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暢:渴望貼地飛行
對于任何一個寫作者而言,過度談?wù)撟约旱淖髌范际俏kU的。那將會打破原本苦心營造的敘事者視角,被迫跳脫出寫作者的身份,用第三只眼審視自我。這種審視與其說是必經(jīng)的歷練,不如說是一種自負,有可能會讓不明真相的讀者不小心窺探到幕布后面的故事。
如果說小說創(chuàng)作類似一場盛大且相當真實的表演,那么創(chuàng)作談則像是親自把舞臺拆開給人看。試想,假如一個篤信眼見為實的觀眾,親眼目睹了戲中人散場后的嬉笑打鬧、后臺堆疊在地上的演員服裝、場景轉(zhuǎn)換時凌亂的腳步,那將是怎樣的一種挫敗心理。
在這一點上,我極為贊同意大利作家埃萊娜·費蘭特在《碎片》一書中所講的:“我相信作者不應(yīng)該再對他的作品做重要補充:我認為一本書是一個自給自足的有機體,本身就包含對所有問題的答復(fù)?!碑吘?,創(chuàng)作者把一篇作品寫出來,“就是為了擺脫它,而不是成為它的囚徒”。
我一向欣賞那種誠實的、貼近生活的寫作,比如馬來西亞華語作家黎紫書的《流俗地》、愛爾蘭作家克萊爾·吉根的《南極》、中國臺灣作家袁哲生的《寂寞的游戲》。這類小說不需要展現(xiàn)天馬行空的想象力,也沒有刻意選擇機巧的形式或風(fēng)格,它們就像流水一樣自然,而作品中每個人物微小命運的轉(zhuǎn)角卻危機四伏,一如我們細碎無常的人生。
所以在寫作時,我也自覺或不自覺地渴望貼地飛行,希望能無限接近理想中的創(chuàng)作。二〇一八年,我完成了《我們的庸常生活》這部短篇集里十二篇小說的創(chuàng)作,其中的作品大多和家庭生活有關(guān),發(fā)掘的主題也是人的關(guān)系,比如夫妻、戀人、母子、母女等等。在這部小說集從簽約到出版的漫長時間里,我一邊焦心地等待,一邊開始尋找新的創(chuàng)作方向。
二〇一九年,我剛從報社離職,結(jié)束了疲憊不堪的記者生涯,但對于社會新聞事件的熱情還未散去。在查證這些事件走向的過程中,我想試著去了解:身處事件旋渦中心的人是怎樣應(yīng)對的?他們做出了哪些選擇?有哪些細節(jié)影響了事件的走向?一系列的巧合,最終如何影響甚至決定了一些人的命運?
《今天得好好過》即取材于一則社會新聞,丈夫失手將妻子推下高樓之后,一直說服自己她是失足墜落的。這種意念太過強烈,甚至改寫了他的記憶,讓他無比確信這個自己編造的現(xiàn)實,甚至一度瞞過了警方的測謊。《出逃》是我在疫情期間創(chuàng)作的,在居家隔離中人的感官經(jīng)驗發(fā)生改變,感知中的時間和空間逐漸扭曲和變形。我在極為苦悶的時刻,試圖在小說中搭建起一個出口,透一口氣。
王安憶在《小說六講》中講:“我必須有一個強大、更合理、更有說服力的文字世界,才能抵抗當時所處的這個灰暗、讓人打不起精神、平淡無意義的世界,這可能就是我們寫小說的人的內(nèi)心驅(qū)使。”是啊,小說中的人物在一番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過后,似乎又回到了原點??墒牵磺卸家迅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