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西閩:人總是在浪跡和分別啊
對于城市,我是那個永遠的異鄉(xiāng)人。我很努力地企圖融入城市的燈火和塵埃,卻總是格格不入,仿佛我臉上打下了某種殘忍的烙印,眼神中時刻都會暴露出莫名的驚恐和無奈,像只受驚的鳥兒。后來,我發(fā)現(xiàn)并非我一個人有這種自卑的心理。
浪跡和漂泊是當代人習以為常的事情,特別是那些從鄉(xiāng)村或者小城鎮(zhèn)來到大都市的人們。來上海那么多年,我見識了太多漂泊的人生,有從故鄉(xiāng)河田鎮(zhèn)走出來的鄉(xiāng)親,也有從別處浪跡到上海的朋友。他們中有大學生,有普通的鄉(xiāng)村青年,有小老板和大老板。極少數(shù)的人功成名就,留在了這個陌生的都市,有了自己的住宅和事業(yè),而大多數(shù)的人,最終還是離開,有的回家鄉(xiāng)去了,有的繼續(xù)在其他的城市漂泊。
他們和我一樣,有時心硬如鐵,為一次次好不容易抓住的機會打拼;有時又悲傷得像一場冬雨,滿目蒼涼,找不到一個可以信任的人。一切是那么陌生,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連陽光都那么怪誕,不可親近。
我的一個小老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失敗,離開上海時,我們在一個小酒館里,他喝多之后,又哭又笑,說了很多傷感的話,幾年的努力隨著黃浦江的水流走,怎么也抓不住。只有漂泊者才能理解漂泊者,而漂泊者之間又有許多隔閡。大都市遠遠比鄉(xiāng)村或者小城鎮(zhèn)復雜得多,雖然機會也更多,對于心靈的承受之重也更加沉重。他說實在熬不下去了,只有選擇逃離,他說非常羨慕那些屢敗屢戰(zhàn)的人,可是他不行。我只能對他說,哪里的黃土不埋人,走吧,只要活下去就可以了。
我認識一個姑娘,是個畫家。她在某天,被發(fā)現(xiàn)死在居所。她一直過得困苦,畫賣不出去,也不愿意出賣自己的尊嚴,她的死讓我悲傷。雖然這是個例,卻喚起了我內心的共鳴,一個人要在這個世界獲得成功,需要付出沉重的代價,甚至生命。
飄零的宿命決定了漂泊者總是在告別,總是有朋友在向我告別,向這個城市告別,不管他們有多么喜歡上海,最后還是離開。告別是憂傷的,每次告別都會讓我心碎,因為每次離別都不一定能夠再見,有的再見就是永遠不見。
我還認識另外一個姑娘,沒心沒肺的樣子,甚至不在乎下一頓飯有沒有著落,也不在乎明天會不會被房東趕出門。她為自己活著,喜歡租住在法租界,像許多海漂的文藝青年一樣,追求時尚,崇尚摩登的文藝生活,卻常常因為不切實際,弄得灰頭土臉,但是她善良,熱愛生命,很喜歡笑??墒牵驗榉N種原因,她最終還是離開了上海。她的離開讓我萌發(fā)了寫作《小跳蚤》的念頭。
我試圖在《小跳蚤》中寫出那些城市游魂的生活和感受,他們的歡樂和苦痛,他們的玩世不恭與真誠,以及人與人之間難得的信任和關懷,至于深刻或者不深刻,其實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