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文學》2022年第4期|傅澤剛:逃逸未遂(節(jié)選)
傅澤剛,男,云南鹽津縣普洱鎮(zhèn)人。當代作家。美院畢業(yè),云南開明文學院副院長、云南開明畫院副院長、云南省影視產(chǎn)業(yè)發(fā)展促進會編劇委員會主任。在多家刊物發(fā)表作品,并被《小說月報》《新華文摘》《中華文學選刊》《作品與爭鳴》等刊轉(zhuǎn)載。著有《一棵樹或另一棵樹》《雪落高原》《東方血線》《藝術(shù)圈》《城市之隱》《卡瓦格博》《魂系高原》等。入選年度中國十佳中篇小說,入選年度長篇小說排行榜,入選《中國出版?zhèn)髅綀蟆?020四季影響力圖書,入選中國作家協(xié)會重點作品扶持項目,作品列入中宣部學習平臺“學習強國”推薦好書。曾多次獲獎,其小說引起關(guān)注,被譽為中國西部崛起的小說家。
編者說
縣長夫妻退休后來到省城,意圖逃離無處不在的請客送禮之風。省城的老鄉(xiāng)和舊友卻讓他陷入另一個人情圈。人情雖多,卻只有撿垃圾的老頭給予他真情,真情回應真情,竟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回報。而人生輪回,他們的下一代又開始了新一輪的“趕人親”。
逃逸未遂
文 / 傅澤剛
一
五十多歲的晏瑞丹,不顯胖,短發(fā),端莊,干練。她退休時,距她老公退休還有半年,本來說好,等老公賀天順退休后,再舉家遷往省城,而晏瑞丹改變主意,迫不及待,提出帶母親先到省城。賀天順嘀咕,不就半年時間嗎,咋就這么急?
晏瑞丹一臉愁容地說:“我實在忍受不了了?!痹谶@里,她用了“忍受”這個詞,可想而知,她的忍耐到了極限。
在別人看來,晏瑞丹的苦惱,芝麻大點事,不就是不習慣關(guān)河一帶的習俗嗎,怎么不能忍受了?賀天順認為老婆矯情,而從省城嫁到關(guān)河的晏瑞丹,自有她的苦衷,其他不說,單就趕人親的事,就讓她頭疼了三十年。
趕人親,是關(guān)河一帶的習俗。關(guān)河縣地處峽谷,縣城在懸崖上,因沒平地建房,所以縣城很小,人口也不多,不管紅白喜事,只要告示往幾個路口一貼,全縣城人都知道。不論哪家哪戶,只要“出事”,人們都會上門送禮錢,兩百三百不等,五百一千不限,沒底線,也不封頂,除了特殊關(guān)系,一般禮錢在三五百之間,按市場經(jīng)濟的話說,這是時下行情。單看這個數(shù)字,并不大,而問題是,這樣的事,幾乎每周就有一次,像晏瑞丹這樣的工薪階層,倒沒啥,畢竟每月幾千元收入,沒有收入的百姓就難了。
下河街的李在貴,有名的困難戶,家徒四壁都說不上,壓根兒沒四壁,租房過日子。早年娶妻生女,因為窮,老婆跟人跑了,留下一女,那以后,他沒再娶,有人說他不是不想娶,而是娶不起。他贍老哺幼,老母的病,把他拖窮了,時不時住院,打針吃藥都要錢,女兒二十一歲時,遠嫁外地,剩下他和老娘過日子。日子好像不是用來過的,而是用來背的,壓得他喘不過氣,壓得他體形彎曲,身子骨越來越小,風霜雪雨一把刀,他被刻成一副木訥表情,即使置身熱鬧和感天動地的場面,他也沒表情,更不言語。
當時,晏瑞丹在鎮(zhèn)民政所工作,負責發(fā)放低保。那次發(fā)低保時,李在貴倒干脆,左手進,右手出,趕了人親。晏瑞丹問他:“把錢送出去了,怎么過日子?”李在貴嘆了口,說:“不趕人親,更難過日子?!苯?jīng)他進一步說明,她明白了他的苦衷,其實人人都有苦衷。所以是低保,就是保你每天吃上大白菜,并不保你趕人親,而低保人家,再艱難,就是勒緊褲腰帶,少吃兩口,也要把人親錢送出去。
趕人親,成為關(guān)河著名的社會活動,是一張千絲萬縷的網(wǎng),誰要離開這張網(wǎng),誰就會成為孤家寡人。話又說回來,誰家沒個事啊,你不送人,人不送你,禮尚往來,才是生存的世道王法,所以,辛苦掙來的錢,主要不是用于生活,而是用于趕人親。
日子久了,人們從中悟出一些道道,有人想方設(shè)法“辦事”,可總不能今天娶親明天死人吧?天無絕人之路,有人腦筋一轉(zhuǎn),就從紅白兩事中,衍生出壽宴、生日宴、升學宴、當兵宴和店鋪開張宴,如此種種,如雨后春筍。
酒席辦在餐館,也倒省事,而縣城關(guān)河鎮(zhèn)的風俗是自辦。關(guān)河鎮(zhèn)主要就一條大街,分上、中、下三段,憋著一泡尿就能來回,一支煙工夫就能走通街子。因找不到像樣的平地,各種宴事,只能在大街上操辦,這樣的熱鬧隔三岔五,每次要吃上三天,整條街子像過節(jié),人們相互幫忙,為了需要,還自發(fā)成立了助協(xié)會,購置了鍋碗瓢盆和桌凳,為各種酒飯?zhí)峁┧琛?/p>
成立之初,李在貴在助協(xié)會幫忙,端碗洗菜刷盤子,樣樣都干,不時把碗掉到地上,負責人對他說,這是我們的家當,你砸了,我們靠什么維持?后來就有了規(guī)定,誰碎了碗誰賠,所以,李在貴每次可憐的一點報酬,都會被扣除一些。他經(jīng)常發(fā)愣,也不隨和,沒人喜歡他木訥的樣子。
或許李在貴并不愚鈍,人情世故,全在他心里,世間萬物,全在他眼中,難說,他心里住著一個活絡(luò)的世界。
不久,李在貴的母親病逝,為母親辦完后事,他就離開助協(xié)會,再沒租房,住進關(guān)河邊的巖洞,也再沒趕人親,徹底“淡出江湖,歸隱山水”,靠撿拾垃圾維持生活,過上了清靜的避世生活。
李在貴,地地道道的關(guān)河人,連他都怕的人親事,何況外來媳婦晏瑞丹,她的恐懼,理所應當,她的逃避,理直氣壯。而晏瑞丹都退休了,還等什么呢,一個字,逃,兩個字,快逃,李在貴逃進巖洞,自己可以逃到省城呀,一樣一樣的。
二
關(guān)河縣人,無論自由職業(yè),還是退休職工,凡有能力的,即使沒有能力的,籌款借錢也在所不惜,紛紛到省城買房,就像當年的有志之士,從國統(tǒng)區(qū)奔赴延安,有的是候鳥遷徙,有的是飛鳥歸巢,總之,都不約而同選擇城北片區(qū)。這個方位的選擇,估計和鄉(xiāng)情有關(guān)。關(guān)河縣在省城以北,住這里,回鄉(xiāng)方便,不必穿城過市,啟程,便是回鄉(xiāng)之路。
關(guān)河人囤聚的省城北,被人們俗稱關(guān)城,一個關(guān)字,就連接了故鄉(xiāng)。
晏瑞丹的房子,自然買在關(guān)城片區(qū)。半年后,她老公賀天順退休,也自然落腳省城。畢竟,賀天順是關(guān)河縣縣長,他的到來,在關(guān)城的江湖中,激起了一點波瀾。彭東風設(shè)宴為他接風洗塵,總之,那天該到的都到了,全是關(guān)城舉足輕重的人物,有省城謀事的關(guān)河人,有關(guān)河籍的企業(yè)家,也有關(guān)河縣退休的頭頭腦腦,名義上為賀天順接風,實際上,彭東風順便聯(lián)絡(luò)了社會關(guān)系。
彭東風是賀有順的表侄,在生意場摸爬滾打多年,他眼睛不大,卻眨著智慧,個子不高,卻透著能量,他是道中人,這種場合,請誰不請誰,心中自然有數(shù),滿滿三桌人,氣氛沸騰。
那天,賀天順一出現(xiàn),眾人起座,握手和寒暄必不可少,笑,自然或不自然地堆在每個人臉上。西裝革履的他,濃眉大眼,國字形臉,透著浩然正氣,并氣宇軒昂,眉宇間蕩著憂國憂民的思緒,熟悉他的人,都稱這副面孔為關(guān)河縣標志性表情,寫著高大上的正能量。
仿佛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定,全中國的酒桌上,幾乎都講同樣的話,祝福的話必不可少,而使用頻率最高的是謝謝兩字,謝謝栽培,謝謝關(guān)照,那晚也不例外,只因賀縣長的到來,歡迎二字免不了成為熱詞,總之,都是受用的好話。
必要的禮節(jié)過后,人們的熱情轉(zhuǎn)到邱處長身上。邱處長一身西裝,還打了領(lǐng)帶,總是一臉儒雅和笑容。大家舉著酒杯,輪番到他面前,各種祝詞和套近乎的話,燙得灼人,歡迎賀縣長的主題,由此變了調(diào),賀縣長心里略有不爽,不過,一定程度上,他也能理解,畢竟邱處長非同一般,雖說只是個處長,卻神通廣大。
飯局到了最后,大家才知道,邱處這伙計,帶了私活,他從包里掏出一摞紅紙卡,向大家一一發(fā)放,臉上也像紅紙卡一樣喜氣,彭東風接過一看,原來是他女兒的結(jié)婚請柬,彭東風心里嘀咕,這老兄挑水帶洗菜,啥都沒落下。
大家再次圍攏邱處,“恭喜”之聲,像炮竹一樣響起,酒氣中浮起喜氣,飯局綻出一個新高潮。
待氣氛緩和下來,彭東風走近賀天順,低聲說,時間差不多了,要不去足療和按摩。見賀天順搖頭,彭東風就說換一個地方休閑一下。賀天順心想,初來乍到,熟悉一下環(huán)境也好,就換吧。邱處和大多數(shù)人稱有事離去,賀天順像個不諳世事的新人,跟彭東風來到關(guān)城休閑會所。會所設(shè)有餐飲、健身、足療按摩、卡拉OK和棋牌室,項目多,環(huán)境也不錯。老板姓齊,也是關(guān)河人。
賀天順剛下車,齊老板迎上去握手,必不可少的寒暄后,齊老板帶他們里里外外溜了一圈,指著閑置的健身器和按摩床椅,說,基本沒人弄那些玩意兒,下一步調(diào)整格局,全部用于棋牌。說著,棋牌室就到了,只見燈火通明,麻將聲和說話聲,此起彼伏,全是關(guān)河縣口音,像一鍋爆炒的豆子,大多是賀天順熟悉的面孔,恍惚間,他還以為在關(guān)河呢,他不便一一招呼,剛想繞開,就有人叫了一聲賀縣長,可能因為稱呼特殊,忙碌的人們停下來,目光齊刷刷地聚到賀天順身上。
“縣長深入基層,體察民情,大家歡迎?!?/p>
“賀縣長來兩圈,碼長城,這是愛國呀,呵呵?!?/p>
賀天順目不斜視,一身正氣地向大家點頭致意,說自己退了,已經(jīng)不是縣長了。“退了也是縣長?!比藗冏h論起來,賀天順略有不自在,邊走邊說不打擾了,就離開了麻將室。彭東風感嘆地說:“人之所需,供不應求啊,麻將室再擴大幾倍,也會座無虛席,京劇、國畫、中藥和武術(shù),跟我們的生活沒關(guān)系,麻將才是真正的國粹,和我們的生活骨頭連著筋,沒有它,很多人活不成。”
齊老板笑著說:“彭總說得極是,有人整天在麻將室,其實他們玩得都不大,輸贏一般一兩百元。只有幾桌打得大一些,一天下來,輸贏幾千上萬?!?/p>
幾個人邊說話,邊拐進一個院落,吵鬧聲被隔在門處。院子不大,卻清靜,齊老板推開一間房門,里面只有一張自動麻將桌,卻空無一人。齊老板說那是貴賓室,貴賓們不來也留著。彭東風湊近賀天順耳邊說,那是邱處和錢總他們的專桌,有人管這叫待遇。
“錢總?那個放高利貸發(fā)財?shù)腻X祿豐?”賀天順問。
“正是,約了他,他在外地,他的錢九位數(shù)了,是關(guān)河人的超級偶像?!迸頄|風表情夸張地說。
賀天順的國字臉,皺了一下眉頭,說:“在物欲橫流的年代,他成為偶像是正常的,就連我都覺得他是個奇跡?!?/p>
如今的麻將,名義上是休閑,實際上就一個賭字,剛退下來的縣長賀天順,對這個字很敏感,他下意識地加快步子,齊老板跟隨其后,邊走邊說:“剛才邱處來電說,錢總出差剛回來,他們在綠洲洗浴場,叫我過去,我哪走得開呀?!?/p>
邱處剛才不是說有急事嗎,怎么桑拿去了?賀天順心里嘀咕??促R縣長要走,齊老板送上一盒上等紅茶,賀天順謝過,卻沒收下。齊老板略有尷尬,臉上堆起笑:“賀縣長慢走,改天來貴賓室休閑哈。”
賀天順不會搓麻將,但他沒說不來,而是說了一聲謝謝。
那晚,賀天順回到家,疲憊地倒在沙發(fā)上,自言自語,都退休了,怎么感覺比在任時更累?晏瑞丹哼哼了一聲,對他說:“這才開了個頭,等著吧,連鎖反應,這次東風為你接風洗塵,下次就輪到其他人請你了?!?/p>
“東風是自己人,其他人就免了?!?/p>
“依我看,東風可以免,其他人不能免?!?/p>
晏瑞丹話中有話,賀天順沒去想,倒是他衣服口袋一角猩紅,引起晏瑞丹的注意。她以為賀天順收到的紅包,掏出一看,才知道是一張派款單,邱處長女兒的結(jié)婚請柬。
條件反射,晏瑞丹對這樣的紅紙卡過于敏感,她一臉恐懼,嘆了一口氣,說:“我逃到哪兒,這張紅色通緝令就追到哪兒,我真是無處可逃啊?!?/p>
“說話別夸張,不就是趕個人親嗎?說好了,到時你得去,請柬上寫的可是全福?!?/p>
“你以為只有你有全福嗎?我這里也有全福?!标倘鸬ぁ芭尽钡囊宦?,把一張紅紙卡拍到桌上,一臉愁容地說:“章顯德妹子家的親家哥的兒子結(jié)婚。”
“什么章顯德,還妹子親家哥,隔得遠了點吧,如果分不了身,有些人親就不一定去了?!辟R天順幫晏瑞丹排憂解難。
“什么隔得遠了一點,人家?guī)瓦^咱家,那年你老母親暈倒在大街上,人家章顯德妹子親家哥背著老爺子上了醫(yī)院。再說了,咱家兒子結(jié)婚,人家也趕了人親的,還是個整數(shù),這個人親咋都得還?!?/p>
說到母親,就觸到賀天順的痛處,他沒再糾結(jié)什么章顯德,還是章顯德妹子親家哥,趕忙進了母親房間。老人已八十七高齡,身體不好,整天躺在床上,賀天順一進屋,她眼睛亮了一下,看著自己兒子,目光平靜。
三
那天,賀天順往紅包里放了八百元,隨手裝進衣服口袋,晏瑞丹說:“就完了?不寫上自己名字,不等于白送了嗎?”說的也是,賀天順掏出紅包,慎重地寫上自己名字,每個動作都別扭,一個縣長,疏于這些俗事。
彭東風開車接他們,先把晏瑞丹送到章顯得妹子親家哥的兒子喜宴,兩人才趕到天龍酒店。邱處長站在酒店門口,賀天順上去和他握手,并致恭喜,而恭喜兩字說了多遍,他的紅包也沒送出。邱處尷尬地陪著他握手,賀天順是在感到對方尷尬的情況下,掏出紅包的,仿佛掏出一個炸藥包,趕緊塞到邱處手里。
他被安排到第二排餐桌,剛坐下,就有人叫了一聲賀縣長,他側(cè)身一看,是錢總,也就是那個關(guān)河人的心中偶像,還沒走到跟前,他就伸手急切地走來,和賀天順握手寒暄,他紅光滿面,一種氣場也隨之而來。賀天順招呼錢總坐下,卻被引路人擋住,錢總對他說了一聲對不起,就被引到第一排中間的餐桌,一種氣場也隨之而去。錢總和那里的幾個人一一握手,從他對那些人的稱呼里,賀天順知道那幾人是廳級干部。很快,邱處走到那張餐桌旁,雙手抱拳:“小女結(jié)婚,本是小事一樁,不該驚擾各位領(lǐng)導,但轉(zhuǎn)念尋思,不讓領(lǐng)導知道,領(lǐng)導怪罪下來,我擔當不起啊,就硬著頭皮打擾各位了?!?/p>
邱處的語氣,像是表示感謝,又像賠不是,總之笑容可掬,一臉儒雅。最后,他要錢總代他好好陪各位領(lǐng)導,而到賀天順他們這一座時,邱處仍然一臉笑容,只簡單說了兩句就離去。所有一切,都讓賀天順心里不舒服,他稱胃痛,叫彭東風送自己回家。
回到家,他沒有開燈,也沒開電視,靠在沙發(fā)上,點了一支云煙,煙火在黑暗中忽明忽暗,像夜色眨著眼。
晏瑞丹回來,開了燈,忙著換鞋,當她再抬頭時,嚇了一跳,怎么沙發(fā)上躺著一個人,待回過神來,她才發(fā)現(xiàn)是賀天順。
她說:“你別嚇我?!?/p>
他面無表情:“怎么我就嚇著你了?”
她說:“這個時間,不是你回來的時候,不開電視,也不開燈,是人都會被嚇著?!?/p>
賀天順翻了一下身,說,“一驚一乍的,我才被你嚇著了呢?!?/p>
啪的一聲,晏瑞丹把一張紅紙卡砸到茶幾上,賀天順又是一驚,瞟了一眼紅紙卡,是一張店鋪開張的請柬。晏瑞丹坐到沙發(fā)上,也沒開電視,看著那張紅紙卡說:“離開關(guān)河縣,目的是逃避人親,沒想到逃到省城,這種事一樁接一樁,比關(guān)河還多。兒子到美國是明智的,不然也會被人親所累?!?/p>
賀天順哈哈一笑:“你以為美國就省事?照樣有不省心的事,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會把人分出三教九流,高低貴賤。”賀天順的語氣,越來越重,說到三教九流高低貴賤時,他哼了一聲,鼻孔里躥出一股惡氣,眼前晃著邱處和錢總的影子。
當初在關(guān)河縣,邱處是住房建設(shè)局局長,經(jīng)常找賀縣長匯報工作。賀天順覺得他年輕能干,極力推薦他當了副縣長。他心懷感激,不久,調(diào)省住房建設(shè)廳任副處長,一年后提為處長,據(jù)說很得廳長賞識,有提副廳的希望。
一想到邱處當年的感激之詞,又想到他現(xiàn)在的表現(xiàn),世道炎涼,人心難測啊,賀天順心里拔涼拔涼的。
“哪里才是逃身之處啊?!标倘鸬@了一口氣,揚起那張請柬,賀天順的思緒,回到現(xiàn)實的特定情緒里。雖說都是困擾,但他們兩人的困擾不同,她被趕人親所困,而賀天順的困擾煩惱,遠不是趕人親那點事。
和晏瑞丹不一樣,賀天順畢竟是一縣之長,看問題,自然有一定的高度深度,也同樣因為縣長身份,置身官場,構(gòu)成復雜的人際關(guān)系,在任和不在任的人事處境和心理落差,是他當下所有困擾的源頭,這個源頭蕩漾開來就是浩蕩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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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讀結(jié)束,全文見《北京文學》2022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