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一楓:源于熟悉 止于陌生
歷史和生存境遇,總會給某一代人留下共同而清晰的特質(zhì)。在目力所及之處尋找時代人的特質(zhì),勾勒時代氛圍,也是作家夢寐以求想要做到的事。
對于與我年紀相仿的人而言,這一代人比前人又有什么不同?現(xiàn)在看來,與世界的緊密聯(lián)系應(yīng)該是其中一條。我們當然可以說,整個人類文明史就是世界各地的人共同作用的結(jié)果,比如沒有美洲銀礦的發(fā)現(xiàn),可能就沒有明末的金融危機;沒有土豆的引進,可能就沒有康乾時期的人口爆炸。但那都是在大多數(shù)人不自知的情況下發(fā)生的。那時除了小說里夜補孔雀裘的晴雯和見過外國人的清代官員,一般中國人哪里知道外面還有羅剎國、英吉利和法蘭西?而出生于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后的中國人不同,因為國家的全面開放,他們清楚地知道自己與世界融為一體,而非遙遠地觀望世界。記得十幾歲時,我總是習慣在報紙上查看北京海淀區(qū)小西天“中影”放映廳的影訊,希望能第一時間看到《亡命天涯》和《侏羅紀世界》。二十歲上下時,我到中關(guān)村買電腦配件,商販會告訴我因為韓國減產(chǎn),內(nèi)存條又漲價了。
這就是我寫作長篇小說《漂洋過海來送你》的基本觀念:事情起源于我熟悉的北京,但又牽連著地球上許許多多我不熟悉的地方,諸如非洲、歐洲和美洲。除了空間的牽連,還有人物的牽連,諸如北京市民、老革命、金融投機客、跨國勞工等形象,他們因為一個細小的差錯“拴在一起”。自然還包括歷史的背景,作品中有戰(zhàn)爭、自然災(zāi)害和經(jīng)濟發(fā)展等大事件的影子。當然,書寫這些,并不僅僅是為了把故事變復(fù)雜,而是希望從中整理出同樣復(fù)雜的對世界的認識。諸如祖輩與孫輩在觀念上遙相呼應(yīng)的認同,用北京話講是“隔輩親”以及對“老禮兒”“勞?!薄懊绹钡雀拍钤诟惺苌系淖兓?,也都會在滄海桑田之間令人一言難盡。
如果能讓讀者感受到那些一言難盡,那么我的小說就算有了一些新氣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