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當代科學的哲學反思與未來哲學的可能性
科學與哲學之間的關系并非如科學家們(包括具有自然科學傾向的哲學家們)解釋的那樣樂觀和簡單。無論是在歷史上還是在現實中,它都并不總是單向的和積極的,從邏輯分析上看,兩者之間的緊張關系才是需要我們深入考察研究的。
當代哲學家對科學發(fā)展的兩種回應
當代科學研究在研究目的、研究方法以及未來前景等方面都對當代哲學提出了重大挑戰(zhàn)。這些挑戰(zhàn)對哲學而言具有雙重意義:一方面,更加明確地展現了當代科學研究與哲學之間更為密切的思想聯(lián)系,確立了科學研究與人類存在和思維方式變革之間的因果關系,為當代哲學研究提供了更為有效的思想武器;但另一方面,更為明確地展現了當代科學技術的發(fā)展對哲學研究的潛在威脅,更加清晰地表明了當代哲學或許被消解于當代科學研究中的危險。
當代哲學研究對科學發(fā)展的回應,無論是在國際還是在國內哲學界,都存在正反兩種不同形式。我將它們分別稱作“科學萬能論”和“哲學特色論”,前者聲稱一切自然現象都可以用自然科學加以說明,后者則強調哲學的不可替代性。
根據“科學萬能論”的觀點,科學發(fā)展已經為人類提供了所有可能解釋的現實方案,并對人類未來發(fā)展提供了可以預期的解決方案。20世紀初期維也納學派的邏輯實證主義哲學就是這種觀點的典型代表,而當代英美分析哲學中的自然主義進路也充分反映了哲學家們對科學研究方法的推崇,無論是在語言哲學、心靈哲學還是在認知科學哲學和實驗哲學研究中,我們都可以強烈感受到科學主義傳統(tǒng)的深刻影響。
如果我們可以用自然科學研究的方法從事哲學研究,那就必須承認這樣一個前提,即哲學研究應當屬于自然科學研究的一部分,但這里的前提顯然是無法成立的:
首先,即使我們可以用自然科學方法從事哲學研究,這也并不意味著可以把哲學研究完全歸屬于科學研究,否則哲學研究就失去了其自身的研究性質。追問真假始終是科學研究的目的,而確定意義則是哲學研究的任務。
其次,以科學研究的方法從事哲學研究,也并非意味著可以用科學取代哲學,否則科學就無法得到普遍的認可和接受。
由于哲學研究具有明顯的個人特征而無法重復等這些性質,一些哲學家就認為,這些性質保證了哲學研究具有科學研究無法取代的特色,因而我們不能用科學研究代替哲學研究。這就是“哲學特色論”的主要觀點?!罢軐W特色論”在現代哲學中是以實證主義傳統(tǒng)的對立面出現的,這就是晚年胡塞爾對歐洲科學危機的憂慮、海德格爾對現代實證科學的批判以及后期維特根斯坦對現代科學文明的反思。
雖然胡塞爾、海德格爾和維特根斯坦對科學的性質有各自不同的理解,但在對待科學與哲學的關系問題上的態(tài)度卻基本上是一致的:他們都把哲學研究看作一種與現代科學研究完全不同的事業(yè),在胡塞爾那里是一種真正嚴格意義上的科學,在海德格爾那里是一種追問科學意義的形而上學,在維特根斯坦那里則是一種反思性的理智活動。因此,哲學研究具有科學研究無法取代的特殊性質。這種“哲學特色論”的觀點不僅直接反對把哲學研究混同于科學技術,或者用科學研究方法從事哲學研究,而且試圖用哲學的特殊性質反對科學技術的成就,反對哲學研究中的科學主義和實證主義傾向。從積極的意義上看,這種反對意見對于提醒我們注意科學主義和實證主義在當代哲學中的濫觴的確具有重要作用;但同時,我們更需要看到,這種“哲學特色論”的結果將是把哲學研究完全排除于科學發(fā)展的視野之外,這不僅不利于科學的發(fā)展,也不利于哲學自身的發(fā)展。
當代哲學對科學技術研究的介入
從當代科學發(fā)展的基本圖景中可以看到,當代哲學始終在以各種不同形式介入科學技術的研究,并試圖用哲學的方式說明當代科學發(fā)展的最新成果。這首先表現在科學哲學研究領域,其次表現在以認知科學和人工智能為代表的交叉學科研究中。
當前的科學哲學研究通常被劃分為兩個主要部分:一個是“一般科學哲學”,主要關心的是科學研究的歷史發(fā)展、科學研究的方法論以及科學哲學研究的一般問題;另一個是“具體科學哲學”,主要涉及不同科學研究領域中的哲學問題,從哲學認識論和方法論上討論具有普遍意義的科學問題。
最近幾十年來,科學哲學逐漸成為一般哲學研究的中心。盡管依然有些哲學家認為關于知識和實在的知識可以憑借純粹的反思而得到發(fā)展,但目前更多的哲學工作表明,我們必須自覺地考慮相關的科學發(fā)現。例如,心靈哲學如今就與經驗心理學密切相關,政治理論則與經濟學相互影響。因而,科學哲學為哲學研究和科學探索提供了一個富有價值的橋梁。不僅如此,科學哲學自身不僅關注關于科學性質和有效性的一般問題,而且特別關注具體科學中提出的專門問題。這些論述表明,越來越多的哲學家已經充分意識到哲學研究對科學技術最新成果介入的重要性和必要性。這種介入在以認知科學和人工智能研究為代表的交叉學科研究領域表現得更為明顯。
如今,認知科學研究已經被公認為是具有多學科交叉研究性質的綜合性科學,其中,哲學與心理學、計算機科學、神經科學、語言學與人類學等都被視為認知科學研究的主體學科,共同構成了認知科學研究的基礎部分。這些研究通常包括了兩個主要部分:其一是與人類認知和心靈活動密切相關的內容研究,其二是與認知活動特征描述密切相關的表征研究。內容研究部分主要涉及意識的性質和內容、動物認知、認知神經科學、認知心理學等。這些與當代心靈哲學研究的主題和內容有實質性的交叉,因而說明認知科學與哲學研究的交叉性質。
人工智能技術的每一項突破都在更新人類對自身的認知,不斷拓展人類的認知邊界。相對于人類主體,人工智能構建了一個巨大的“他者”,挑戰(zhàn)了傳統(tǒng)的“人類中心主義”。這個他者不是被人類奴役的客觀對象,而是與人類地位平等的另類主體,甚至就是人類自身。在現有的人類社會條件下,人工智能技術自然會引發(fā)大量倫理關切,人工智能技術的利用就會威脅到人類倫理的一些基本信念。這些都迫使我們在人工智能技術高速發(fā)展的今天,重新思考人類智能與人工智能之間的關系。近年來,國內外哲學界對人工智能哲學的研究興趣有增無減,出現了一些“熱鬧的景象”。根據美國哲學家迪特里奇(E.Dietrich)的統(tǒng)計,截至2020年3月,在Philpapers網站上收錄的人工智能哲學主題的論文數已經超過萬篇,包括以下四大種類:(1)人工智能是否可能的問題,即有智能的思想機器是否能夠像人類一樣思考。這個問題還涉及關于思想的語義學理論與計算性質的關系問題;(2)關于合理性的性質問題,即人工智能與人類智能相比的合理性究竟在何種程度上可以被接受;(3)關于人類心靈具有的“超越性”推理能力的問題,這些問題來自著名的哥德爾不完全性定理;(4)關于智能機器的構架問題,即構成具有人工智能的機器的基本條件問題。這些表明,對人工智能的哲學研究是認知科學哲學的重要組成部分,關系到人類自身的未來。
未來哲學的可能性
如何正確地看待哲學與科學的關系問題,如何通過哲學的反思而使得科學的發(fā)展保持一種穩(wěn)定的平衡,這恰好是未來哲學需要完成的重要工作?;谶@種考慮,我們需要從以下三個方面重新確定哲學在科學發(fā)展中的作用和地位。首先,從歷史上看,哲學與科學的互動似乎是一個永恒的話題。其次,當代哲學探討人類心靈和認識活動性質時,的確需要借助于科學研究的最新成果,但這并不是哲學研究自身的最終訴求。最后,無論是在性質上還是在任務上,未來的哲學都不應是科學的隨附者,而應是科學的急先鋒。哲學總是在科學發(fā)展中扮演著急先鋒的角色,它總是能夠在科學發(fā)生危機的時候幫助科學轉危為安。未來的哲學必將繼續(xù)發(fā)揮這樣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