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占:他們在凜冽海風中兜起肩膀
寫小說的時候,我讓更多的故事發(fā)生在青島老城。老城徒有悲傷,自帶清高,每一個逆光的晨昏,老城緩慢、凋敝,卻也一身膽量,雙肩抬著頭顱,像個吞噬時間的王。一代代羅曼史消亡了,老城還是倔強的老城,有底氣有靈氣,以至于所有的故事都無法越過它。
近幾年,一些官方數(shù)字不斷地重申著老城的意義:在6.9平方公里的范圍內,匯聚著各級文物保護單位85處,文物建筑近千棟,歷史優(yōu)秀建筑313處,名人故居50處,有八大關和小魚山兩處國家歷史文化街區(qū),還有不計其數(shù)的傳統(tǒng)風貌建筑……文史專家、建筑師、殖民者后裔在公共媒體輪番呼吁,老城是歷史的見證者、參與者,是城市精神的物質載體,其滄桑值得細細品讀,希望老城在申遺的道路上,能夠保有這份“獨特”與“老舊”。
小人物對于老城的熱愛則出于本能,跟申遺無關。血親,生存,遠去的青春等等,構成了小人物的“城愁”,他們在凜冽海風中兜起肩膀,又在須臾海霧里復發(fā)關節(jié)炎——更多的時候,他們在明麗的海岸線上垂釣、發(fā)呆,與背包客吹牛,日子過得不緊不慢,不窮不富。他們彼此知根知底,地緣強烈?!豆聧u和春天》里,“老迷”就是典型的小人物,先天不足,沒什么出息,守住逼仄破舊的老房子,做著經年的小本生意,或許為了祖輩的顏面,或許出于良善的本能,“老迷”不失做人底線,從混沌無知到摸索出生活的意義,最終與老城的“獨特”和“老舊”不謀而合了。
小說里的倒裝句也值得追根溯源。青島先民們在風浪中討生活,隨潮汐派遣心跳,憑的是自然之力和生命原力,風聲愈大,人聲愈響,每日嗆著風口應答來去,長此以往便形成了莽硬的發(fā)音。關鍵時刻,多說無益,也沒有條件,況且,靠風傳話,句子不能長,否則后半部分很容易被風斬,最重要的必須先喊出去,以保證傳詞達意。在《孤島和春天》里,諸多小人物出口即是倒裝句,俚語隨處可見——我藉此找到了一種表達上的“地道”。
事實上,“老迷”并無具體指向,他和平凡的大多數(shù)一樣,蟄伏在傾斜的老路上,在裝修過時的老店里,打理著謀生事物。疫情防控常態(tài)化以后,我與饕友三四將那些據(jù)點一般的老店吃了好些個來回。當年的老板叫“小某”,二十年后人過中年,年齡已經不小了,在饕友的嘴里,他一直還是“小某”。至此,我便明白了,“老迷”早已經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就像老城,一直攸關我的血親,生存,遠去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