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語

幾次筆會期間，與楊海蒂有過交流。這是一個安安靜靜的人，不大關(guān)心距離自己遙遠(yuǎn)的人事，而且不大容易被打擾，屬于那種生活在自己氛圍里的人，傾心于自己上心的事與物。海蒂的這一組文章，幾個月前就約定，也是我主持《廣州文藝·實力榜》以來選擇的第一組涉及游記風(fēng)物的文章。

在山野漫長的歷史進(jìn)程中，路、景、物、人、事是其五大構(gòu)成元素。景色之外，其余的均是文明對自然地理的不斷逼近而出現(xiàn)的故事。但問題是，沒有人對景色的寓目，沒有對景色的渲染與情感觸發(fā)，景色就無法對文明產(chǎn)生影響。海蒂把握了這一尺度，因而她在文章里只是把那些撥動她心弦的事物逐一記錄下來：文字清晰、親切而欲然飛動，情意填滿了山河，山河因此而變得柔軟，也因此而越發(fā)壯麗。這是一個散文家與大自然相互注視、相互贈與、相互保管、相互增榮的寫作姿態(tài)。恰如著名作家張煒?biāo)浴拔镔|(zhì)和技術(shù)主義者對這個世界喪失了詩性的理解”，海蒂對世界的解讀充滿詩性。

——蔣藍(lán)（散文家）

海山小傳

楊海蒂

吊羅山

在獸類中，我最喜歡明星物種兼旗艦物種：豹。豹子可真是帥呆酷斃，只要它一出現(xiàn)，光芒便掩蓋了所有動物。一提到它們，我都有點小激動。

雪豹、獵豹、花豹、云豹、文豹、黑豹、金錢豹、銀錢豹、美洲豹……哪個不身材矯健，哪個不身手敏捷，哪個不氣度高華？它們集華麗與威猛于一身，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毀譽(yù)參半。雖然國人用“豺狼虎豹”來罵人，但豹子的魅力讓我無法抗拒，它美得簡直沒有良心?？催^《動物世界》吧，只要被豹子盯上了，一眨眼的工夫，獵物就手到擒來，遇到它便無處可逃。我曾在《體壇周報》專欄文《我愛球迷》中寫道：“我真喜歡綠茵場上的健兒，喜歡他們豹一般的快捷……”

曾幾何時，海南野獸遍島，“獸蹤交蹄，鳥喙諧穆。驚蹤朝射，猛豨夜逐”，這是蘇東坡流放到海南后寫下的詩句，描述的就是他在島上的親眼所見。那時候，人與獸之間，常有互相打量，時有親密接觸。隨著人類活動不斷擴(kuò)張，受到威脅的野獸們步步退卻，離人類越來越遠(yuǎn)，與人的關(guān)系越來越緊張，人們只能在深山老林中才能驚鴻一瞥。海南全島現(xiàn)僅剩一百多種獸類，其中國家一級保護(hù)動物三種：海南黑冠長臂猿獨占鰲頭，我鐘情的云豹屈居第二，“原野精靈”海南坡鹿位居第三。

云豹體色金黃，背上覆蓋著大塊的深色云狀斑紋，斑紋狀如龜背飾紋，身上錯綜復(fù)雜的圖紋令人眼花繚亂。沒錯，這家伙就應(yīng)該叫作云豹。俗話說“雞鴨成群，虎豹獨行”，云豹是四處流浪的動物，這家伙就是個獨行俠，沒有親朋好友，也不需要愛情，更不建立家庭。老話說得好，“站得高，看得遠(yuǎn)”，大多數(shù)時候，云豹悄悄地貓在樹上守株待兔，而且總是在暗中行事，夜晚才是它的主場，即使在漆黑的夜里也能準(zhǔn)確鎖定目標(biāo)。它還是天然的偽裝大師，所以極少被人發(fā)現(xiàn)。而今，云豹差不多是神一樣的存在，只有一些村民在吊羅山曾窺斑見豹，可見吊羅山國家森林公園的原始性。

云豹是吊羅山的帶頭大哥，海南脆蛇蜥則是吊羅山的流量明星，它在吊羅山被發(fā)現(xiàn)，屬于國家一級保護(hù)動物，被“世界自然保護(hù)聯(lián)盟”列入瀕危物種紅色名錄，被《中國生物多樣性紅色名錄》列為“易?！?；國家二級保護(hù)動物海南兔和海南大靈貓，也在吊羅山開辟自己的領(lǐng)地，它們都生性孤僻、喜獨居生活、愛夜里行動，同被“中國瀕危動物紅皮書”列為“易?！?。海南兔是中國特有種，也是體型最小的中國野兔，萌萌噠的模樣和神態(tài)十分可愛。

扼海南島東西要沖的吊羅山，主體在陵水黎族自治縣境內(nèi)，跨陵水、瓊中、保亭、萬寧4市縣，縱橫近百余平方公里，森林覆蓋率達(dá)97%，是中國乃至世界極為珍稀的原始熱帶雨林區(qū)。友情提示一下，若無當(dāng)?shù)叵驅(qū)ьI(lǐng)，切勿擅自入山，不信的話你試試看，吊羅山會讓你進(jìn)去了就出不來，走遠(yuǎn)了就回不來。

這趟海南之行，是我與先生的度假之旅。從國外回來的先生想“小隱于林”，首選目的地就是海南。我的首選目標(biāo)是吊羅山，自然是被云豹勾了魂，雖然明知概率是癡心妄想，但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xiàn)了呢？先生譏笑打擊我，不過還是舍命陪君子。

驅(qū)車從?？谧邧|線高速公路前往陵水，一路細(xì)雨朦朧景物模糊，一過牛嶺便艷陽高照。這就是牛嶺“牛頭下雨牛尾晴”的奇觀。牛嶺橫跨海南島中部，是一道重要的分水嶺—不僅是海南島南、北地理分界線，也是熱帶與亞熱帶氣候的分割線，還是陵水縣與萬寧市的行政分界線，并且是海南少數(shù)民族文化與漢族文化的人文分割線。登上牛嶺，郁郁蔥蔥的分界洲島盡收眼底，像一塊巨大的綠寶石，它是中國首個海島型5A級旅游景區(qū)，幽藍(lán)的海水、蒼茫的綠洲，使我弟弟情有獨鐘，身為音樂家的他自發(fā)為之創(chuàng)作并演唱歌曲《海韻天堂》，被海南電視臺拍成MV（音樂錄影帶），中央電視臺綜藝頻道也多次播放。

初春的海南，陽光帶著花生奶糖的香味，沿途傲立的椰子樹、怒放的三角梅，讓闊別多年的我對海南的記憶漸漸清晰起來。

海南被稱為“椰島”，種植椰子已有2000多年的歷史，漢代《南越筆玩》中這樣寫道：“瓊州多椰，昔在漢成帝時椰子席，見重于世。”可見海南椰子為漢朝貢品，至宋代，隨著商貿(mào)興起，大量椰子跨海輸往中原大陸。三角梅美麗而不妖媚、繁盛而不呆板，燦爛濃烈而又清新脫俗，無論在廟堂還是山野，無論在春夏還是秋冬，它都蓬勃生長花朵怒放。堅韌不拔的椰子樹和三角梅，成為海南人的象征，受到廣大群眾的喜愛，在海南全民參與的“省樹”“省花”評選中，椰子樹“力挫群雄”脫穎而出，三角梅“艷壓群芳”笑到最后。聽說陵水南灣花鎮(zhèn)是一片三角梅花海，我堅決要求改道前往。想想看，200余萬株三角梅怒放，那是一場多么盛大的花事；5000多畝三角梅簇?fù)恚质嵌嗝磯衙赖囊黄L(fēng)景！

為了讓喜歡齊天大圣的先生開心，我提出增加南灣猴島一日游，他說“這個可以有”，果然像打了雞血般立刻興奮起來。

乘坐亞洲最長的跨海觀光索道前往南灣猴島，天下奇觀“海上人家”一覽無余。三面環(huán)海的南灣半島，生長著一群終年漂蕩在海上的漁民，大海才是他們的理想家園。海洋生活遠(yuǎn)不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園生活那么平靜安寧，而是充滿了危險，夾雜著海難的悲傷和收獲的欣喜。這些靠打漁為生、以舟楫為家的人自稱“疍家人”—“疍”同蛋，意為生命脆弱易碎—他們自成一體，有著獨特的民俗和語言。

聲名在外的南灣猴島，是世界上唯一的島嶼型獼猴自然保護(hù)區(qū)。其實南灣猴島上還有三個自然村，只不過猴子成了喧賓奪主的“島民”。

一進(jìn)入猴島廣場的大門，一座猴子雕像一下就吸引了我的目光，它端坐于達(dá)爾文著作《物種起源》上，一手捧著人的頭蓋骨，另一手托著腮幫子，煞有介事地思考著“猴生”。這個令人忍俊不禁的雕塑，是美國著名紅色資本家哈默博士贈送給蘇聯(lián)領(lǐng)袖列寧的禮品復(fù)制品。地攤上的猴子椰雕，一副逗人發(fā)笑的滑稽模樣，我正想掏錢買下，聽得身旁戴眼鏡的老學(xué)究不滿地嘀咕：“讓猴子戴眼鏡，真是對知識分子的大不敬！”我忍不住哈哈大笑，惹得旁人對我側(cè)目而視。椰雕是海南特有的工藝品，從唐代開始就有了，古代官吏常以它進(jìn)貢朝廷，曾被譽(yù)為“天南貢品”。

經(jīng)過多年的管理和馴化，南灣獼猴早已訓(xùn)練有素：哨聲一響，它們便呼啦啦連蹦帶跳奔下山來，眨眼工夫便集合完畢，猴隊長率領(lǐng)眾獼猴舉旗迎賓，游客盡可隨心所欲挑選節(jié)目：或欣賞它們令人捧腹的猴藝小品，或欣賞它們充滿靈性的猴戲表演，或欣賞它們的潛水、跳水、游泳技能，或欣賞它們國內(nèi)首創(chuàng)絕無僅有的高難度空中雜技……

有一首歌唱道，“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世上就有人不慕榮華富貴，恪守“不自由，毋寧死”的人生信念。有的猴子也一樣，寧死“不肯為五斗米折腰”。南灣半島就有這么一群猴子，不愿與人打交道，更不愿被人“當(dāng)猴耍”，從而踏上沒有回頭路的流浪之旅，翻山越嶺來到南海石林，在南灣半島這處世外桃源安家落戶。為了得到足夠的食物，它們得花大半時間來覓食，不過為了自由和尊嚴(yán)，它們心甘情愿。

話題出圈了，言歸正傳?；蛟S可以說，在海南熱帶雨林國家公園交響曲中，吊羅山是最低調(diào)的一段屬調(diào)（G大調(diào)）。

吊羅山是一處獨特的奇跡之地，被極為珍稀的原始熱帶雨林覆蓋著，叢山老林里有許多奇異獨特的動植物，“對游客產(chǎn)生一種不可抵御的魅力”（原美國夏威夷國家森林公園負(fù)責(zé)人丹泰勒先生語）。吊羅山還榮登過“中國森林氧吧”榜單，在測定的同類森林中負(fù)氧離子最高。然而，在海南五大原始熱帶雨林中，吊羅山的名氣不夠響亮、頭上光環(huán)不夠耀眼，其實，若論動植物品種的典型性、豐富性、珍稀性，“生物物種基因庫”吊羅山應(yīng)拔得頭籌：有記錄的植物達(dá)3500多種，有記錄的脊椎動物360種……

與泰山差不多等高的吊羅山，峰巒疊嶂坡陡谷深，是戶外探險獵奇者的心頭之好，但要轉(zhuǎn)幾百個彎攀爬上山，我和先生實在不敢造次。為了安全起見，我們回到陵水縣城，請熟人介紹了一個代駕。友善的代駕提醒我們：吊羅山霧氣籠罩，地面潮濕，瘴氣蟄伏，螞蝗、毒蛇、蟲類特多，像這樣的山區(qū)全國也為數(shù)不多，一定要做好各種防護(hù)措施。于是我們大肆采購，上山前把自己武裝到牙齒。

原始野性的熱帶雨林，來到了我們面前。這是一個草木瘋生瘋長的植物王國，是無數(shù)植物精靈的家園，各種瀕危、珍貴樹種隱現(xiàn)其間，如子京、紅椆、黑椆、雞尖、花梨……最具代表性的是“見血封喉”，中國最大的“見血封喉”就在吊羅山?！耙娧夂怼笔鞘澜缟献疃镜臉洌瑳]有之一。在吊羅山能見識到不少奇樹異木：果似臘腸的吊瓜樹，能讓人味覺變甜的神秘果，號稱“地球植物老壽星”的龍血樹，原產(chǎn)熱帶非洲的火焰木，樹冠龐大而體態(tài)優(yōu)美的雨樹，具神奇醫(yī)療功效的野生茶樹，永遠(yuǎn)兩株相接母子相連的母生樹，“樹上有樹，雙樹疊生”的古老天琴樹，堅硬無比、比重比水還大的鐵力木，形態(tài)奇異的面包樹、臘腸樹，海南特有的國家保護(hù)瀕危植物青梅、坡壘，來自世界各地的“名木”紅木、柚木、檀香木、紫檀木、桃花心木，海南濕潤雨林的標(biāo)志種、列為“漸?！钡膰叶壷攸c野生保護(hù)植物蝴蝶樹……數(shù)不勝數(shù)，不勝枚舉。

傳得神乎其神的吊羅山“神樹”，是一棵器宇軒昂的陸均松，據(jù)說歷經(jīng)1500多年滄桑，是它一直護(hù)佑著這片多情的土地。

奇形怪狀的藤蘿交錯，散發(fā)著神秘可怕的氣息，充滿著原始野性的魅惑，張揚(yáng)著令人窒息的美麗。巴豆藤長得無邊無際，蜈蚣藤活脫脫一條大蜈蚣，蟒蛇藤簡直就是一條大蟒蛇，扁擔(dān)藤是天生的大扁擔(dān)……“黃金索”是生長500年才能形成的百米氣根，簡直成了精。金鐘藤是海南本土熱帶植物，卻是侵略性極強(qiáng)的冷面殺手，被它糾纏上的樹木都難逃一劫，它是雨林中瘋狂的惡魔，雨林遇上它的“魔爪”就在劫難逃。山歌唱道，“山中只見藤纏樹，世上哪見樹纏藤”，然而在吊羅山就有樹纏（吃）藤，這似乎有違自然法則，但它是我們眼前活生生的現(xiàn)實。代駕不時告誡我們：一些野藤帶刺有毒，人碰到了皮膚奇癢無比，“只可遠(yuǎn)觀不可褻玩”，千萬不要有身體接觸。

“芝蘭生于深林，不以無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以窮困而改節(jié)”，自古以來，蘭花高潔清雅的君子之風(fēng)，成為國人的立身典范和精神追求；蘭科植物是熱帶花卉中最賞心悅目的花草，吊羅山生長著海南最多的蘭花，其中有提制香精的“花中之王”依蘭香、“食品香料之王”香蘭草、“三大膏香”之一吐魯香，還有名貴的五唇蘭、象牙蘭、冬鳳蘭……近年又有兩種海南新紀(jì)錄在吊羅山發(fā)現(xiàn)：艷麗齒唇蘭、鉤梗石豆蘭。

雨林瀑布是吊羅山的精髓，讓它成為與眾不同的熱帶雨林，不少旅游觀光者就是慕“百瀑雨林”之名而來的。吊羅山茂密的雨林中，到處是奇異的峽谷飛瀑，在飛瀑迷蒙的水霧中，樹木顯得更為高大。石晴瀑布一路蜿蜒，隨地勢跌宕出一連串飛瀑，蕩滌著每一位旅客的心靈。托南日瀑布狀如玉女臨風(fēng)仙袂飄舉，當(dāng)?shù)孛缯Z“托南日”意為“仙女”，因其形態(tài)裊娜極具意趣，尤受青年男女青睞。最著名的是楓果山瀑布群，大、小瀑布有十余級，從峭壁上飛流直下，雷鳴般的聲音使人發(fā)抖，瀑面時現(xiàn)彩虹穿瀑的奇觀。不過，要一睹“海南第一瀑”楓果山瀑布的真容，必須上下1700級臺階，膝蓋受過傷的我只好望而止步。

對于軍事迷來說，“吊羅山剿匪”才是他們的興奮點。二十世紀(jì)五十年代，藏匿于吊羅山的14000多名土匪被肅清，二十世紀(jì)六十年代，空降到吊羅山妄圖“建立海南少數(shù)民族基地”的派遣特工全部落網(wǎng)……

吊羅山是海南苗族同胞的革命圣地。二十世紀(jì)上半葉，歷史風(fēng)云激蕩，革命風(fēng)起云涌，為避亂世，彼時海南島唯一的苗族總管陳日光，率領(lǐng)族人在吊羅山巔建營造寨。然而，陳日光胸懷遠(yuǎn)大理想，意圖探索民族救亡道路，不可能真的“躲進(jìn)小樓成一統(tǒng)”，苗族首領(lǐng)終究出山。1928年夏，陳日光成為海南苗族首位共產(chǎn)黨員，不久，太平峒蘇維埃政府在吊羅山區(qū)成立，他擔(dān)任黨委委員、區(qū)蘇維埃副主席?！懊缤酢钡奶栒倭Ψ峭瑢こ?，在其帶領(lǐng)下，海南苗族同胞紛紛投身革命。1944年秋，海南島第一支苗族抗日武裝—吊羅山苗族人民抗日后備大隊宣告成立，陳日光兒子陳斯安出任隊長，不幸的是，敵人偷襲吊羅山，陳日光與20余名苗民被捕。敵人定下毒計：若陳斯安肯來坐牢，除了陳日光，其他苗民可以放回。為了救出同胞，陳日光給兒子寫信“愿我父子同死，救出眾鄉(xiāng)親”。陳斯安毫不猶豫前來就死。父子倆受盡酷刑寧死不降，同時于同一地點被殘酷殺害。青山垂首江河揮淚，英烈父子魂歸吊羅山，民族英雄受到海南苗族同胞世代景仰。

一陣風(fēng)吹過來，林濤陣陣如歌如泣。

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我抬起頭仰望天空。陽光正穿越珍珠色的積云，云朵泛著耀眼的銀光，那么明亮、輕盈而又厚實。吊羅山上，高雅蘭花漫山遍野，這“花中君子”“王者之香”，正是“海南苗王”的象征。我們來到陳日光、陳斯安烈士墓前，為這對赤誠忠勇的父子，為兩位舍生取義的英烈，以及所有犧牲在這片土地上的革命烈士，敬獻(xiàn)親手編織的蘭花花圈。大山靜默，草木悲泣；我深深鞠躬，淚灑衣襟。

黎母山

從空中俯瞰，海南島頗為神異——酷似汪洋中的一只靈龜，龜背上橫亙著黎母山和五指山兩大山脈，它們一陰一陽相互呼應(yīng)。黎母山是海南島綿延最長的一組山地，沿著她完整山脈的軸線伸展，遠(yuǎn)處還有無數(shù)連綿起伏的山脈，浩瀚的林海莽莽蒼蒼無邊無際，讓我的視覺和心靈都受到震撼。

在海南熱帶雨林國家公園這部交響樂中，黎母山是一段變奏曲，也是最為歡快的樂章。

黎母山位于瓊中黎族苗族自治縣。瓊中地處海南島的中心，是海南的心臟和肺葉。海南島上空的彩云，是從黎母山飄出去的。山勢雄偉的黎母山，終年云纏霧繞，復(fù)雜多樣的地形地貌，形成混合交錯的立體氣候，生成多種不同的生態(tài)景觀。山高路險道路阻塞，使黎母山極少受到打擾，古老、名貴植物觸目皆是；黎母山繁茂連片、結(jié)構(gòu)復(fù)雜的常綠闊葉林，其性質(zhì)之原始、面積之廣大、保存之完好，堪稱世間罕見。

熱帶雨林是一個復(fù)雜的森林社會，殘酷的叢林法則無所不在，植物絞殺現(xiàn)象就是植物界弱肉強(qiáng)食你死我活的典型。絞殺植物大多是榕樹，它的種子落到易于榕樹生長的樹干上生根發(fā)芽后，其根就植入被絞殺植物的底部與被絞殺植物爭奪養(yǎng)料和水分，后者不敵前者漸漸地成為“空心”樹而死去，這就是驚心動魄的“植物絞殺”（“絞殺”劊子手還有藤蘿，為了自己的生存和發(fā)展，它必須與大樹競爭，它將惡魔之手伸向樹干，直到大樹被它活活勒死）。當(dāng)榕樹完成絞殺過程后，枝丫逐步向四周擴(kuò)張，氣柱根向下深入土壤形成新的“支柱根”，“支柱根”和粗大枝丫的樹干交織一起，形似稠密叢林，這就是“獨木成林”的奇特現(xiàn)象，它顛覆了我們對“獨木不成林”的認(rèn)知。黎母山有一棵千年古榕，氣柱根、支柱根盤根錯節(jié)，樹冠面積有小半個足球場大，是非常壯觀的“獨木成林”。寄生也是一種既神奇又可怕的生存形式，“寄生一族”如蘭科、天南星科、鳳梨科、羅摩科和蕨類等上百種植物，特別是外形奇異的鳥巢蕨，總是尋找適合它們的樹干，以期附著于樹上過寄生蟲的生活。各種形態(tài)的古木與藤蔓縱橫交錯，樹冠的枝杈上布滿蘭花、鳥巢蕨等各色植物，營造出一個立體的花園，是為“空中花園”。垂暮的老樹，在一兩根枝頭上開出嬌媚艷異的花朵，煥發(fā)出異樣的生命華彩，這是“老莖生花”……這些別具一格的熱帶雨林特有景觀，在黎母山熱帶雨林屢見不鮮，讓人瞠目結(jié)舌，嘆為觀止。

各種野生動物、藥用動物、觀賞動物和珍貴經(jīng)濟(jì)動物，也都想在黎母山贏得一席之地。黎母山生息著上百種野生動物，其中十多種是海南特有種，屬國家級、省級重點保護(hù)的珍稀瀕危野生動物有數(shù)十種。上山前，朋友們再三囑咐我：山上時有野豬出沒，下雨天野蜂成群，山螞蝗無孔不入，千萬要注意安全。

在黎母山山頂，高大的石壁上有東坡手書，“奇峰望黎母，何異蒿與邙”是蘇東坡對黎母山的贊美；“黎婺孤標(biāo)天柱峰，分明銀管淡煙籠，一從三殿振宸藻，五色云霞傍六龍”，明代狀元朱之蕃的詩作，道出了黎母山的神奇與奧妙。

熱帶雨林中河流密布，海南也有“三江源”，它就是黎母山。南渡江、萬泉河（北源）、昌化江，海南這三大江河都發(fā)源于黎母山。江河帶來水源，也給萬物帶來生機(jī)。美國自然文學(xué)作家繆爾說：“森林是河流的源泉，也是生命的源泉?！崩枘干秸沁@句話的注腳。在黎族爛漫的神話傳說中，形似女體的黎母嶺是祖先的發(fā)祥地，自古被視為“黎族的圣地”。古籍《圖經(jīng)》載：“傳說雷擊蛇卵得一女，居此生黎族，故名黎母?！?/p>

……

（節(jié)選，全文刊發(fā)于《廣州文藝》2021年第12期）

【楊海蒂，中國作協(xié)會員。曾為記者兼節(jié)目主持人，現(xiàn)為《人民文學(xué)》編審。著有文學(xué)和影視作品多部，作品入選百余種選本、選刊、年鑒、排行榜、教材教輔讀本，并被應(yīng)用于高考和中考試題。獲豐子愷散文獎、絲路散文獎、孫犁文學(xué)獎、《北京文學(xué)》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