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上追夢人
一
在北京,我與短道速滑運動員劉秋宏相約見面。我提前到達,買好兩杯咖啡,一邊看書一邊等候。一會兒,走過來一個女士問道:“請問您是孫老師吧?”我沒有告訴她我穿什么衣服,長什么樣。可她居然一眼就認出了我,她的聰慧可見一斑。我仔細打量著她,瘦高的身材,明亮的眼睛,一身白色運動裝,顯得十分干練。這是一個清澈得似乎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姑娘。
1988年,劉秋宏出生在黑龍江省七臺河市。她從小就顯露出良好的體育天賦,長跑和跳遠成績突出。一天,七臺河市滑冰教練姜海到劉秋宏就讀的新建小學(xué)選苗子,一眼就相中了劉秋宏,把她招到滑冰隊精心教她滑冰。
姜海教練是一個樸實熱情的人,非常敬業(yè),每天后半夜起床到冰場整理場地。下雪需要掃雪,冰不平需要清冰,還要推著裝滿水的桶給不平的冰面澆冰。姜海將自己的滑冰經(jīng)驗毫無保留地傳授給劉秋宏,后來還把她推薦給“金牌教練”孟慶余。孟慶余不僅教隊員滑冰,而且還教他們?nèi)绾巫鋈?。孟教練每天早晨到早市買菜,隊員們吃飯時他一個勁兒叮嚀:“別浪費啊,都給我吃干凈?!?/p>
在孟慶余的指導(dǎo)下,劉秋宏脫穎而出。冬天奇冷,她滑冰時手上腳上長了凍瘡,雙手都有裂紋。奶奶見到后心疼得直哭,爺爺則始終無微不至呵護她。爺爺陪著孫女滑冰,和孫女一道總結(jié)滑冰的經(jīng)驗,還親自動手給孫女磨冰刀。
當年七臺河市沒有室內(nèi)冰場,孟慶余帶隊到哈爾濱訓(xùn)練時,經(jīng)常只能約到凌晨的冰場。劉秋宏非常懂事,自己上好鬧鐘,再困也要爬起來上冰。從溫暖的房間里走出來,她看到天上的星星好亮好大,偶爾還有流星劃過天空。星星都能睡覺,而13歲的劉秋宏卻難得睡個囫圇覺。
在人生的道路上,歡樂和痛苦交織著,就在劉秋宏刻苦訓(xùn)練、日有長進時,她的爺爺不幸去世了。她覺得天都要塌了,出生3個月后母親就離開了自己,9歲時父親突遭車禍去世,如果沒有爺爺奶奶,她不知道能堅持多久。
二
天資出色的劉秋宏被選拔到牡丹江體工隊,師從丁自來教練。遠離家鄉(xiāng)的劉秋宏更加刻苦訓(xùn)練,她覺得別人滑不好或許有退路,而自己沒有,只能靠滑冰闖天下。
2006年,18歲的劉秋宏進入國家隊,成為中國短道速滑女隊的主力隊員。她爆發(fā)力好,擅長短距離項目,尤其是500米和1000米。劉秋宏很爭氣,進國家隊一年就出成績。2007年,在意大利都靈舉辦的第23屆世界大學(xué)生冬季運動會上,她榮獲女子短道速滑3000米接力金牌。
從此,劉秋宏一發(fā)不可收,留下一串串閃光的腳?。?/p>
世界杯2007-2008賽季女子短道速滑3000米接力金牌。
2009年,短道速滑世錦賽500米亞軍、3000米接力冠軍。
2009年,短道速滑世界錦標賽(奧地利維也納)3000米接力金牌。
2009年,第24屆世界大學(xué)生冬季運動會(中國哈爾濱)500米金牌、1000米金牌、3000米接力金牌。
2009年,第11屆全運會短道速滑比賽(青島)3000米接力金牌。
加拿大(蒙特利爾)站3000米接力金牌。
美國(馬凱特)站3000米接力金牌。
備戰(zhàn)溫哥華冬奧會之際,劉秋宏的狀態(tài)達到巔峰。她和王濛是當時中國隊的雙保險,此次大賽志在必得。正當她拿金牌拿到手軟之際,意外卻向她襲來。一天,她在首都體育館冰場上訓(xùn)練,滑得太累了,不知不覺間一個寸勁兒,右腿抬腿時,左腿絆了一下,右腿的冰刀從左大腿前方切割下來,把左腿切了巴掌長的一個大口子,肉往外翻著,鮮血噴涌,她倒在冰上,昏了過去。她被緊急送往醫(yī)院,醫(yī)生給她的左腿縫了200多針。
巔峰時刻本應(yīng)施展才華,可是因為意外受傷,她錯過了在溫哥華冬奧會上一展風(fēng)采的機會。但她不服輸,堅持訓(xùn)練。2010-2011賽季世界杯,她斬獲女子短道速滑3000米接力金牌;2011年,再次奪得短道速滑世界錦標賽3000米接力金牌。
劉秋宏訓(xùn)練之刻苦令人贊嘆。主教練李琰在2011年第7屆亞冬會上,大膽給予劉秋宏機會。從低谷中站起來的劉秋宏不負眾望,在哈薩克斯坦亞冬會一舉奪得女子500米金牌、3000米接力金牌;2011-2012賽季,她獲得世界杯女子短道速滑3000米接力金牌。
三
2012年對于劉秋宏是個特殊的年份,一是因為她榮獲短道速滑世界錦標賽3000米接力金牌;二是因為這一年國家隊來了一群新隊員,其中有一個來自吉林隊的小伙子叫韓天宇。
劉秋宏像對待弟弟那樣對待韓天宇,天氣冷了,提醒他多加衣服別感冒;休息時一起聊天,他們之間談的最多的是訓(xùn)練,慢慢地就覺得有說不完的話。有時候,訓(xùn)練結(jié)束,李琰教練在冰上指導(dǎo)韓天宇加練,劉秋宏就靜靜地坐在觀眾席上觀看;當劉秋宏在滑冰時,韓天宇也會向她豎起大拇指表示鼓勵。劉秋宏滑冰個人綜合能力強,把自己的滑冰經(jīng)驗毫無保留地告訴韓天宇,使他進步飛快。
逆境中的劉秋宏佳績頻傳,2013年,她獲得世界錦標賽匈牙利站3000米接力金牌;2014年,獲得世界錦標賽加拿大蒙特利爾站3000米接力金牌。
劉秋宏深知世錦賽、世界杯金牌非常珍貴,但她更渴望獲得一枚冬奧會金牌。溫哥華冬奧會錯過了,她等來了索契冬奧會。此時,她已經(jīng)26歲,只要能夠站在冬奧會的賽場上,她就感到榮耀。畢竟年齡大了,腿又受過傷,在索契冬奧會上她竭盡全力,然而最好成績是第4名,與領(lǐng)獎臺失之交臂。劉秋宏的冬奧冠軍夢破碎了,她用8年時間等來的冬奧會,最終只有失落和無奈。
回到祖國,劉秋宏面臨退役。就在她的人生低谷期,韓天宇找到她提出與她交男女朋友。他誠懇地說:“秋宏,過去在隊里咱們一起訓(xùn)練、一起玩不覺得什么,現(xiàn)在你要離隊了,我才知道我缺少了什么,我不能沒有你!”
聽到這樣的表白,劉秋宏本能的反應(yīng)是拒絕。韓天宇雖然人好,但是畢竟年齡比自己小。面對劉秋宏的拒絕,韓天宇沒有氣餒,真誠地說:“你要是顧慮年齡大可不必,這個請你放心?!?/p>
退役后,劉秋宏進入北京體育大學(xué)冠軍班攻讀體育教育專業(yè)研究生,韓天宇繼續(xù)在國家隊訓(xùn)練,休息時就跑到北京體育大學(xué)看望劉秋宏。后來,劉秋宏出國學(xué)習(xí)一年,他們每天都要微信聯(lián)絡(luò)。由于時差的關(guān)系,劉秋宏起床后給韓天宇發(fā)微信:“我要上課了,祝你晚安!”韓天宇起床后給劉秋宏發(fā)微信:“我要訓(xùn)練了,你今天上課怎么樣?晚安!”
命運是公平的,它讓劉秋宏的童年嘗到父母離異、童年喪父的痛苦,又讓劉秋宏在人生的十字路口結(jié)識志同道合的伴侶。
韓天宇1996年出生于遼寧撫順。撫順有一座雷鋒紀念館,廣場上聳立著雷鋒的全身塑像,正面鐫刻著毛澤東手書的“向雷鋒同志學(xué)習(xí)”7個大字。雷鋒這個閃光的名字從小就銘刻在韓天宇的心里,長大后的他真誠、樸實,為人善良。
韓天宇6歲開始學(xué)習(xí)輪滑,于2002至2006年間拿到了8個國家級冠軍和5個省級冠軍,共計20枚獎牌;10歲開始練短道速滑,因成績優(yōu)異被選入吉林市滑冰隊;2012年入選中國短道速滑國家隊。他滑冰綜合能力強,耐力、速度、超越都很突出,進入國家隊后,很快嶄露頭角:
2013年2月,獲短道速滑世青賽(波蘭華沙)男子1000米、1500米冠軍及全能亞軍,三項成績均為中國選手的歷史最佳戰(zhàn)績。
索契冬奧會前夕,李琰主教練讓韓天宇練男子5000米接力,與武大靖、石竟男、陳德全配合滑接力。武大靖是第一棒,快速起跑,搶占位置;韓天宇是第二棒,也叫超越棒、主力棒;第三棒是石竟男,要守住位置,迅速超越;第四棒是陳德全,練習(xí)最后沖刺的路線,只有4個人配合默契才能成功。
2013年,索契冬奧會備戰(zhàn)訓(xùn)練最緊張的時候,韓天宇和劉秋宏相約在索契冬奧會上為國爭光。那時韓天宇初出茅廬,上升勢頭明顯,但要想取得參賽資格不易;索契冬奧會則是劉秋宏圓夢奧運的最后機會?;ハ喙膭?、一起拼搏的那段日子,是兩個人最難忘的一段時光。
2014年2月,韓天宇出戰(zhàn)索契冬奧會,奪得短道速滑男子1500米銀牌,這是中國隊在該屆賽事上的首枚獎牌,也追平了中國隊在該項目冬奧會上的最好成績。此外,他還與武大靖、石竟男、陳德全配合獲得男子5000米接力項目銅牌。
2014年3月,韓天宇首次出戰(zhàn)短道速滑世錦賽(加拿大蒙特利爾)單項比賽并獲得男子1500米銀牌,創(chuàng)造了該單項中國隊的世錦賽最好成績。
2015年2月,短道速滑世界杯土耳其埃爾祖魯姆站,韓天宇先后獲得男子1500米、5000米接力金牌,這分別是他的第一個世界杯個人、團體冠軍。
2015年3月,在莫斯科舉辦的短道速滑世錦賽,韓天宇先獲男子500米季軍,又與武大靖、陳德全、許宏志搭檔獲得男子5000米接力金牌。
2015年11月,韓天宇獲短道速滑世界杯加拿大蒙特利爾站男子1000米金牌,這也是中國隊在該賽季的首枚金牌,隨后他又奪得本站男子5000米接力冠軍。
韓天宇像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成績一路上升,前途無量。而此時的劉秋宏已經(jīng)退役。韓天宇的后勁兒越發(fā)顯露,就在這時,他堅定地向劉秋宏表白了感情。
2016年3月,短道速滑世錦賽開賽前夕,20歲的韓天宇對父母說:“爸媽,我要是比好了就把秋宏帶回家讓你們看看?!蹦赣H說:“嗯吶,你要是比好了就把秋宏帶回家吧?!?/p>
四
愛情的力量是巨大的,在劉秋宏的支持下,韓天宇在韓國首爾舉辦的世錦賽上榮獲短道速滑男子1500米冠軍,這是中國男隊在世錦賽歷史上的首枚1500米項目金牌。隨后,他又奪得男子個人全能金牌,成為繼2001年李佳軍之后,中國男子短道速滑的又一位“全能王”,同時幫助中國隊衛(wèi)冕男子5000米接力冠軍。
他沒有食言,從韓國回來休假,就帶著劉秋宏回到撫順。韓天宇的父母一口一個“姑娘”地叫著劉秋宏,整了一大桌子菜招待她??吹絻鹤优c秋宏如膠似漆、十分幸福,老兩口開心地笑了。后來,劉秋宏熱情地陪同韓天宇的父母到哈爾濱旅游。
韓天宇和劉秋宏的愛情就像純潔的冰雪,晶瑩剔透,心心相印。他們互相欣賞、攜手共進、為國拼搏、相濡以沫。
2018年,韓國平昌冬奧會,韓天宇作為主力沖刺棒與隊友一道獲得男子5000米接力銀牌。同年6月,韓天宇和劉秋宏步入了婚姻的殿堂。他們拍婚紗照沒有去高山大海,而是選擇了首都體育館的冰場,那是他們一起訓(xùn)練的地方,也是他們愛情生長的地方。
韓天宇看到劉秋宏有時候悲傷,會細心地安慰妻子,用愛的清泉撫平妻子心靈的創(chuàng)傷;劉秋宏也無微不至地關(guān)心丈夫,韓天宇喜歡看電影,劉秋宏就陪同他到電影院看《戰(zhàn)狼》,鼓勵他向英雄學(xué)習(xí);韓天宇準備比賽,劉秋宏就幫他分析對手的特點,應(yīng)該如何超越對方;韓天宇在荷蘭阿姆斯特丹比賽時摔倒,短暫休克,腰部受傷,劉秋宏時刻關(guān)心他的恢復(fù)情況;韓天宇休息時喜歡玩游戲,劉秋宏就包攬家務(wù)活,讓丈夫好好放松;韓天宇忙于訓(xùn)練,劉秋宏就細心地整理丈夫的訓(xùn)練資料,給丈夫做視頻鼓勁兒。
愛情給了韓天宇無往不勝的力量。2019至2020賽季短道速滑世界杯,他又斬獲上海站1500米銀牌、1000米金牌。
2019年,劉秋宏生下了兒子,取名韓楚恒,夫妻倆覺得搞體育的人必須有恒心。小家伙不僅長得和韓天宇一模一樣,而且性格也像爸爸,愛說話,喜歡表達。韓天宇深深懂得在自己獲得的金牌背后,有妻子劉秋宏的付出。當他成績平平時,是劉秋宏鼓勵他;每次結(jié)束訓(xùn)練,他一個人留在冰場加練時,是她一直陪在他的身邊。他深有感觸地說:“滑到最后,真的沒有力氣了,但只要看見秋宏,就會有更多的動力滑下去?!?/p>
體育改變了劉秋宏的人生,小時候她很靦腆,不愿意與人說話,從事體育運動后,她逐漸變得開朗。她現(xiàn)在是首都體育學(xué)院冰雪運動教研室的教師,全力以赴培養(yǎng)年輕的運動員。
為了備戰(zhàn)2022年北京冬奧會,劉秋宏和韓天宇又天各一方。韓天宇進行封閉式訓(xùn)練,不能與家人見面。每天晚上是韓天宇的按摩恢復(fù)時間,劉秋宏就帶著兒子與他視頻,楚恒奶聲奶氣地喊著:“爸爸,我想你!”
韓天宇雖然因傷沒有參加北京冬奧會,但他和妻子劉秋宏都時刻關(guān)注著賽況。冰場伉儷追夢逐夢的身影,折射出“三億人參與冰雪運動”的熱情與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