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2022年第2期|海男:圖騰物語(長詩)
海男,作家,詩人,畫家。畢業(yè)于魯迅文學(xué)院、北京師范大學(xué)文藝理論研究生班。著有跨文本寫作集、長篇小說集、散文集、詩歌集九十多部。有多部作品被翻譯成冊,遠渡海內(nèi)外。曾獲劉麗安詩歌獎、中國新時期十大女詩人殊榮獎、中國女性文學(xué)獎、第六屆魯迅文學(xué)獎(詩歌獎)等?,F(xiàn)居云南昆明。
圖騰物語
| 海 男
一、窸窣聲穿過的花園面積
一個女人早起,穿上了有洗衣液香味和太陽
晾曬過的,帶有草本植物痕跡的衣裙
痕跡,猶如花紋,細看從柔軟的花片中
曲線彎如波浪,是的,波浪就在門口
近在一個女人早起的鎖骨之下
近在梳妝鏡外的鐵柵欄之外,某個夏天
一場一場的暴雨之后,鐵柵欄開始生銹
銹跡小心翼翼的,嘗試著如鮮血梅花
一朵朵的綻放,這是試探期,色彩艷麗的
物種們,總能屏住呼吸,勾引人類的知覺
大面積的銹鐵紅需要蘊涵風(fēng)暴過去的安寧
需要你轉(zhuǎn)身收完了陽光曬干的衣物
需要在你均衡的呼吸中蕩來了羽毛味的
天空之色,猛一回頭,發(fā)現(xiàn)了這些身外
鐵銹色的張力,使外圍柵欄完全的
改變了鐵的原初色。一個女人早起
來到鐵銹色柵欄外,她的性別特征強烈
身穿裙子的女人,窸窣聲無意驚動一只鳥
那只鳥來到了兩米外的水泥地覓食
水泥地看上去根本無食物
但雀鳥們總能在水泥地,花園中啄到食物
有時候,它們有可能是啄起了一粒沙
沒問題,人類每天面對時空
不知不覺中就會將看不見的沙粒咽進去
是的,應(yīng)該有可食的沙粒
就像有可食的花朵和荊棘
不辜負這人生中的滿眸春光
于是,她穿上裙子外出,水泥地上的
那只鳥早飛走了。在這個早晨
大地像剛被水洗干凈,她代表從月光中
走出來的,陰柔的符號
從此刻開始,這場漫長的遠征
將從她的符號開始,是的
她作為月光色的符號,應(yīng)該是隕石的某部分
彎如弦弓河流的某部分……書籍的某部分
月光在白晝撤離,一個男人打亮火機
點燃了手中夾著的香煙。一根香煙
有騰云駕霧的能力嗎?一個男人吸完了香煙后
去干什么?一個穿裙子的女人往前走
人類的速度中出現(xiàn)了大鳥的一雙翅膀
這俗世者們的一天,總是開始于凌晨潛意識中的那只黑蝙蝠俠已經(jīng)消失
意識流中的幻象揭開了這不為人知的秘密生活
二、箱子論
巖石比鄰接踵于地平線,硬而冰涼的
石灰?guī)r,總能在厭世者面前踴躍而起
倘若你已經(jīng)開始厭世,你開始放棄了
拎起箱子的欲望,箱子的歷史總是伴隨人的
命運在輾轉(zhuǎn)。曲線圍繞著身形
女人模擬著花冠,試圖呼吸空中白云的香味
從花骨朵到綻放,花的一生很短暫
永逝之美卻溫久而長駐記憶
男人試圖像鋼鐵般堅硬,卻免不了要生銹風(fēng)試圖吹斷枝桿,斬絕一切浮世之物
在房間里箱子并不占位置
當(dāng)人將箱子放在角落時,不經(jīng)意的灰
看不見從哪里來?卻總是覆蓋箱子的表面
所以,只有一次開始中的旅行
讓箱子變得干凈起來
雖然世間沒有一塵不染的事物
但主人出門之前,總是要穿過黑暗中的房間
人,在房間里,使用器具,使用煤氣灶
使用牙膏、鏡子,剝?nèi)ニ袀窝b之相
回到自我。箱子,在邊緣中占一方寸
失去旅途,它就是遺忘。而當(dāng)人走近它
一只箱子開始興奮起來,當(dāng)主人用干濕兩種的
毛巾擦洗它時,窗戶打開了
造物主總是賦予我們耐心
箱子有拉鏈,有密碼鎖心
拎著箱子出門,這是一件關(guān)乎到將身心
移動在時間外面的事件
箱子被手拉動著,時間分對外張力
如同樹葉在枝上舞動,如遇到了風(fēng)向
樹葉也會隨風(fēng)飄落。箱子的滑輪
隨同人飛行,到了天上,箱子在機艙中
默默地隨同機體揺晃,白云對于箱子來說
是裝在箱子內(nèi)部的棉花
包括波濤,所經(jīng)之處的風(fēng)景
都可以裝在箱子里,這就是一只箱子
在旅途中的喜悅和滿足感
行走者如此自由,很長時間以來
當(dāng)戰(zhàn)爭遺夢越來越模糊,如同雨后水蒸氣
蒙住了玻璃,伸出手試圖擦干凈玻璃
手指被沁濕了。人,有時候,就想在看不清楚的
想不清楚的,沒有答案的時間中
讓模糊蒙蔽著雙眼,直到我們轉(zhuǎn)眼間醒來
又投身另外的世態(tài),而此際
我們已經(jīng)忘卻了一場又一場的戰(zhàn)亂
三、我當(dāng)然見證過云梯上的房子
總之,你這一生不可能錯過火車站
除非,你生活在云霧繚繞的山寨
我當(dāng)然見證過云梯上的房子,往上看
云霧掛在房子的屋檐,順著云霧飄過去的
是一只巨大的野蜂,只有它的嗡嗡聲喚醒了我
在它未用蜂聲演奏樂曲之前
我低下頭解開了鞋帶,在你未有意識之前
鞋子里竟然進去了那么多的沙石
我坐下來,在這遠離書房的地方
準確地說,在這遠離網(wǎng)絡(luò)高速公路的地方
在這遠離后疫情時代焦慮癥的人群中
我坐在一座臨壁的石頭上,身下是瀾滄江
一只黑色的巨蜂就是從我頭頂迎風(fēng)而去的
我忘卻了對一只巨蜂的恐怖
倘若被它蜇一下,你被蜇痛的局部
不用三分鐘就會開始變得紅腫
就像莫名的疼痛使你的身心墜入一片黑暗
黑暗順天幕移動,像鐵蹄般踐游四野
沒有黑暗,就沒有抽屜和暗盒
就沒有造夢空間,有時候,當(dāng)一根鋒利的麥芒
在黑暗中搖曳,世間有了陣痛和啟蒙式的教育
我抖落了旅游鞋的沙石以后
仍然聽得見那只巨蜂的嗡嗡聲
聲音總是會引領(lǐng)視線,哪怕你陷在泥沼中
一旦有聲音從天際而來
腳總會在挪動,想撥出泥沼的意念
就像是聲音從許多樹籬的纏繞中
穿越而過,當(dāng)聲音觸到聲音
像電流碰撞到了電流,這微小的區(qū)域
也能產(chǎn)生出火花。是的,我見證過
你未曾見過云梯之上的房屋
就像你始終保持著身體的干凈
我見證過了一輛綠皮火車慢悠悠的車輪下
激蕩起的一陣陣地?zé)岷秃?/p>
北方有平原,南方有水渠
平原一望天涯,種植者騎著自行車去繁殖農(nóng)事
水渠彎彎曲曲,總能澆灌在西風(fēng)中枯裂的土地
我是誰?已經(jīng)不太重要
當(dāng)我成為了麥田中的影子,巖石上的倒影
當(dāng)我抬起頭,看見了那只黑色巨蜂
飛到云穹中去尋找另一只迷失方向的巨蜂
我見證了云梯之上的那座房屋
繼續(xù)往上,便看見了孤獨的羚羊警覺中看我一眼
羚羊消失得如此之快,超越了幻覺
超越了一朵云逃逸的快樂
繼續(xù)而上,我見證了云梯上的屋子后面
還有房屋,有苞谷地,有伸向森林的小路
這里是幾戶人家的小山寨嗎
海拔在上升中,我見證了這里的男女
他們在山地上勞作。我猜想這些人應(yīng)該不會下山
去火車站乘人類加速的高鐵去月球旅行
因為他們所置身的海拔離月球已經(jīng)很近
四、塵世那秘密的時間
任何人,都無法替代你
去經(jīng)歷塵世那些秘密的時間
安靜下來的夜,夜夜夜,安靜下來的夜
猶如恒河沉迷于黑暗,不再用波濤傾訴
去看一座早已廢棄的古堡之前
我們彼此的約定都已經(jīng)看似堅定
卻隱藏著脆弱。但土地已經(jīng)翻耕過
一只折斷翅膀的鳥,它會用什么樣的方式
為自己療傷?這些都是肉眼看不到的
除非你恰好途經(jīng)了它身邊
除非你生了惻隱之心,蹲下地
伸出手,這需要勇氣,一旦你的手
觸碰了那只鳥的痛,你就會將它帶回家
帶到露臺,或者花園,或者藏書閣
或者更溫暖的地方,或者旅途
這些現(xiàn)象一旦觸及,生命中將增加伙伴
同時將增加責(zé)任,悲憫和愛都需要勇氣
或者放棄它,忘卻它的存在
是的,人生通道,總隱藏著危機和問題
當(dāng)秘密之花獨自綻放
當(dāng)你發(fā)現(xiàn)自己正目睹一場不為人知的事件
當(dāng)你途經(jīng)了那條彎曲得就像蜘蛛網(wǎng)的道路
生活,延伸出了什么樣的哀嘆
當(dāng)哀歌纏綿著日漸寒冷的舌尖
表達是如此乏味,只有抽屜和暗盒中的秘密
未被啟開,它們始終在沉默中歌唱
五、逝去的光焰中有她鎖骨下的旅途
逝去的光焰下有她鎖骨下的旅途
一頂變來變?nèi)サ拿弊优惆橹?/p>
好久,好久了,她就這樣保持著古樸的姿態(tài)
好久,好久了,她就這樣用同一種姿態(tài)生活
當(dāng)她露出鎖骨的時候,那是在沐浴
白色的沬泡從發(fā)絲往下滑落
一個女人的沐浴史,從少女到成熟的
瓜熟蒂落,看似悄無聲息
卻在那潮濕沐浴的霧氣中將她的身體歷練
當(dāng)一個女人決定沐浴時
她已經(jīng)將裙裝從身體中脫落
滿身的汗液,來自骨骼中的疲憊和厭倦
解開發(fā)髻時的松弛,赤腳伸向冰涼的地板
暗夜和晨曦之交錯的無數(shù)時光
白色的泡沫從黑色的發(fā)絲順面頰而下
她仿佛是一匹身體的瀑布
當(dāng)她的鎖骨微顯出巖石的棱角
才證明她活著。一個女人活下來
在赤裸祼的沐浴后又穿上了衣裙
長裙曳地,正好可以攜帶泥沙回家
她的鎖骨外面,是沙塵暴
她走過了塵沙彌漫的地域
突然發(fā)現(xiàn)了前面有燈火,柵欄圍墻和客棧
有站在門口的旅人,彈著香煙的灰
她的鎖骨抽搐了片刻,這旅途
淹沒了她的足跡,世人都在疲于奔命
而她知道,今夜將宿于客棧
從裙子下又抖落了那么多的塵沙
而她的鎖骨下還有未抵達的旅途
六、偏藍色調(diào)的生活方向
偏藍色調(diào)的生活方向,有時候從暗夜開始
指頭總可以伸出,最先觸到寒冷
人們不再讀紙質(zhì)的早晚報
只有我九十多歲的母親每天讀報紙
當(dāng)她坐在紅色的皮沙發(fā),用手展開報紙時
天已經(jīng)大亮,城郊外的菜農(nóng)進入了古老的巷道
天已經(jīng)大亮,自行車的鏈條又新生出黃色銹跡
從暗夜到現(xiàn)在,我們生起了火
在火中取暖時,農(nóng)事活動在休眠
一個放大的長夜,星星也能炫耀
那些憂傷的婦女上床睡覺了
她們旁邊或許有男人的呼吸聲像牛車般滾動
轍跡往往會覆蓋住時間的哀愁
她們旁邊更多是落下的毛絲,肉體的繩索在舞動
偉大的暗夜是一個巨空的秘密
是一個個出沒于夢游狀態(tài)中的逃離
蚊子出入夏夜的房間,偏喜歡吮吸肉體的甜蜜
而蝙蝠俠離人類的屋宇有足夠多的距離
踏著黑暗的轍色,我是我自己的幻影
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在地上飄忽
是的,一個不可能觸撫的時代
像帽子突然被一陣風(fēng)拂過,像風(fēng)箏飄起來
我是多么愛你,風(fēng)來了,秋天真的來了
人們都在忙碌不休,在銹鐵味中拾荒的人
轉(zhuǎn)過身來,哪怕在長夜深處
拾荒者也在用肩挎著纖維大包
身份,我想起了所有人的身份下產(chǎn)生的
日常生活方式。我想起了在這樣的夜晚
婦產(chǎn)科的醫(yī)生們正在為一個孩子接生
分娩的婦女使盡周身力氣
這是疼痛,為了讓嬰兒出生
一個女人,忍受住了肉體之痛
這是午夜之下的荒謬之城,兩個人站在橋頭
接吻,多么年輕啊,那個接吻的少年
奮力地擁抱女孩,仿佛想帶著她飛翔
而那個女孩,幸福得想自由地飛起來
我在夜色中迷離于美的虛幻
想起了曾經(jīng)在一個動蕩的歲月
我朝著城門外走去,我在逃亡嗎
朝高聳入云的海拔往上走,我在朝圣嗎
七、落日下出現(xiàn)了一片廢墟和城池
落日下出現(xiàn)了一片廢墟和城池
昨天,我們還在焦慮之中關(guān)上門生活
有時候,只有掩上門,才能隔離開外在的
不良空氣。有多長時間了,我們關(guān)門靜息
有多長時間,不再聽到敲門聲
門鈴失去了旋律。但并不意味著
我們終身囚禁之此。總有打開門的好時光
門一敞開,家犬便拼命往外跑
讓它們閃爍著皮毛尾巴歡快中跑出去吧
給它們自由,就像解放了我自己
門或墻壘屋檐,來自文明最初的前夜
在文明的前夜,人類在石洞中生活
避開了野獸和戰(zhàn)亂。我想象不出我的前世
而當(dāng)我熟練地移步于門外的輾轉(zhuǎn)旅路
前世就像水一樣清澈見底
中間有青苔,底部是礁石和水蝕的城廊
而我的影子被水映出了波光
我知道了,在前世,我的命運
戲嬉于流水,已被載入了藍色的虛空世界
前世于我,是現(xiàn)在的繩索
我熱愛繩索,就像源于古代的骨針穿過的線
繩索是水漫上岸和內(nèi)陸的曲線
是捆綁器物和身體的紐帶
一根繩索就像波浪動蕩起伏
又像蛇身隱于灌木草叢以爬行而蛻變地貌
落日深處我們?nèi)酝白?/p>
除了死亡,我們還需要迎著光而上
哪怕這束光,是從一個婦女曬干的衣服
那充滿香味中虛構(gòu)出的一條路線
給予我們的暗示。山坡上,好像有一只巨獸
在傲慢地研究我們的身份
我們說不清楚各自真正的身份
尤其是當(dāng)我作為一個女人時
我的真正身份就是女人
在若隱若現(xiàn)的背景中我洗著碗,從油煙中走出來
那么多的羊群剛歸廄,那么多的煙火熏痛了眼眶
尤其是我,置身在人群中時
我的身份早已消失殆盡
現(xiàn)在,我離那座廢墟的城堡只有咫尺之間的距離
幾只異鳥聽見我們的聲音
正沿著古城堡的石壁尋找飛出的門窗
它們在此居住多年,繁衍了很多子孫
聆聽它們的翅膀聲就能感受到一個家族的力量
而我們來了,是不是驚動了它們的安寧
我們決定放棄對一座廢墟上古堡的探索
當(dāng)我們開始撤離時,看見了外面的幾只陶罐
那些早已碎裂中長出的植物
借助于雨水和日光而生長
我們還發(fā)現(xiàn)了城池,像一面倒映著落日的鏡面
有野鴨在水中滑行著,草叢中還發(fā)現(xiàn)了鴨蛋
沒有人去拾鴨蛋,我們漸漸醒悟
這座廢墟的城堡,需要孤獨和安靜
飛翔者有天空,落地者有塵世
離開的腳步很輕,或許是踏著滿地的野草
還有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們都在綻放
離開是一種選擇,忍不住還是摘下一朵野花
異香撲來,我們的存在也不過是一種
隨風(fēng)而逝的味道而已,我愛上的
也是我放棄的,我放棄的,正是我銘記的
天空越來越亮,回過頭
我看到的廢墟上的古堡,黑下去的輪廓
更像是一座無人管理的博物館
所有的歷史和時間在里面暗自簇擁
被歷史和時間所遺忘的逸聞軼事
在無限的寂寞中必將獲得永生
面對美或虛無
我愿意撤離到時間的另一邊
面對那黝黯的光輪
我愿意成為你其中的一部分
八、羊群們?yōu)槭裁葱枰翀?/strong>
當(dāng)我們跑到山崗,我說的是更遠一些的
地圖上像小蜘蛛織出的黑或藍,紅或白
黑的是山岳,藍的是水
紅的是土地,白的是云朵
羊群有黑有白,顏色取自萬物
取自毛茸茸的,有刺猬的,有皮毛的野獸
取自泉水洶涌的碧綠,取自云空飛碟
羊群為什么需要牧場
這是一個生命體系的過程
牛羊奶被手擠出,人類的胃啊
所有食物所到之處,均是生命的原力
羊群們穿過了陡峭的山脈走向
這是人類學(xué)家走過的地方
凡是人或物所在途經(jīng)處,總有痕跡
帶著照相機、測量繩、標本文檔的人來過了
他們對人與物留下痕跡的密碼有興趣
有時候,他們雙膝著地,研究一條線路
就像研究經(jīng)緯度上飄落的云絮之謎
羊群為什么需要牧場,伐木工為何走出了森林
當(dāng)宇宙不斷地發(fā)出警戒令
城市的鋼筋水泥在晃動,頻率高的余震
總能讓人們嚇出一身冷汗
而病毒的源頭在哪里?仍是一個懸疑
只有當(dāng)你在辟不開的謠傳中走出家門后
你才能充分地感覺到群羊們的那一座牧場
有可能就是通往天堂所經(jīng)過之地
地獄和天堂有何區(qū)別?想起來了
這是詩人但丁一生所穿越時空的階梯
牧羊人用嘴銜起一片樹葉就能奏出陣陣悅耳之音
我渺茫的身體里裝滿了詞語的黯淡和光亮
哪一種生活是我們的地獄?我已走出了黑暗
紅色的裙裾裹緊了并非蒙難的身體
有時候風(fēng)吹開了裙擺如盛開的荒野
我這樣愛著某個人某種像云絮般的虛無
天堂或地獄對于世界來說就是無所不在的時間
九、暴風(fēng)雨之后的相遇
她從灌木叢中走出來,像是從遠古走出來
恰好是雷雨后,我站在巖壁下避雨
雨是突如而來的,就像花也是突然綻放的
我也是突然決定消失的?;鸸庀旅娴拿婵?/p>
看上去,每一張面孔都是熱烈的
我理清楚了一團手里的麻線
洗過了澡,露臺上來了一只蜘蛛
正在織網(wǎng),它似乎決定要在此盤桓些日子
我沒有打擾它的安寧,蜘蛛織出了三根曲線
此刻,雨突然來臨了
所幸露臺上有屋頂。有時候,就連一只蜘蛛
也會讓你莫名的焦慮,尤其是風(fēng)和大雨
撲面而來時。這時候,完全要靠天意了
那只蜘蛛留下來了,織了一片網(wǎng)又消失了
看不見蜘蛛消失的路,蛛網(wǎng)留下來
在露臺角隅,陪伴我的心緒升起或降落
我的消失,只是離開了露臺房間
有時候,生命中總需要一大片荒野
有時候,走著走著就看見了巖石林立
她從灌木叢走出來了,穿布衣的女人
是來挖藥草的。她有土著方言
我聽著她說話,語調(diào)仿佛在唱歌
我聽著她說話,想著河流中翻滾出白色的波濤
越過悲哀時,樹籬中有什么精靈隱去身形在跑
越過瑣碎時,遠方和歷史簡化為這眼前的面相
仿佛不再被病毒后疫情追殺
仿佛不再被情咒所監(jiān)禁鞭擊
想說的話,飄走了;想見的人,不想見了
想打開的門,沒有了壁壘和臺階
我想撲進的這片荒野,肅靜如遠古氣息
我想擁有的那朵花,不再想掐斷它的怒放
我想趁著天未黑下去,贖回自然之身和靈魂
十、我想說什么或者不想說什么
我想說什么或者不想說什么
在居家的日子里,洗了一堆衣物
然后,下雨了。衣服剛晾開在繩上
雨又來了。此刻,我想說什么
星際像一把大鎖嗎?走過鄉(xiāng)村
像是靠近我的呼吸鼻翼,我想表達的
并非是我想充分表達的,而呼吸卻能替代我
在鄉(xiāng)村的麥田里,跟隨一位農(nóng)婦彎下頭拾穗
這是古老的一幕,此刻,仍能游蕩我
曾經(jīng)死去的一部分生活。當(dāng)人們的臉上
像樹葉枯萎時,我看到了絕望
然而,這并非是生活的全部目的
漂流瓶就在腳下,只要移動版圖
就離海洋很近。然而,我卻陷在麥地里
看著拾穗婦女的背影。說實話
她看上去,真的很美很美
我想說什么或者不想說什么
都不重要,說出來的詞,畢竟是虛無的
在虛無和現(xiàn)實之間拾穂的婦女仍在彎腰
如果彎下腰就能在麥田拾到干枯的麥穗
如果站在井欄邊就能看到井水中的自己
是的,我想說的卻并沒有說出來
是的,我不想說的卻說了出來
花,要怎樣的妖嬈,才能活夠最后的日子
這是我走到花園中的迷途
這一天,我走了很遠,只是在繞圈
走到一根陳舊的電線桿下看見了水邊的蝌蚪
走到麥地里看見農(nóng)婦始終彎腰拾麥穂的背影
真實的存在中充滿了不知所措的力量
就像我懷抱一束玫瑰卻發(fā)現(xiàn)一只細小的黑蜘蛛
在花蕊中隱藏,我迷離的呼吸
總有意外的驚嘆和憂傷
那些山坡上的羊群跑得那么快
我想追,卻其實是在原地看羊群們在奔跑
那些在霧中失散幾十年的旅伴
我再也記不清楚他們的名字和模樣
十一、使用剪刀的哲學(xué)和聆聽音律
使用剪刀的哲學(xué)和聆聽到音律
就像是在修復(fù)我人生中的一次次迷障
它臥在空曠的籃子里,同那些家居的物器
靜臥于它的休眠間——這是剪刀的原形
當(dāng)我想使用一根繩子,而我只需要一段
就像水的某個渦流上升時,我想起了剪刀
外面,有疏通下水道的工人穿著雨靴趴在地上
止不住的暴雨輪回來到人間
止不住的后疫情總是帶來驚悚
而我,正使用一根繩子
那么長的繩子,大約有幾十米長
甚至更長,可以從高樓頂拋擲而下
甚至更長,可以環(huán)繞你虛無中的山水圈
然而,我只需要兩米長的繩子
現(xiàn)在,我想起了剪刀,久未使用的物器
外面有雷陣雨前的悶熱,是的
沉悶的夏日,哪怕綠葉中
滾動著晶瑩剔透的雨滴
你的軀體仍在漂泊不定,記憶中的剪刀
應(yīng)該在籃子里吧?生活的簡約
讓我們有了歸宿,將幾十種使用的物器歸于籃子
省去了屋子的雜亂,省去了我們視覺下的煩憂
經(jīng)過我手的撫摸,沉睡的剪刀醒來了
就像蟬在樹上醒來了,它跳到了另一片樹籬
就像我自己醒來了,這新的一天我洗過了臉
剪刀下的繩子斷了,我聽到了咔嚓聲
我聆聽到了飛蛾在繞著燈光旋轉(zhuǎn)
我聆聽到了引擎蓋下的水在流動
我看見了很長很長的繩子在環(huán)繞親愛的地球儀
兩米長的繩子從剪刀下落在手上
我用它干什么?此刻,你在路上
風(fēng)景永遠變幻無窮,抵達一片荒野時
你下了車。仿佛有許多幽靈在走
在唱歌,在復(fù)述塵世的美景美物
終于,我的神降臨了
仿佛是剪刀修理了荒野上的律法
它如此純凈地迎接著你,再沒有一棵樹會死去
再沒有一朵花會萎靡
再沒有一個人會孤獨地消失
我的惶恐焦慮,超越了絕望
超越了詩歌中來往于音韻的門戶
鳥兒又回來了,每次遷徙
都帶著翅膀上的記憶,因而在蔚藍的天空
鳥兒們從不會迷失方向
而當(dāng)我踏著腐葉,這是下面,離鞋面發(fā)出的
錯落聲,離遠方列車鳴笛聲,離夢中人
很遠的地方。而在雙肋以上
永不衰敗的綠,總能讓我們羞愧或謙遜
作為人的形態(tài),離一棵樹很近
卻差異很大,所以,我們需要禮贊萬物的存在
當(dāng)我醒來時,如能在枝葉中找到甘露
找到花紋,找到沁入時間的脈跡
我便有了欣慰,開始了新的旅途
而脖子上的圍巾,有斑駁樹葉的金黃
飄忽于肩頭。走了很遠
仿佛在某個時間的遷徙之地
尋找剛從土窖中燒出的青磚鋪路
仿佛為一只鳥虛構(gòu)出了自由的飛行
當(dāng)我垂下頭,發(fā)現(xiàn)鞋面上有許多的泥漿
突然變得很干凈,行走途中
路上的灌木葉擦盡了鞋面的泥漿
大自然是我們最永恒的清潔器
我們一旦在路上,身體的塵沙都會抖落而下
讓那些塵沙重又回到原鄉(xiāng)
當(dāng)我們從夢中人身邊醒來
十二、關(guān)于魔法之路的幻想
我想離你更近些,用我的力量靠近你
是我一生的夢想。如此好的天氣
沿著一面墻的陽光,能在里面找到土和石磚的結(jié)合
世界是一個巨大的組合樂隊
少了任何一種樂器,都不可能演奏出神秘的歷史
而歷史,蘊涵于細節(jié),諸如此刻
我站在一面墻壁的陽光下面,尋找斑駁的圓點
它們仿佛是一些用云朵,又像是水稀釋顏料以后
找到了始祖的源頭。盡管我們的歷史
往前走,已經(jīng)將最遠的源頭剝離開去
盡管一個演奏者,觸撫弓弦時
總會陷入失憶的困境,當(dāng)一個人開始失憶時
已經(jīng)走了很遠的路,或者經(jīng)歷了身體的巨創(chuàng)
人剛出生,身體幾乎是沒有斑痕的
嬰兒,純粹的肉色體,但每一個嬰兒
都是帶著使命降臨人世的
當(dāng)我是一個嬰兒時,從搖籃晃動中落入夾縫
再往夾縫往外爬就是塵世
從塵世中站起來獨立行走時
看見了寬闊的四野
關(guān)于魔法之路的幻想,是我來到人世的使命
魔法這個詞,很抽象嗎?是的
當(dāng)我們品嘗面包糧食,喝一杯咖啡時
當(dāng)我們咀嚼吞咽,悄無聲息中有變幻的天氣
剎那間,看見了一些人的身影
流程中遞增的光斑,家門口的小徑
發(fā)黃的情書,郵道上的自行車鈴聲
翻山越嶺者,脊背越來越灼熱
這一切是魔法嗎?走了很遠
總想回頭,并不是丈量距離,而是想看見
身后那些途經(jīng)過的村莊屋頂上的炊煙
是否飄走?夕陽西下,時光繼續(xù)著
生的走向,定義和現(xiàn)象學(xué)彼此在燈光下穿行
苔蘚覆蓋的山脈走向,并沒有讓精靈們迷路
因為每一條路,都可以通向塵世
每一種磨難后,最終都抵達天堂
十三、云雀與色彩學(xué)
早起時,總會看見一只云雀又來到了庭院
有時候,我會將所有的小鳥們稱之為云雀
我認為,云雀是從天上來的
穿上了云的衣服。其實,每只云雀的
衣服都不一樣,某天早晨,來了
紫色的云雀,我剛結(jié)束了一個憂郁的夜晚
它來得正好,院子里有了它的紫光
仿佛有了哲學(xué)的箋注??匆恢簧砼瞎獾脑迫?/p>
在院子里漫步,憂郁的智者們
在哪一條航線旅行?某天早晨,來了
綠色的云雀,感覺到是我從滿山遍野的綠色中
將它帶回來的,在森林中曾經(jīng)有一只翠鳥
棲在了我肩膀又飛走了,我產(chǎn)生了
一種瘋狂的愛,想讓它飛到我的藏書閣
站在藏書閣的窗口,從這里看不到荒野
也看不到起伏的丘陵和河流的彼岸
但可以看見那只綠色的云雀
我會使用鳥語嗎?顯然我發(fā)不出云雀的聲音
我的聲音只能模仿云雀的某種音節(jié)
就像我們在荒野搭起帳篷想象著天空的高度
鉆進帳篷時感覺身體在云端上睡覺
帳篷外的獸群們也踩著云絮在漂泊
某天早晨,來了金色的云雀
它是太陽派遣而來的使者嗎
多么炫目的金黃啊,我有些暈
大約是在夜里失去了睡眠,看見金黃色
在庭院中移動,顛覆了我的妄想
如果這一天能借助于云雀的金黃色翅膀
如果能讓我飛起來又落下地
哪怕只是閃電的剎那間,對于我
也是被懸浮力載動的虛無飛行探索
某天早晨,來了白色的云雀
像紙一樣的白,因此有無數(shù)的空白
像雪一樣的白,因此有凜冽的寒光
像云朵一樣的白,因此深藏玄機
我跟著一只白色的云雀
在啄一只墻壁下的蚯蚓,它認真地
忘記了我的存在,啄起一只蚯蚓
對一只渾身長滿白色羽毛的云雀來說
意味著要飛回廣闊的藍天
除了上述幾種色,還有黑色的云雀
很陰郁的光澤,華美而又尊貴
每當(dāng)看見它,心情會更加憂傷
黑色像是一種從暗戀中升起的圖騰
一個人可以有一場圖騰嗎
還有天藍色的云雀,它來了
來得正是時候,那一天,是我的生日
仿佛整個世界都藍了起來
我的出生跟一只天藍色云雀有親密關(guān)系
是隱喻也是宿命,寄生于那天藍色
我仿佛也有了翅膀,往返于天空與人世間
我的圖騰,就是我的禮贊
十四、如何去禮贊痛苦的秘密之花
如何去禮贊痛苦的秘密之花
我開了頭,就能沿生命的痕跡找到一只古陶
那是西去的路,淘金人睡在金沙江岸
每一條江都有金子,這是古往今來的傳說
我并沒有見過從江水中淘上岸的金子
只要出入于金沙江
從陡峭巖石逶迤而下的江岸
就能與淘金人一次次的相遇
他們世世代代都在江岸淘金
此刻,我想念彼岸的那只小野獸
站在淘金人的影子下,我眺望著對岸
羚羊算不算我心靈中的小野獸
松鼠算不算我心靈中的小野獸
這些都是糾結(jié)我時間的問題
淘金人曬黑了從頭到腳的肌膚
我曬黑了耳朵、雙頰下的鎖骨
離夜晚還很遙遠,我發(fā)現(xiàn)了仙人掌的熱烈
充滿綠色果肉外有白色的刺
夾縫的暗處長出了鮮紅的花朵
我如何區(qū)別淘金人從江水中
用鐵篩淘出的沙和金子
哪些摩擦聲中發(fā)出風(fēng)吹麥芒的聲音
從江岸的山坡上帶來了割麥子的秋令
如何去禮贊融入了沙和金子的江河
如何去禮贊隱晦中盛放出痛苦的秘密之花
十五、那使我憂郁的正是我的靈魂伴侶
沒有了硝煙,子彈就不會飛來
安靜中充滿了厭倦的味道
很想再坐在冰涼的巖石
看到有褐色綠蔭地和極少數(shù)旅行者的地方
找一座荒野往前走,這幾乎就是我
被詞語所輾轉(zhuǎn)的生活方式
離開一個男人,又遇到了前方的屏障
穿過擎滿了藤條的拱形樹籬,噓口氣
肉身的疼痛突然緩解了,氧離子就像水
透明,像是被深奧的哲學(xué)呼吸著
檀香木的味道,如果在男人和女人之間蕩漾
擁抱會更加輕柔而深情
而兩者的矛盾和沖突,熔煉出了誘人的琥珀
親吻吧,順著那果漿漫出的枝桿
夠到樹冠之上的懸浮力,創(chuàng)造一個神秘的境遇
那使我憂郁的正是我的靈魂伴侶
我們依附于微塵上的分秒時態(tài)
分離或聚首,在每一個季節(jié)的中途
十六、云端上的客棧
并非是為了逃離塵世,在無意識中
已經(jīng)抵達。生態(tài)好的地方就會產(chǎn)生霧幕
就像我還未看清你,已經(jīng)做了你的俘虜
有時候,我們總想超越某種限制
自由的囚禁,讓我們面對面
就像雪山對峙著寒冷,河流對嶼著彼岸
云端上的客棧,完全使用巖石鑄造
男人或女人在不同時間上完了最后一級臺階
秋色沿臺階漫游,形同一個旅人
在我們身后從科技的爐火中走出來的機器人
此時此刻,正替代人去行走搏斗
野生動物園的百獸們?nèi)谒鼈兊念I(lǐng)地
網(wǎng)絡(luò)線早已奴役住了人們的言行
我們上完了臺階,就到了云梯上的客棧
身份登記后,我們各自開了客房
敞開窗看見了雪山。海拔在上升
溫度也在上升,身體的超越感也在上升
此時此刻,請別遮住我的光
也別跟我叨念那些煩瑣的情緒,我不再理會
他人的態(tài)度和觀念,眼見那雪白的崖頂
還看見了攀巖的人。我還需要什么
還有你就在我隔壁的客房
看見你站在露臺上吸著香煙
我們從空間閃過了一暼,轉(zhuǎn)眼將視線離開
此時此際,我們不再關(guān)心性別
天際線正在擺脫迷霧的一場場籠罩
而作為旅人,來到這個地方
我們早已擺脫了生死的糾纏
因此,許多記憶如同迷霧正在散開
我們不再為歷史而前行,巖頂上的雪
仿佛并不融化,因為它已經(jīng)累積了寒冷
形同我們內(nèi)心朝拜的神
十七、那沙啞的歌聲是從哪里飄來的
那沙啞的歌聲是從哪里飄來的
從廚房的煙熏味中,走出來的我
又聽見了那聲音,是我熟悉的沙啞
我觸痛了自己的神經(jīng)細胞,正在宇宙的沙漠
在干燥而熱烈,甚至是滾燙的瀚海中
尋找某些時間的碎片。想起了遇見的風(fēng)景
在所有的風(fēng)景中都有時間的往返
那沙啞的歌聲曾幫助我,在暴風(fēng)雨降臨之前
找到了一座巖石避雨,站在巖石下
暴雨來臨之前,不遠處的向日葵
搖曳著。不遠處的坡地上隱現(xiàn)出一輛紅色的
手推車,一個農(nóng)人站在山地里抬頭看著天空
我依倚巖石的身體有些顫抖,那沙啞的歌聲
仿佛是從那片搖曳向日葵的金黃色中過來的
仿佛是從那輛紅色手推車影子中過來的
那沙啞的歌聲,在更多時候,是從枕頭的夢鄉(xiāng)
過來的。在柔軟的身體中,來自歌聲的沙啞
在我的體內(nèi)漂泊,而門外,是許多的夢鄉(xiāng)人
許多植物苔蘚下延伸出的小路
是我選擇的方向,太陽的光熱
棲于巖石的兀鷲和一只天鵝的飛翔
那沙啞的歌聲,到底是從哪里來的
這淡淡哀愁的時間,我并不急于趕路
也不想讓自己的靈魂疲憊不堪
我們勉勵著那些從陰郁中生長的花朵
驚奇中發(fā)現(xiàn),在我的衣櫥和通向書房的
走廊中,又飄來了那些像是解開了密碼的
沙啞的歌聲,它拂過了我發(fā)絲和嘴唇
有門鈴聲,打開門,我訂制的花籃到了
花籃里有好幾種搭配的花色
其花朵葉片互相傳遞著某種暗示
我將花籃拎上樓,往房間走去
十八、遺忘的美妙延續(xù)在我們的歷史深處
我漸漸地忘卻了一道道影子
很久以前,那些晃動的影子會從書架上走下來
那是一些關(guān)于書上的故事,紙頁中飛出了蝴蝶
此生總有緣與蝴蝶相遇。在云南金平的
蝴蝶谷,六月的蝴蝶隱居在峽谷
他們告訴我說,蝴蝶天性中帶著隱藏身心的
技法,總會尋找到與自己顏色相似的樹葉
在樹上戀愛求偶并生育。尋找蝴蝶需要機緣
它是一門藝術(shù)。屏住呼吸,你的聲響
會驚動潛伏在樹葉上的每一只蝴蝶
甚至也不能把你的情緒帶到蝴蝶谷
那些垂頭喪氣的情緒,是蝴蝶們所排斥的
那些狂野的歡樂,也是蝴蝶們害怕的
哪一種情緒,適合這些隱藏的翅膀
邊走邊孕育我的情緒
它仿佛是隱藏在樹葉上蝴蝶的某種氣息
某種源頭,猶如愛情的藝術(shù)
必須邊走邊想,就這樣
一只只蝴蝶來到了眼前
遺忘的美妙,是那些透明的翅膀嗎
看見了那么多那么多的蝴蝶
我的情緒有時只適合戀愛
我愛渺茫的夠不到的,虛構(gòu)中的愛情
我也愛現(xiàn)實中的,從火車站走出來的男人
我有時也會愛上在深山老林劈柴的孤獨的守林人
我的情緒沿著蝴蝶們潛伏的峽谷
像一頂帽子,我心愛的頭頂上的帽子
飄下山谷,又被風(fēng)找了回來
我想到了蝴蝶的死亡便開始止步
不再往前走,仿佛再往前走
我就看見了蝴蝶們的天堂之門
十九、暴風(fēng)雨來臨之前的情緒
暴風(fēng)雨來臨前的情緒,使我站在衣櫥前
該穿上怎樣的裙裝,到外面走一走
藍光閃爍,是幻想推動著身體
紅光彌漫,是理念中飄過了煙火
遠方,迷霧,戰(zhàn)亂,格局和人性
泥洼中的歌手,麥田上空的驚雷
我們正在以從未有過的耐心接受考驗
而勇氣不是一件東西,是面對面的接受
那些發(fā)霉的消息,或者從某座海洋偏離航線的帆船
我正以身體中保持的信念,接受云絮紛亂的變化
倘若在田野,白鷺們也會在觀測天氣
飛禽走獸們比我們更能敏銳地捕捉到移動的險情
非移動的屋頂上空是云絮的王國
我們稱頭頂以上的為天空和上蒼
乘飛機幾乎都是在棉花似的云團中行走
完全封閉的機艙內(nèi),看云朵
就像感覺到我們的生命并不存在
我們稱頭頂以下為大地和塵世
天空和大地為何有距離?情緒中的虛無
就像暴風(fēng)雨降臨之前,我們看云圖變遷
就產(chǎn)生了預(yù)感。情緒中有音律
有夢產(chǎn)生的虛假和真實
其實,用其一生的光陰
我們都在虛與實之間感受驚心動魄
感受爬行動物在曠野上悄無蹤跡的消失
感受熱烈的心跳時種植下的向日葵
你的情緒正在迎接暴風(fēng)雨的來臨
你的箱子滑輪移出了高鐵的臺階
倘若我們正在相愛,那么在暴風(fēng)雨降臨前夕
我們或許正在路上,在地鐵或人群中探出頭
或者更遠,在山岡和釀蜜人站在一起
一只蜜蜂會蜇痛我們嗎?那甜蜜的刺痛區(qū)域
仿佛就是一場暴風(fēng)雨降臨的前奏曲
詩人用語言命名,蜜蜂配制著甜蜜
冷不防給你一個刺痛。這片區(qū)域和領(lǐng)土
都是狂風(fēng)暴雨必經(jīng)之地,接受吧
上蒼給予我們的禮物,總是挾裹閃電和驚悚
后來,萬物茁壯成長,超脫了我們的苦厄
二十、在每一個人的領(lǐng)地上都有光巡視
光,躍過柵欄,每天都有圍欄,各種材質(zhì)
人,是個體,是一個小世界,必須有戒律
劃分人與人之間的差異。有柵欄時,就有了領(lǐng)地
除了飛禽走獸們可以在領(lǐng)地穿梭外
人,在各自的領(lǐng)地上求偶,找到了自己的伴侶伴
侶關(guān)系就像影子投擲于生活的范圍
一滴水就可以滋養(yǎng)那熾熱午后的禾苖
一個人有自己的領(lǐng)地,有了泥土
還需要有禾苗呼風(fēng)喚雨,在干燥的
烈火般的下午,人們焦躁不安地穿行
腳踏著熱浪,不時地用手拂過面頰上的汗?jié)n
從肌理中涌出的汗液都是咸的
海水也是咸的,巖石間的距離也是咸的
那天下午,人們等來了雨
燥熱在雨中慢慢地撤離
柵欄上干枯的花枝,紅的那部分開始紅
綠的那部分開始綠,黃的那部分開始黃
在每一個人的領(lǐng)地上都有光在巡視
也有雨,頒布著法典,原野上有多少生命
就必須在這晶瑩的雨滴中跳舞
雨來臨,我們的肉身被洗得干干凈凈
光來臨時,我們在自己的領(lǐng)地上醒來了
驚悚又過去,逃亡者重又回來
歷險者的故事,宛如天邊的云
總以我們難以言訴的力量在變幻
當(dāng)我們談?wù)撦W聞時
仿佛在變幻的云團下找回了
那失散已久的幾只羊群。鑰匙回來了
百葉窗上的風(fēng)鈴又響起來了
某個人,又讓我開始心慌意亂
某道水渠拐過了阡陌密織的土地
有了光,在暗房中,我洗完了照片
保存下來了歷史遺忘的某些細節(jié)
歷史并不是空洞的,許多人在黑暗中來往
并非都是幽靈顯現(xiàn)的夢,更多的是光圈
將我們的領(lǐng)地從黑暗中引向了
從水邊、田野、書房、倉房中散發(fā)的
一束束鵝黃色的光
就像我們養(yǎng)了一群鵝黃色的鴨子
它們正帶著輕盈的體態(tài)從水邊回來
二十一、來自未來詩學(xué)的隱喻
未來,看上去很遙遠很遙遠
我,一個用鉛筆橡膠擦,隨時可以擦干凈的符號
此刻,你在哪里漂泊?時時刻刻有可能會迷路
這是你的本性。對于星球,你總是通過手掌
剝開的那只石榴,想尋找到根須
九月,希臘詩人埃利蒂斯命名過的
瘋狂的石榴樹已經(jīng)開始成熟
這瘋狂是認真的,想起我們?nèi)松械寞偪袷?/p>
又荒唐又真實,我們會鉆進石洞
不管后果怎樣,總是想往前走
并深信前面一定有石門拱頂敞開
只有在瘋狂中變得認真起來
我們才會將衣裙上的皺褶伸手撫平
我們才會用瘋狂檢測生命底部踩著的石頭有多重
用瘋狂去愛一個人,就像愛一只鳥
無論它穿越云霧藍天都悉心陪伴
哪怕從空中墜落,也要陪同一只鳥的翼體
無論墜入何處,都要以輕盈的姿態(tài)落下
未來看上去并不遠,噓口氣
今天已經(jīng)過去,未來已經(jīng)是桌上的石榴色
我酷愛云南蒙自的石榴,準確地說
是從百年滇越鐵路特級火車站碧色寨
向外延伸出去的一座座石榴莊園
石榴更像是藝術(shù)品,將瘋狂藏在榴色顆粒
從一只秋意彌漫中的石榴去享受未來的降臨
她聽見風(fēng)聲已經(jīng)開始吹著強勁的口哨
她知道用不了多長時間樹葉就會簌簌的響動
她并不拒絕聒噪從屋頂上空的樹籬中飄來
但她知道,打開門就是未來
就像關(guān)上門就是昨天
語詞就是荒野,有時候看不見一個人
聽不見任何動植物的聲音
有時候,荒野河床都在沉睡
而倘若它們醒來,就像語詞等待著跳舞
因為肢體失去運動就會枯萎
語詞失去循環(huán)不已的造血運動也會衰竭
鮮活的詞需要遇到荒原從沉睡中醒來的早晨
倘若幸運,未來的奏鳴曲就從早晨開始
那個早晨,我擁有了升火煮茶的念想
那個早晨,我擁有了穿上白褶裙的儀式
那個早晨,我擁有了與幽靈們共舞的召喚
荒謬或瘋狂沿著荒野,當(dāng)溫故而新時
穿上新裝時,衣柜中仍保持著舊時代的味道
每個活躍的語詞,都是一條命
每個婦女都因柔軟的月光而信奉水的宗教
男人們放下了盔甲后,脊背上仍然有傷痕累累
未來的修辭學(xué)對于她來說,就是在迷霧中
看見了精靈們從漢語中躍出
二十二、有多少秘密在靈魂軀體外漂泊
漂泊就像風(fēng)語在耳邊晝伏夜出
沒有漂泊,水就不會找到河流
河床上激起的浪花就不會抵達海洋
農(nóng)夫們收獲的西紅柿還沒變紅時
是青綠色的。西紅柿也叫番茄
番茄為什么從青澀變紅?這年月日
總充滿了無常,當(dāng)一個智者
在午夜的火災(zāi)中遇難時,我剛服下白色的安眠藥
他已跑到盡頭,已無法再用數(shù)字記事
像穿上了衣服的云變幻出了另一朵云
夢見的事往往會在多年以后呈現(xiàn)
漂泊的足跡被土或雨覆蓋后再無歷史可言
有紅色的太陽,必須有黑色的夜幕
在橄欖枝上有通往另一個星球的路線
熱愛一個詞,就發(fā)現(xiàn)了隱喻
而隱喻中的命運就像一個人
從出生日期到身份,漂泊于水就有了波濤
漂泊于列車就有了站臺并在陌生人中行走
漂泊于箱子就有了地圖上的線路
速度要怎樣的慢下來,才能拾到麥穗
速度要怎樣的快起來,才能搜尋到證據(jù)
拾麥穂和尋證據(jù),是兩種隱喻
世態(tài)總是在隱喻中前進
哪怕停頓,其實也在冥冥中變幻
有一個虛擬的存在,需要一枚紅色的郵戳
還需要牛皮紙信封,塵封已久的消息
需要你或我,漂泊于世界盡頭的勇氣
二十三、水土
社會機構(gòu)存在了水土,成長并茂密
云層看上去很低,看上去就能觸碰
其實,你觸撫到的只是屋頂上的花園
想起許多人的面孔,是為了在忘卻中回憶
省略一片陰影時,你控制住了情緒
今天很踏實,從泥沼移過秋天的樹籬
我喜歡炊煙升騰,尤其是被白鷺環(huán)繞的村落
白鷺們會棲在犁耙的上方,看田鼠穿過了土丘
赤腳的鄉(xiāng)村孩子們,將作業(yè)本鋪在石頭上
他們認識了多少漢語?白鷺的羽毛
如果落下地,也可以做羽毛筆嗎
水土之上有浮塵,在詩學(xué)筆記中隱藏
在婦女生活的發(fā)絲裙子中拂過了波浪的黑
在男人們的社會議題中成為了染料
我成為了我,并意味著要承擔(dān)浮塵的來來去去
水土是我們飯碗中的佐料,咀嚼并品嘗
味道像干枯的麥桔梗上彈出的吉他曲
而一只蛾享盡了煙花,總是那么快的謝幕
歷史,反復(fù)地訴說著過去的太陽和月光
有時候,看手指下彈下的煙灰
就能看見灰濛濛的霧帳下走來的人有多陌生
陌生而又深邃,使我用力走向前
這就是我感受到的歷史,瓦礫上有裂紋
仿佛花朵綻放,四周有綠色清香的薄荷味
我愛這異常簡單的一天,就像愛一個人
那純粹的寶藍色,是天邊迷霧散開的睫毛
或許這就是慢慢融化我的水土
我一點點適應(yīng)它的奧妙
翻滾的云圖有羽毛的痕跡
在一座古老的村莊里,女祭祀頂著暴雨
完成了一場生與死的儀典
我看見的或未看見的,都是世界的內(nèi)核
宛如手中剝開的石榴和核桃
物與人,風(fēng)景與語詞,默默地凝神遠眺
最終我們將著陸于哪一個宇宙的內(nèi)核
廣闊的云那么好,你的存在那么好
像一朵云遠逝于自由的遼闊
但在揚起的鋤器下,我看見了泥土的褐色
二十四、在幕后咖啡色的古城堡里
也許什么都沒有,但我們?nèi)匀煌白?/p>
昨晚,我在咖啡館喝了一杯咖啡后
徹夜未眠。這并不妨礙我向前行走的路
這是一座咖啡色的幕后古堡
所以在山岡下的小鎮(zhèn)上,有幾家咖啡館
我猜想著,咖啡的顏色應(yīng)該就是那座古堡的色澤
果然不錯,我猜對了。在幾百米之外
我眺望著,仿佛一頭巨獸站在高岡
那孤獨,從空中襲來,這是我著迷的
生活狀態(tài)。這是哪里?是我虛構(gòu)的城堡嗎
是的,我省略了真實的地址
雖然在真實的地址里有創(chuàng)世主的原形符號
就像我省略了戀人的名字
在戀人的名字里衍生出那一雙隱形的翅膀
以及讓我曾經(jīng)死去又活過來的星空彌漫之夜
就這樣,在虛構(gòu)的引力之下
我終于進入了真實而又被遺忘的古城堡
有發(fā)絲的幽香,看見了性感的鎖骨
那是遠古婦女的浴池,仿佛看見了燈籠
在沒有動力發(fā)電之前,燭光旁邊有幻影
燈籠可以替代日月照光,于是,古城堡
有了光,有了織布機,就有了飾物
有了光,就有了凸凹的文字形態(tài)
沿著四壁的長廊,有滴水聲穿石而來
盡管我們的腳步很輕,卻驚醒了沉睡
很久的生命和器物,當(dāng)時間重又歸來時
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那些散發(fā)銹跡的青銅
好像每天都會增加一些斑紋
我好像看見城堡中有人撫住劍在行走
但沒有看見劍光。我還看見了什么
其實,什么都沒有看見,空寂無人的城堡
原本就是我虛構(gòu)中的旅途所必經(jīng)之地
如果說它真的存在,是在我拾臺階而上
我像一個來自前世的人,看不見我的性別
只感覺到我的肩膀上棲著一只翠鳥
它隨我的體身輕微顫動,我看見了取火種
回來的人,好像是一個男人,他心中捧著火
那束燃燒的火,好像在他手中
又好像在一只青銅器的爐中燃燒
后來,來了許多人,身體的原形可以辨別性別
骨骼柔軟的,伸出手臂像彎弓的就是女人
用肩膀頂住巖石的,將劍從刀鞘中撥出的是男人
在意識的飄忽中我接近了真實和虛構(gòu)的古堡
面對真實的存在,我可以在此談?wù)撗婊鹬?/p>
面對虛構(gòu)的力量,我可以伸手揭開夜幕
焰火需要著一片浩瀚無際的夜幕
疾馳于我們在兩個不同概念中的旅途
古往今來,煙火與夜幕總是若即若離
兩者的關(guān)系,就像男人和女人的關(guān)系
面對一座真實和虛構(gòu)的古堡
我自己,恍惚間,突然產(chǎn)生了消失和歸來的力量
二十五、剝開生命的內(nèi)核
發(fā)絲被風(fēng)吹起來時,往往是往后飄動
聽不見發(fā)絲的聲音,但你的面頰
能感覺到頭上的發(fā)絲順從了風(fēng)力
我們總能順從于世界的秩序
包括自由,每一道從靈魂中產(chǎn)生自由的門檻外
是誰在等待與你結(jié)伴去旅行
作為旅者,你像籃子里的蘋果飽滿地
期待著從鞋底下涌過來的流沙
只有鞋跟落地,才能跟蹤世間幽靈們的足跡
關(guān)于幽靈有無數(shù)的隱喻
我看見的幽靈都來自想象力
這世界除了有趐膀的精靈在飛
想象力也在飛,有時候,它飛行得更快
帶著泥土在飛時,有樹枝上的露珠
帶著河流在飛時,河床都在空中激起了波濤
帶著房子在飛時,云梯上就有了村莊或城池
終于跨出了門檻,你的所有根須都在路上
有盤桓不盡的理由,就像水總會尋找
滲透感和另一滴水。物質(zhì)以再生的氣息
銜接著我們的呼吸,并誘引我們的目光
當(dāng)目光投入遠方,就像看見了樂器
那似曾相識又陌生的可以沉默也可以彈奏的
是樂器,懷抱樂器者,在我們之前掌握了
弓與弦的奧妙,而我們還在訓(xùn)練和摸索
所以,一個人需要跨出門檻
世界是依賴于循環(huán)不已的時間向前延續(xù)的
世界也同時依賴于我們?nèi)诒M痛苦的秘密
向外的路,肅清了昨夜黑暗魔杖的謠傳
這世界,還需要我們?nèi)ハ硎苣切┑V物質(zhì)的原理
因此,我看見了頭頂水甕的女人
正在向一條河流輕盈地走去
她每天黎明來河邊用水甕裝滿水
又將水甕頂在頭頂
這是一個凡俗而驚心的現(xiàn)象
自從看見這個從村莊走出來的女人
我就看見了野花在山崗上怒放
宇宙那隱秘的內(nèi)核,該結(jié)果的就結(jié)果
該枯萎就枯萎著。人群中我謀劃著未來
只有順應(yīng)于萬物生長的節(jié)奏
生死之謎變幻出了宇宙那璀璨而動人的傳說
而此刻,我看見田野上農(nóng)夫摘下的果實
從手上滾到了手推車,又滾到了
高速列車的貨運廂,又流到了亞麻床布上
又滾到了生命的內(nèi)核,又滾到了塵土中
我們剝開,慢慢地品嘗,噢,塵世多么美
二十六、一個人的圖騰
我見聞過了那些死亡的根須,堅守此地的人們
仍然煉焙著青銅器,用于酒樽的,模仿著嘴唇
用于釀窖的,藏于清風(fēng)明月的倒影
不知不覺,許多凋亡的
生命重又歸來,包括我自己
用前所未有的醒悟,脫離了母腹
自由了嗎?有人在問我
那是風(fēng)語正好經(jīng)過了
我的領(lǐng)地。在清掃了許多來歷不明的枝葉毛屑之后
突然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輕松
我可以跑起來嗎?從家門口跑上幾公里
一個憂傷的虛無主義者
開始止步,這座荒野延伸到了瀾滄江邊
夜晚的瀾滄江是黑色的,江邊的村莊植物
也是黑色的,在黑暗中適應(yīng)了光線后
就會發(fā)現(xiàn),黑暗之上有銀色
村莊里的人們還在圍著篝火跳舞
外星球人偶爾也能透過宇宙之光看到這個場景
就像我趕上了篝火中的最后一場圓圈舞
黑暗中有人拉住了我的左手或右手
篝火熄滅了,跳舞的人們回到了村寨
我記得一個女人將我?guī)У搅怂募?/p>
并打開一間房讓我住里面,我聽到女人的
銀色手鐲在響,長到足踝的綠色麻裙
從樓梯走廊窸窸而去,我睡著了
當(dāng)我睜開雙眼,窗下就是碧藍色的瀾滄江
我跑下樓,看不見那個女人
村里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到地里干活去了
萬物萬靈都在勞作
腳踝摩擦著野外向前伸展的荊棘
溪水突破了自己的禁錮最終躍出了峽谷
除了圓舞曲,手拉手扭動肢體
忘卻死亡和痛苦,人類最高的境界
在于我們用身體嘗試著各種深度的體驗
你的手,遠離著蛇的彎曲線形
我曾見過一個少年與蛇為舞
在荒野奔跑,那場汗淋淋的娛樂之路
使我驚奇于人的腳,無限奔跑的腳
我后來也跑了起來,少年從瀾滄江岸跑回了家
那條蛇消失了,應(yīng)該回到了它的洞穴
我重又跑到了巖石上找到了那頂草帽
陽光多么熾熱,像火焰散發(fā)出比麥秸色更黃的
翼翅,飄忽在屋頂瓦藍色之上
噢,夢幻,至高的領(lǐng)主
總能讓我的腳在陡峭的巖石上立足
從巖石到山下的路,永遠是人間焰火
二十七、草帽之歌
從編麥秸到成為一頂草帽
首先,來自小麥的生長期在許多年前的光陰面前
我總是在麥地中拾穂
母親是一位農(nóng)技師
我跟在她身后,她頭戴一頂寬邊草帽
在母親寬邊草帽的麥秸色下拱出的涼爽中前行
跟在母親身后,像一只羊羔去尋找領(lǐng)地
我那雪白雪白的幼年啊
如一張白紙,沒有任何字帖筆畫
在麥地里,我見識了小麥的青澀期
如我的幼年。那個給麥子施肥的老農(nóng)
戴著另一頂草帽,我發(fā)現(xiàn)了草帽上有鳥糞
老農(nóng)的帽子開始變褐色,風(fēng)吹日曬
改變了秸黃色。母親往前走了
她頭頂上的麥秸色正值中年,像她的年華
我一腳踩進了溝渠,那是冬春交際之時
腳在水和沉泥中糾纏著,仿佛戲嬉來臨
水有些涼,但冰早就融化過了
只有微涼的水,才會讓我們覺醒
就像涼風(fēng)總能激蕩起冬眠中漫長的凋亡
就像熱風(fēng)總能讓果實由綠色變飽滿變紅色
層出不窮的青澀后,麥子成熟了
在拾麥者的身后,我看見的都是婦女
男子力氣大,將田地里的麥子
捆好抱到了牛車、手推車上堆起來
婦女們開始拾麥穂,總有余下的麥穗
遺落在田地里,鳥兒們銜不動一根根麥穗
饑餓難耐的鳥群從空中飛下來了
饑餓產(chǎn)生了覓食的技藝和速度
鳥群們逗留于人類眨眼的工夫,就盜走了
麥穗上細小的,裹著外衣的麥子
我又看見那些從打麥機出來的麥秸草
那些潮濕或干枯的麥秸
有人已經(jīng)開始編織草帽
并將干枯的麥秸草裝在手扶拖拉機上載走了
母親說,幾里外有一家草帽編織廠
母親說話時,她頭頂上的草帽被風(fēng)吹得一起一伏
在村莊的大樹下,有一個女人
在編草帽,她的手看上去很粗糙
但她的編織術(shù)卻很細膩
每一根麥秸到她手上時仿佛都締造著
想成為一頂草帽的夢想
是的,編織出一頂圓形的草帽需要多少麥穗
后來,我也戴上了草帽
在那個盛夏,母親送給了我一頂草帽
頭頂著草帽,我跟隨母親在鄉(xiāng)村的烈日下行走
麥秸味、四野牛羊糞的味道、野花妖嬈的味道
我青春期的味道、西紅柿紅透的味道
郵差騎著生銹自行車的味道
從草帽下隨風(fēng)呼吸著這些混淆一體的味道后
一個少年走過來,偷吻了我的影子
一只鳥飛過來,盜走了我頭頂上的白云
一輪太陽在草帽上悄無聲息的游蕩后
當(dāng)我摘下草帽時,已抵達了黃昏
多么寂寥而涼爽的時辰,我將草帽掛在了墻壁
站在墻壁下的我,突然間靈魂開竅
將一束燈光聚在房間,仿佛又看見了
戴寬邊草帽的母親,她是一組很長的農(nóng)事詩歌
而那個揀穗者,夢里出入的地方
都有麥穂下的塵埃,紅塵天路有草帽在飄動
那個身穿紅衣的女子,跑過了礫石小路
重又回到麥田,啊,未來
從拾一根麥穗開始,序幕拉開后
靈魂饑餓的人們開始了彎下腰
在麥田中如能拾到一根根麥穂
直起腰來時,將仰頭看見頭戴寬邊草帽的女神
那麥秸色的女神,從遙遠的農(nóng)事中走來
饑餓消失了,就會用麥秸編織草帽
坐在大樹下的婦女,將一只草帽編織到天黑
終于完成,當(dāng)最后的一根麥秸草
作為音符鑲嵌在草帽,我聽到了有人
在喊我的名字,有人喊出了我的魂
喊出了我身體中孕育的那場狂風(fēng)暴雨
我不需要觀看搏斗和殺戮
對于我來說,戴上那頂麥秸編織的草帽
可以來往于叢林,我跟野獸們相愛
撫摸遍了它們的皮毛,并吻它們的眼睛
我跟所有飛禽走獸們都有約定
但保持著距離。我在草帽下閉上雙眼
是因為我已疲憊和厭倦,血腥或死亡
都需要內(nèi)心的神去祭奠。喊出我名字的人
喊出了我的魂,待我睜開雙眼,戴上草帽漫游
就像我活了九十多歲的母親,撐著紫檀魔杖
她從不施展魔杖之法,但我已被她籠罩一生
有人喊出了我的名字,喊出了我的魂
今日白露,我站在牢哀山的海拔深處
觀看一只綠松石色的鳥,看不到底的危崖
一個采藥的中年婦女正擎在危崖上
我噓了一口氣,她身穿紅上衣
我想起了古剎的燃燈,想起了紅色的火
想起了紅色的玫瑰,想起了紅色的戀人
想起了紅色的木棉花,想起了紅色的唇膏
一只綠松石色翼的鳥,飛過了我草帽
直上云霄。采藥的婦女擎住了一座峽谷
她的靈息像霧狀形的云朵繚繞而去
這人間除了煙火,還有另一場煙火
二十八、狂飆和孤獨游走于時間盡頭
眼見一架牛車已經(jīng)廢棄在荒野
再也回不了家,找不到它的主人
牛車還沒散架,它的結(jié)構(gòu)笨拙而簡潔
制作牛車的是鄉(xiāng)村木匠
我這一生去得最多的地方是鄉(xiāng)村
從幼年就跟在塵土的飛揚在奔跑
從幼年就無法追究塵埃為什么會落地
那時候,總能看見木匠,聽見鋸子和銼刀聲
木屑的粉沬就隨風(fēng)起落,木匠的腳陷在木屑
他的眉毛面頰上也有木屑
春光處,一輛牛車出了村
我搭了那輛車,卻不知道要去何方
趕牛車的老人也沒問我去哪里
天邊盡頭,是一個大得無法計數(shù)的圓圈
亦是一個緊裹在襁褓中的嬰兒
水乳大地,母親的乳頭下是吮吸的嬰兒嘴唇
乘牛車往山崗上走,車輪下是山路
一頭黃牛沉默寡言中奮力往前走
趕牛車的老人六十歲左右
他點燃了一支用煙葉裹起來的香煙
濃烈的煙草味兒嗆人時激起了咽部在咳嗽
如同上山路上摩擦著車輪的沙石
冥想中的帆船像一片薄霧離我太遠
曾經(jīng)擁抱過的人像冰冷過時的舊相冊
牛車在正午前抵達的是一座山崗
我和趕車人都下了車,因為再無路可走
趕車人走到山地里去了,是一片玉米地
他的腰有些彎曲,身體幾乎朝前傾動
我環(huán)顧四周,看不見一個人
沒有人的地方,牛車棲在山崗
老人鉆進玉米地就再看不見蹤影
我現(xiàn)在去哪里?在虛無中產(chǎn)生的方向
總有煙火與天堂的紐帶,像紅色的繩子
我戰(zhàn)勝恐懼時,紅色就會降臨
往前走了幾十步,便回過神來
出現(xiàn)了一座果園,有果樹的地方就有人
我聽見了剪刀的咔嚓聲時,看見了一個女人
在修剪枝條。離她伸往枝條的剪刀也很近
近在咫尺,她看見了我
對我說,想吃蘋果就自己往樹上摘
她的臉,像花瓶,陽光移動時又像青銅器
她摘下一個蘋果遞給我說往前走幾里就有公路了
我咬下了蘋果的一角,往前走
她給予了我方向感,讓我有了移動感
狂飆和孤獨游走于時間盡頭
撫摸過我指頭的人并不意味著終生廝守
將我送到月臺上的人并不意味著與我乘同一輛列車
秋風(fēng)處,萬物都在清除落英
如泣如訴的耳語,河流將拐過彎
雨季將撤離,從云穹收回閃電驟雨
我將剪刀藏在器物處,刀鋒不再需要磨刀石
眾神走進了巖石峽谷又走了出來
生命,就是從霧障深處飛出去的一只蝴蝶
生命,就是野火騰起趐膀后化不盡的咒語
我守住了我自己,羽毛才可以化蝶永逝
我守住了我自己,靈魂才可以虛空圖騰
此際,日月在身邊旋轉(zhuǎn)
化蝶為永逝者,以蒼茫變幻無窮呈現(xiàn)了
那一雙透明之翼,穿過了云層階梯
虛空為圖騰者,以塵世為凈土繁殖出了
眾生的密碼,將鑰匙插進了鎖孔
打開或掩上的門,我們走進去又走了出來
仿佛成群的幽靈往天地間去漂泊
仿佛成群的天鵝往天地間去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