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2022年第6期|馬拉:廚房中的契訶夫(節(jié)選)
有些事情,即使不是自作自受,也算是冤有頭債有主。比如說我們這個故事的主角,曾經(jīng)牛高馬大雄心勃勃,如今謹小慎微顧影自憐的趙剛烈。十年前,乃至此前很多年,趙剛烈一直在一家旱澇保收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單位工作。很多年前,趙剛烈大學(xué)畢業(yè),他讀的那所大學(xué),不要說在北京、上海、武漢、西安那些教育強市排不上號,就算在教育資源相當(dāng)一般的貴陽,數(shù)完前十名,也不一定能數(shù)到他們學(xué)校。這么一所破大學(xué),按說畢業(yè)之后前途黯淡,能混口飯吃,那都是老天爺給臉。趙剛烈一畢業(yè),去了那家知名的單位,同學(xué)們都炸鍋了,憑什么?不憑什么,他有個好爹。知道趙剛烈讀不進書,他爸和他說,算我求你,無論如何讀個本科,不管什么學(xué)校,只要能讀個本科就行。沒有本科那塊敲門磚,我也沒有辦法。這話,趙剛烈聽進去了?;鞖w混,趙剛烈知道自己沒甚本事,還是要靠家里吃飯的。畢業(yè)那年,他爸憑著一張老臉,也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于如愿以償?shù)匕掩w剛烈塞進了他工作了一輩子的單位。那個單位的好,只有干過的才知道。趙剛烈大學(xué)剛畢業(yè),本事沒有,熱情還有。他想做一番事業(yè),圖個表現(xiàn)。讓他意外的是,單位并不需要這些,他只需要按部就班地混日子就行了。唯一需要表現(xiàn)的是每年的春節(jié)晚會,單位也組織節(jié)目。這個時候,工會積極起來,一改拖沓的工作作風(fēng),到各個科室號召大家出節(jié)目。偏偏湊巧,這個方面趙剛烈不擅長,他唱歌走調(diào),跳舞像個原始機器人,更毫無演小品相聲的幽默感。他生氣,也沒有辦法。每年單位春晚,他坐在臺下鼓掌,內(nèi)心充滿深深的憂愁,他想站在臺上。在惆悵和日復(fù)一日的重復(fù)中,趙剛烈談了個不咸不淡的戀愛,結(jié)了個熱烈歡慶的婚,有了個拖著鼻涕的小崽子。他爸早退休了,天天幫他帶孩子。對趙剛烈的狀況,他非常滿意。這么個混蛋兒子,還是讓他調(diào)教出來了,天知道他費了多少心血。他這一生算是平安著陸了,趙剛烈也有著一眼可見的未來。這種安穩(wěn),多少人求之而不得。他做到了,他也幫他兒子做到了。他不得不驕傲。出去喝早茶,和周圍的老頭談起,也是招人羨慕的。這點安穩(wěn)來之不易。把趙剛烈塞進單位,不說拿命換,也花了不少東西。趙剛烈進單位那天,他爸喝得大醉,又哭又笑,像是瘋了。莫名地讓趙剛烈想起范進中舉,他想給他爸一個耳刮子,又不敢。心里一想,也笑起來了。
收入不錯,有錢有閑,工作上實在沒什么需要費心的,同事們都培養(yǎng)了一些業(yè)余愛好,以打發(fā)漫長無盡的時光。在死水一潭的辦公室,大家有著標(biāo)準(zhǔn)一致的呆板面孔,活像一個個充氣娃娃。趙剛烈記得他去報到的場景,人事科干事帶著他去了辦公室,簡單介紹之后,他坐到了他的辦公桌前。他像一塊石頭,被人扔在了海灘上,空氣像海水一樣一遍遍地沖刷著海灘,他能感受到空氣的濕度。海灘太大了,海水的節(jié)奏如此單一,他感到害怕。辦公室的沉寂讓趙剛烈無所適從,他不知道該干點什么好。那種忐忑不安,一直持續(xù)了一個月。然后,變成心安理得。他問他爸,他該干點什么?他爸說,安排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沒安排就什么都不干。下班沒事,多和同事交流交流,喝個酒吃個飯打個球都行。吃飯喝酒,這個趙剛烈擅長。他也發(fā)現(xiàn),只要下班鈴一響,全公司的機器人立馬變成有血有肉的當(dāng)代智人。也是在飯局上,趙剛烈才知道,公司人才濟濟,985大學(xué)的碩士好幾個,還來過一個博士,干了沒半年,辭職走了。至于本科,在行政部門那是起點線,他讀的那所大學(xué),實在拿不出手。坐在他前面的那個小姑娘,法國名?!昂w”。沒想到啊,沒想到,這都是些高能機器人。更讓他沒想到的是不少同事都有隱藏的絕活兒。他怎么能想到,老方周末還兼做高空跳傘教練,不為掙錢,好玩兒。特種兵出身的老方,有次高空跳傘,傘沒打開,憑著過人的膽識和運氣,他只在醫(yī)院躺了兩個月就出院了,除開幾處骨折,幾無大礙。姚處最大的愛好是養(yǎng)魚,每天下班,他必蹲在魚缸前,他熟悉全世界所有熱帶魚的習(xí)性。再說得夸張點兒,只要長得像魚的動物,沒有他叫不出名字的。陳科每天早晨五點起床,去海邊濕地觀鳥。據(jù)說,他多次拍到首次抵達本地的珍稀候鳥。在國內(nèi)觀鳥界,提起陳科的名字,不說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至少也是大名鼎鼎如雷貫耳。單位還有兩位網(wǎng)絡(luò)作家,名氣沒那么大,也進入白金級了。同事們語重心長地對他說,不做無聊之事,何遣有涯之生?他心里一驚,也是。如果不找點寄托,三年坐下來,正常人也該變傻了,有點惦記就不一樣了。他問,我干點什么好?同事說,這個你自己想,根據(jù)自己的興趣來,興趣才是最好的老師。趙剛烈原本沒什么興趣,但不得不培養(yǎng)一個興趣。他問他爸,你有什么興趣?他爸說,我有什么興趣你不知道?趙剛烈“哦”了一聲,他知道,他爸愛釣魚。想了很久,趙剛烈決定當(dāng)作家。他把從小到大的愛好想了一遍,書法?不行。他那狗爪子字,自己看著都惡心。書法不行,畫畫也就算了。體育類也不行,打小他體育就沒及格過。運動能力最強時,引體向上他也只能勉強做三個。釣魚看起來太傻了,坐在水邊一動不動,半天沒個魚咬鉤,也不知道有個什么意思,簡直比足球還無聊。音樂舞蹈前面已經(jīng)說過了,他是絕緣體。這么一篩選下來,可供選擇的就不多了。趙剛烈想起來,讀大學(xué)時,他在校報上發(fā)過兩篇文章,一篇散文,一篇小小說。他不愛學(xué)習(xí),閑書倒是讀了不少,說不定適合當(dāng)個作家。一想到這個,趙剛烈激動起來,他這么有閑的工作,不正適合當(dāng)作家嗎?那就干吧,干它個轟轟烈烈,干它個天翻地覆。
就是這個想法把他給害了。時光飛逝如電,一轉(zhuǎn)眼到了十年前。那時,趙剛烈已不再是初生牛犢,而是城府頗深的老油條。在單位,他成了著名的風(fēng)流才子。同事聚餐,喝多了酒,他拍過不少女同事的屁股,包括某位副局長。副局長姓姜,黑龍江人,高大苗條,見人一臉笑。這就罷了,她漂亮,還不是流行通俗的那種漂亮,漂亮得有氣質(zhì)。和同事喝酒時,趙剛烈玩過真心話大冒險,他問過二十六個男同事,最想娶公司哪位女同事?二十四個說到了姜局的名字。還有兩個沒說,那是因為女朋友就在本單位。不說女朋友的名字,說姜局的,那是會挨打的。想歸想,沒人敢對姜局毛手毛腳,或者開口調(diào)戲。她漂亮,性感,可漂亮性感得正氣凜然,讓人不好意思有非分之想。那種漂亮,相信每個人都見過。這個世上,就有那樣的女人,她漂亮,可你覺得,如果你只是想睡她,就顯得自己卑劣下賤了。趙剛烈喝多酒時說過,我遲早要睡了她。大家都笑,沒當(dāng)個事兒。進單位幾年,趙剛烈混出了名氣,他真的成了作家,還出了兩本書。那兩本書,真是他寫的,不少篇目還在報紙雜志上發(fā)表過,絕無文本再生的嫌疑。在當(dāng)?shù)?,他也算是名人了。有了這層外衣,趙剛烈在單位混得自如了些,偶爾做點過頭的事,也沒人跟他計較,藝術(shù)家嘛,風(fēng)流倜儻瀟灑放浪那不是應(yīng)該的嘛。喝多了酒拍女同事的屁股,簡直成了趙剛烈的保留節(jié)目。被拍的女同事也不計較,都是成年人了,男女之間的那點事兒都干過,拍個屁股小兒科嘛。即便如此,還是要有所動作,不能一動不動,好像多享受似的。多半情況下,趙剛烈一巴掌拍過去,女同事尖叫起來,趙剛烈,你要死啊。說罷,追著趙剛烈作打鬧狀。這一來,圍觀的就更高興了,女同事也實現(xiàn)了對貞潔名譽的捍衛(wèi)。拍姜局屁股是在中秋節(jié)前兩天,單位照例聚餐。各局長和中層主管領(lǐng)導(dǎo)坐一桌,各中層副職和本科室同事坐一桌。趙剛烈連中層都算不上,自然不能和局長們坐一桌??砂凑樟?xí)慣,局長要給各個桌子的人敬酒。敬到趙剛烈他們那張桌子,由于喝了點酒,姜局的臉微微紅,更漂亮了。那天,姜局穿了包臀的裙子,腰一下子細了,身材更加誘人。那會兒,趙剛烈已經(jīng)喝了不少,他望著姜局說,姜局,你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局長。這話不算拍馬屁。姜局不到四十,卻已做到副局長,不說行業(yè)系統(tǒng),就算在全市,這么年輕、這么漂亮的局長確實也是絕無僅有。姜局笑了笑,謝謝,我爭取保持到一百歲,不負趙作家的期待。話說完,大家都笑了。等姜局走到別的桌子,趙剛烈望著姜局的背影說,太漂亮了,我真想拍拍她的屁股。他這話一落,周圍的人都起哄,讓他去拍姜局的屁股。起哄歸起哄,都賭趙剛烈不敢,領(lǐng)導(dǎo)和普通同事畢竟不一樣。沒想到趙剛烈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朝姜局走了過去。走到姜局旁邊,姜局正給人敬酒,背對著他,屁股徹底暴露出來。趙剛烈似乎猶豫了一下,接著,“啪”的一掌拍到姜局的屁股上。姜局正在敬酒,這一巴掌把她打蒙了。她叫了一聲,轉(zhuǎn)過身。看到趙剛烈,表情復(fù)雜。邊上的局領(lǐng)導(dǎo)吼了一聲,趙剛烈,你想干什么?趙剛烈也愣在了那里,四周一下子安靜下來。只見姜局收拾了下表情,還是微微笑著說了句,小趙,你覺得有意思嗎?大庭廣眾的,有什么事兒咱們不能私聊?說罷,舉起酒杯,繼續(xù)敬酒,把趙剛烈一個人晾在那里。
等第二天徹底醒過酒,趙剛烈感到羞恥。這么多年,他第一次感到羞恥。那天早上,趙剛烈坐在陽臺上,連抽了三根煙。何美宣出來晾衣服,見趙剛烈坐那兒抽煙,罵了句,一大早發(fā)什么神經(jīng),臉沒洗牙沒刷跑出來抽煙。趙剛烈沒理睬何美宣。結(jié)婚六年,他們關(guān)系雖然依然甜蜜,交流的深度卻是有限的。無外乎柴米油鹽,吃喝玩樂。何美宣做老師,總喜歡把趙剛烈當(dāng)孩子批評。趙剛烈倒也習(xí)慣了,反正他從來不是個好學(xué)生,何美宣對他也沒有辦法??傮w上,他們的日子過得還算融洽。用何美宣的話說,一旦日子變得具體,那么一切難以變得深刻。她說,我這輩子只求吃喝不愁無病無災(zāi),別的,就算了。何美宣談過一場傷筋動骨的戀愛,這事兒,趙剛烈知道,也不在意。甚至,他為此感到慶幸。一個女人,一旦談過一場傷筋動骨的戀愛,她會變得隨和,淡然,不會有太多苛求和奢望。兩人談戀愛時,何美宣明確宣告,我當(dāng)然也是喜歡你的,不然也不會和你談戀愛,我不靠男人吃飯。不過,我可能也給不了你所謂愛的激情,我給不了。我能保證,你這輩子不會戴綠帽子,我會是個賢惠的妻子,我們將會過上平靜的生活。事實也是如此,兩人的婚后生活,過得平靜自然。何美宣偶爾像是在想事,趙剛烈也不問。他也會想事,何美宣也不問。工作安穩(wěn)平靜,生活安穩(wěn)平靜,趙剛烈在安穩(wěn)平靜中迎來了他的羞恥。他回想了他這些年的工作,幾乎什么都沒有做。他的薪水不低,甚至說相當(dāng)高。他沒有任何工作的成就感,這份工作也幾乎不用他任何腦力。姜局的淡定讓他感到羞恥,正是這點淡定,粉碎了他所有的戲謔和逃避,他沒有辦法再裝下去了。即使他是個混蛋,即使他無能,他也無法再忍受了。等何美宣上班了,趙剛烈打電話請了個假,再去刷牙洗臉,順便洗了個澡。洗完澡出來,擦干身子,他的神志徹底清醒了。他回想了一下昨晚的畫面,羞恥啊羞恥。趙剛烈拿出手機,找到姜局的名字,字斟句酌地寫了幾句話。他反反復(fù)復(fù)看著那幾句話,始終沒有按下發(fā)送的勇氣。如此反復(fù)多次,他刪了那幾行字。說什么都顯得愚蠢,那就干脆不說了。他想起了某酒友的一句話,不必為酒后做的任何事情感到羞恥,如果不能克服這種軟弱的情緒,那就不要喝酒了。這到底是不是一種軟弱的情緒?趙剛烈有點迷惘。一度,他認為那是軟弱,誰還沒有喝醉的時候,誰還沒有痛哭流涕的時刻,這沒什么好羞恥的。但是,這何嘗不是勇敢?終于承認了生活的虛偽和自身的墮落。這一天,趙剛烈都在糾結(jié)中度過。快到下班時間,趙剛烈接到了一個電話,約他吃飯。趙剛烈說,不去了吧,昨天喝多了。同事說,來吧,反正也不在乎多醉一天。趙剛烈去了,他喝得爛醉如泥。據(jù)送他回來的同事講,他又哭又鬧,像是死了親娘。這些,趙剛烈一點也不記得了。他只記得,餐廳旁邊似乎有個水塘,水塘里有一枚又大又圓的月亮。他從月亮中看到了他的童年。那時,他是一個可愛的小男孩,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熱愛露水和天空中的小鳥,還沒有學(xué)會殺生,也未曾認識人心的險惡。
趙剛烈想辭職,他不想再干了。再干下去,他會成為一個什么東西?他不敢想象。他對何美宣說,你覺得我們那個單位有什么意思?何美宣還沒意識到趙剛烈話里的意思,笑了起來說,趙剛烈,不是我鄙視你們公司,你們除了掙點兒黑心錢,對社會沒有任何貢獻。你說,你們干了什么正經(jīng)事兒?趙剛烈點了點頭說,你說得對。何美宣繼續(xù)說,我們做老師的,水平高低不說,對社會總算有點貢獻,百利而無一害。我不敢說老師是天底下最光明的職業(yè),它確實還有點意義。趙剛烈說,我也厭倦了我這份無聊的工作。話說到這兒,何美宣聽出點兒意思來了。她問,你想干什么?趙剛烈說,我不想干了。何美宣看了看趙剛烈,好好的怎么突然不想干了?趙剛烈說,像你說的一樣,這份工作沒有任何意義,我找不到一點兒成就感。這么些年,一事無成,像條蛀蟲。何美宣嘆了口氣說,其實誰不是這樣呢,大多數(shù)人都是渾渾噩噩過一生,哪有什么意義可言。你那份工作,有錢有閑的,多少人羨慕。就說我,要是我能和你換一下,我倒是愿意。現(xiàn)在的老師,太不好當(dāng)了,事情多不說,整天擔(dān)驚受怕的,生怕出什么問題。孩子的事,小事也是大事。小高你記得吧?你說很漂亮的那個,大長腿,狐媚臉兒。前段時間被學(xué)生家長告了,說她體罰學(xué)生。小高年輕,有時候脾氣壓不住,更多時候圖好玩兒。她說,我哪里是體罰,我不是鬧著好玩兒嘛,我就彈了幾下臉。這冤屈,沒地方講。你呀,少想點兒,混日子多好。趙剛烈說,你這說的,都不像一個人民教師了,這點覺悟,怎么教得好孩子。何美宣說,孩子和我們不一樣,小朋友要有遠大理想,我們成年人要現(xiàn)實點兒。趙剛烈說,就一定得這么慘?我就得這么一眼望到頭,坐吃等死。就得死于三十歲,葬于八十歲?見趙剛烈情緒激動了,何美宣說,我懶得和你爭,你真想辭職了?趙剛烈說,是。何美宣說,那你會干什么?辭職了你總得掙點錢養(yǎng)家糊口吧,我一個人可養(yǎng)不起一大家子。趙剛烈說,天無絕人之路。何美宣說,要是真的天無絕人之路,那就天下太平了,那么多走上絕路的,也沒見老天爺可憐。何美宣剝了一個橘子,分了一半給趙剛烈,你想辭職,總有個理由吧?趙剛烈說,我剛才不是說了嘛。何美宣往嘴里塞了一瓣橘子,老趙啊,你不誠實啊。趙剛烈說,我怎么不誠實了?何美宣笑了起來,你是不好意思了吧?趙剛烈說,我怎么不好意思了?何美宣笑得更厲害了,我知道你拍了姜局的屁股。趙剛烈臉一下子紅了,你聽誰說的。何美宣說,這么大的新聞,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說罷,拍了拍趙剛烈的大腿,拍就拍了,不用不好意思,姜局又不是什么小姑娘。就算是小姑娘,你們公司的小姑娘你不也都拍過嘛。趙剛烈惱羞成怒,你給老子閉嘴,說什么呢。何美宣說,我還沒介意呢,你激動什么。又給趙剛烈塞了兩瓣橘子說,我也不是小氣的人,知道你也就是鬧著玩兒,大的心思你也不敢。趙剛烈哭笑不得,何美宣,老子怎么感覺跟你說不清楚呢?這是一回事兒嗎?我說的是成就感和意義,那和拍屁股有啥關(guān)系?何美宣站起身說,你辭不辭職我不管,我只要能生活就行。丑話說在前頭,我不求生活質(zhì)量提高,總不能下降吧?想了幾天,趙剛烈對他爸說,他想辭職。他爸說,你和美宣商量過了?趙剛烈說,她沒意見。他爸說,你走,你趕緊走,我血壓高,受不了刺激。他爸指著門口說,你出去。從屋里出來,趙剛烈松了口氣。他爸老了,管不了他了。他想起何美宣的話,他有什么本事,會干什么?工作可以辭掉,生活不能。只要他活一天,他就得支付一張張的賬單。趙剛烈踢了踢腳下的小石子,去他媽的,先辭了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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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見《草原》2022年第6期
馬拉,1978年生,中國人民大學(xué)文學(xué)碩士。在《人民文學(xué)》《收獲》《十月》等文學(xué)期刊發(fā)表作品,入選多種選本。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余零圖殘卷》等五部,中短篇小說集《廣州美人》等三部,詩集《安靜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