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樹長老
某一日,忽然見一群人正把大街兩旁胳膊樣粗的樹連根拔起,好一陣心疼。打聽原委,說是這兩排國槐生病了,要更新。
在小城工作很久,經(jīng)歷的這種事情太多。一街兩旁的樹由花石榴換法桐,法桐換毛白楊,毛白楊換女貞,女貞換欒樹,欒樹再換成法桐……因此很少看到一棵長高長大的樹,更毋說長老。
由此可以想見看到大樹那一刻的驚喜——也是在小城的邊上,一個偏居一隅的朋友門前——兩棵枝葉茂盛的核桃樹正枝葉茂盛著,看那樣子,樹齡至少在50年以上。這是一座廢棄的工廠所在地,廠子的前身不知是什么。這種本應(yīng)生在山中的樹木扎根在土質(zhì)松軟的平原已屬不易,歷經(jīng)這么多年風雨而安然無恙則更難求。究其原因,可能是它們生長在一個不惹眼的地方,才得以幸存。我因之而激動了一些時日,且至今念念不忘,想著哪天閑暇去看它。
愛樹也許是人們的天性。不是有說人是從森林里走出來的嗎,人類在早期的狩獵時期,大多是在森林里活動的。進入農(nóng)業(yè)耕作后,人們才不得不砍伐了一些樹木,但身上仍保有樹木天然的氣息和印記,仍然親近樹木。人們在城中、鄉(xiāng)野或者自己的庭院栽植樹木,賞其花葉,食其果實,納蔭乘涼,調(diào)節(jié)呼吸,讓樹木成為自己的良伴。
早幾年在一個苗圃里看中了一棵海棠,就設(shè)法把它移栽在家門口的路邊。每年春到,它都開出一串串火紅的花來,惹得路人眼饞手熱,甚而至于要折上一枝兩枝拿回家去。它成了我家門前一景,也成了這路上一景,令看見它的人(特別是孩子)身心雀躍。
經(jīng)??吹竭@樣的情景:城鎮(zhèn)中或路邊偶然有的一棵古樹上總是纏了不少扎眼的紅布條,且樹下大都有虔敬燒香的痕跡——想想才知人們是把古樹當成祈福避兇的神去敬仰了。不論這種方式是否可取,起碼暗合了某種心理訴求,人們在與古樹對視時找到了某種相通的東西。另一個重要原因恐怕就是這種古樹太少了,以至于令人們肅然起敬。
其時,不管什么樹,即便如常見的遍生房前屋后、院落水坑的楊、柳、榆、槐、楝、椿、棣、棗等,都有其自身獨特的美。長大了就更美,更惹人喜愛?,F(xiàn)在北京四合院里的大樹基本都屬此類,它們是主人的根。即使大樹老死了,在那里一矗,或在水里一躺,都是一處風景,或一幅畫。九寨溝水里躺著的花皮圓木,沙漠胡楊的死而千年不朽,皆為明證。試想一下,張家界、黃山、廬山、九寨溝……如果沒有樹,又會是什么樣子?
前幾天我到洛陽嵩縣南部伏牛山腹地的白云山景區(qū),在一個叫“森林氧吧”的地方,心靈再一次被激活,頗發(fā)了一陣感慨:那一片松林確實是伏牛山一寶,給白云山增添了不少魅力。而它們也僅僅才有四五十年的樹齡啊,如果滿眼都是幾百上千年的古樹,那又會是一種什么情形呢?而這幾十年的樹齡還是得益于國營林場的保護機制。
看來,要讓樹木長老,還確實不易。它需要的是薪火相傳的精心付出??!“前人栽樹,后人乘涼”說得多么明了,又多么精絕!一棵樹長老的過程就是“前人”和“后人”共同呵護的過程,尤其是“前人”的辛苦栽培與長久護佑。
前段時間出差北京,又一次為胡同、四合院中的大樹欣喜——從那一棵棵或國槐或皂角或松柏或榆棗的偉干虬枝上,我為觸到歷史的脈搏而深感慰藉。但在四合院與胡同的消失過程中,又有多少棵大樹消亡?。∫猜犝f過修路因古樹而改道的事,這種行為是值得尊敬的。
一個沒有樹的城市是可怕的;一個樹木總長不大的城市是可悲的。試著不要摧毀一棵你不喜歡的樹木;試著把你喜歡的樹木栽在適宜的地方。善待樹木就是善待生靈,善待生命,善待自己。當栽樹護樹的“前人”,不要當毀樹砍樹的“后人”。愛樹就讓樹長高、長大、長老,享其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