老師在隔壁旅館辦理好入住手續(xù),帶我們過去。
旅館老板也是女的。登記之后,她幫我們提著箱子,三個女人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刈呱狭巳龢?。一長溜兒的房間,走廊空蕩蕩的,好像只有我和王華入住。
像不像鬼片?我想跟王華開玩笑,又怕嚇著她。
房間里有些冷,開著空調(diào)一時半會兒也暖不過來。我們把電褥子插上了電。我從箱子里面取出茶具,燒水泡茶。王華站在窗前對我說,下雪了。我走過去看,在夜色里面,雪像銀針,在窗口閃出的光線中密密飛射。
我說我們找家火鍋外賣吃吃吧。這可是四川啊,又接近藏區(qū),四川火鍋和藏式火鍋都是不錯的選擇。境遇不好的時候,唯美食能讓人感到慰藉。
我翻看著外賣軟件,找到了一家看著很不錯的。雙人套餐168元,食材豐富,我打電話問他們能否送餐。他們說你們不能來店里吃嗎?我說不能。他們說送餐要一到兩個小時,送餐費用500元。
我懷疑我聽錯了,又問了一下。
確實是500元。他們要把爐子、鍋子、食材一大票帶過來,麻煩得很。
這么一說,我們也覺得過分了,于是作罷。
慶九老師走之前給我們買了方便面還有面包。海拔高,面包的包裝袋脹得鼓鼓的。喝了會兒茶,我們燒水把方便面泡上了。經(jīng)典的紅燒牛肉面,熟悉的味道令人安心。我給王華講一個朋友的故事。他出門時最喜歡吃方便面,幾乎是標(biāo)配,有一次在機場候機,他很雀躍地買了桶面,調(diào)料之類的弄好,泡上水,才發(fā)現(xiàn),水是冷的。我問他是不是把這桶扔掉,又換了一桶重新找開水泡,他說沒有,吃了一餐方便冷面。
吃完面沒多久,何鎮(zhèn)長派人來給我們做核酸,他們采樣好后,離開了。我和王華邊喝茶邊聊天。
門突然被敲響了,是采風(fēng)團安排的人來給我們送飯。隔壁的門突然打開,一個男孩子以為我們收的外賣,問送飯的人,可不可以多訂一份。
當(dāng)然不可以,人家是專人專送。
我和王華本著物盡其用的想法,把飯送給隔壁男孩子吃。他很不好意思地推拒。我們解釋是因為我們剛吃完,不吃掉的話也浪費。男孩子要付錢給我們。我們說不用了,開玩笑說,就當(dāng)你遇到雷鋒了吧。
我們回到房間繼續(xù)喝茶聊天。過了一個小時左右,隔壁突然傳來女孩子的聲音。女孩子講方言,語速很快,情緒也很激動。
我和王華對視了一眼,剛剛可沒見他房間里有別人啊,想是后來過來跟他會合的。
是因為我們送飯吵架了?王華問我。
怎么可能?!我說。
女孩子說了很多話,原本冷清沉寂的旅館因此有了熱氣兒和活力。但她的話可能太多了些,另外一個房間的門打開了,一個有點兒年紀(jì)的女人出來訓(xùn)她,讓她消停點兒,覺得她太作了。
又過了一會兒,到了快要睡覺的時候了,我收拾茶具準(zhǔn)備回自己房間,王華在刷牙,門被敲響了,王華去開門,我看不見門口的情形,但能聽見聲音。那個女孩子說,謝謝你們送東西給我男朋友。王華趕緊解釋原委,但女孩子并不想聽,轉(zhuǎn)身走掉了。
王華從門口過來,手上拿著兩盒牛奶兩個面包,她苦笑著對我說,你還說怎么可能?!
真是好啊,我感慨,說明他們年輕,還能為這種小事情不開心。
小姑娘長得可好看了。王華也感慨,她要是不化那么濃的妝就更好看了。
王華先睡了,我回到房間翻了會兒手機,鎮(zhèn)長派來的人忽然微信我,他在旅館樓下,給我們送烤串兒來了。
烤串兒裝在保溫袋里面,還是熱的。大半夜的他們也沒休息,我們其實只是進不了鎮(zhèn),休息啊、住宿啊并沒影響,但他們風(fēng)雪之夜還要加班,連我們的夜宵都惦記著,比我們辛苦多少倍啊。
我拿著串兒,一時不知道怎么辦,王華已經(jīng)睡了,有前車之鑒,也不能跟誰分享,我自己吃吧,減肥什么的也不要想了,串兒很好吃,品種很多,是用了心搭配的。我想我會永遠(yuǎn)記得這把串兒,就好像這是深夜收到的一束花。
......
(閱讀全文,請見《民族文學(xué)》漢文版2022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