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xué)寧夏?春秋改稿會"(2021)作品小輯·小說 董永紅:穿背心的企鵝
有敲門聲,細(xì)聽,不見了。午夜,城市靜下來。我眨眨酸澀的眼睛,想看完后面的幾頁書再休息。
昨天下午趕到這里,把東西搬進(jìn)住處,收拾停當(dāng),傍晚在附近的超市買來菜和肉塞進(jìn)冰箱。今天早上去醫(yī)院報到,中午沒顧上回家,下午下班前帶教老師給我一本醫(yī)學(xué)雜志,讓抓緊時間看,回頭要提問我。
帶教老師三十八歲,醫(yī)學(xué)博士,做事利索,我很欣賞她的性格。她女兒剛上幼兒園,提到女兒,她眼里滿是溫柔,說提問我時,她溫柔的眼神瞬時隱藏在了嚴(yán)肅背后。面對的老師有意嚇唬我,要好好學(xué)哦,她是出了名的嚴(yán)師,要是跟不上節(jié)奏,她就不給你帶教了。我點頭,心里暗暗較勁,必須努力緊跟老師的節(jié)奏。
回到住處,煮了一碗面條匆匆吃完,趕緊趴在床上看醫(yī)學(xué)雜志,雜志是英文的,在詞典和手機的幫助下,我一直讀到深夜。
砰,砰,是敲門聲。這么晚了,是誰喝醉酒走錯門了,還是小偷?我心頭一緊,伸手關(guān)燈。
敲門聲時有時無。我躡手躡腳走到門口,透過貓眼看到門外有個滿頭白發(fā)的老人。
誰?我問。昭昭,是媽媽,給媽媽開門,是個老奶奶的聲音。你走錯門了,是不是假扮成老人的騙子?我懷疑。昭昭,媽媽回來了,開門。你走錯了,我說完,返回房間。
還在敲,隔一陣敲幾下,喊幾聲昭昭。
你走錯門了,我又過去對著門大聲說。
門外的老人可能聽力不好,她就是不走。我給房東打電話。房東睡得迷迷糊糊地說,噢,那個老奶奶得了一種忘事的病,你別怕,把門打開,她轉(zhuǎn)一圈就走了。
我慢慢拉開門,望著門外滿頭白發(fā)的老奶奶。老奶奶瞅著我,嘴唇抖動著念叨:昭昭,媽媽回來了,你咋不給媽媽開門呢?老人家,你走錯了,我說。老奶奶不聽,自個進(jìn)來了。我站在門口,等老奶奶從那個房間慢慢進(jìn)去,從這個房間慢慢出來。老人家,昭昭不在這里,你快回家睡覺吧。
你是誰?怎么在我家?老奶奶問。是你走錯了。錯了?老奶奶想了好半天,才慢慢出門,手扶樓梯,一階一階下樓去。鎖住門,我拉開窗簾向樓下張望,過了好一陣,老奶奶才出了樓門,可能迷路了,她先向右邊走,右邊是墻,出不去,又向左邊走。老奶奶家住哪里?這么晚了,她能找回去嗎?
沒心思看書了,我躺下,眼前晃動著老奶奶的身影,后悔沒送她回去。
第二天早晨出門,我問門衛(wèi)昨晚見沒見那個老太太?門衛(wèi)說,隔三差五來呢。他還告訴我,那個老奶奶以前住在這里,是個研究動物的專家,八十多歲了,老伴十年前走了,老奶奶得了那種記不住事的病,記性越來越差了。她的兒子小名叫昭昭,在國外,也是研究動物的,聽說前年研究企鵝時不小心受了傷,老奶奶以前是個很攢勁的人,誰能想到老了連自個的兒子在哪里都忘了,她想兒子了還來以前住過的地方找,要是不給開門,她就一直往天亮等,唉,哪能找見。
醫(yī)院為進(jìn)修人員提供住宿,我不想住宿舍。來之前,我在網(wǎng)上找了好久才找到這個住處,沒想到會遇上這樣一個忘事的老奶奶。退吧,離醫(yī)院近的房子實在難租,再說已交了半年的房租,只能將就了。
晚上下班,我回到住處準(zhǔn)備做飯,忽然聽見有人開門。
扭頭一看,門開了,一個臉盤圓嘟嘟的女孩提著行李進(jìn)來,早就和我相熟了一樣笑嘻嘻地問,姐,做啥好吃的,我也吃。
你是?你怎么進(jìn)來了?她沒換鞋,徑直到客廳把行李放下說,姐,我叫胖妞,我也租了這里。不對,是我先租的。我是后租的,聽房東說你是醫(yī)生,太好了,你快幫我看看腳,指甲卡在肉里疼得厲害。她坐在沙發(fā)上,脫鞋,抬腳擺弄,一股味道在彌漫。
我走進(jìn)房間,關(guān)門給房東打電話。房東說,出租合同上寫得很清楚,那是兩間房,你只租了一間,并不是兩間。沒開玩笑吧,這本來就是一間房。房東說,那叫一棟房,不是一間房,兩間臥室一人一間,共用客廳、衛(wèi)生間和廚房,當(dāng)初問你租一間還是兩間,你說一間。好吧,好吧,那我把兩間都租下,我必須一個人住。房東說已經(jīng)收了她的租金,要退的話,還要給她退違約金。他又以商量的口吻說,現(xiàn)在租房也難,先讓她住下,過些日子有人退房,再給她換一間,你看咋樣?不行,我果斷地說。房東說,可你就租了一間,合同上寫得清清楚楚。
姐,這邊的房不好租,我先住著,等有房了再搬出去,她推開門,光腳站在地上,笑著對我說。真坑人,我氣得罵了一句。她把行李擱在墻角,脫下外衣掛在衣架上,顯然成了主人,我還能把她推出去不成!
我把行李箱從她的房間拉出來,放在我的房里,又把一些零碎也收拾到自己房間。我確實沒仔細(xì)看租房合同,只覺得房租不算高,離進(jìn)修的醫(yī)院近,怪誰呢,只能怪自己太馬虎。
姐,我的房沒你的大,她看了一圈,站在門口說。我關(guān)上門,把她關(guān)在外面。我希望安靜,這個入侵者!她邊收拾東西邊喊著和我說話,我跟自己賭氣,懶得理她。
她擱好東西,跑進(jìn)廚房忙乎。冰箱里有我在超市買來的菜和肉,柜子中有我買的米和面,灶臺上擺著各種調(diào)料,都是我在超市挑選的。過了一陣,香姑雞丁臊子面就出鍋了。她推門進(jìn)來,樂呵呵地拉我去客廳吃飯,毫不生分,似乎我倆是一家人。房子的客廳兼餐廳,餐桌上擺了兩碗飯。她把筷子遞過來說,姐,快吃。做飯要少放油嘛,這油汪汪的,吃下去全長膘了,我說著取來勺子捋掉碗邊的油,倒進(jìn)垃圾桶。
姐,我做的飯好吃嗎?她笑著問。你是來給我做飯的?我沒好氣地說。不是,我是來學(xué)烤鴨子的,學(xué)會了準(zhǔn)備開個烤鴨店,我最愛吃烤鴨了。照照鏡子,再吃你就變成大肥鴨了。這種貪吃的人懂啥叫營養(yǎng)過剩,我懶得多嘮叨。吃完飯,我放下碗,回房間看書,怕她不請自來,我反鎖上門。
她洗完鍋,出去買東西。過了一陣,她提著一包零食回來。我倒了一杯水,又鎖住門。她隔著門問我吃瓜子嗎?我說不吃。又問吃不吃薯片?我說別再打擾人。真是個吃貨,把一包零食吃得亂響。我向來厭惡不懂節(jié)制的人,特別是這個入侵者,她吃東西的響聲擾得我無法看書,真想從她手中奪掉零食,狠狠地扔進(jìn)垃圾桶。我猛然翻起,深呼吸——深呼吸——心中涌動的怒氣被深長的呼吸制服,接著看書。
帶教老師問雜志上的論文有沒有新觀點?我說有人對某種疾病提出了新的“假說”,然后說了我對此的看法。老師叫我把其中一篇再讀兩遍,或許會有新發(fā)現(xiàn)。我把那篇論文仔細(xì)讀了三遍,與老師討論了好幾次,老師讓我把討論的內(nèi)容整理成論文投給那家雜志。我睜大眼睛說,那可是醫(yī)學(xué)界的權(quán)威雜志。老師笑著說,要勇于挑戰(zhàn)權(quán)威。
從早到晚,查房,開醫(yī)囑,寫病歷,集中培訓(xùn),操作考核,準(zhǔn)備論文,一天忙下來,腿酸腳疼,為節(jié)省時間,我在醫(yī)院食堂吃了飯,坐在公交車上打盹?;氐阶√?,我想喝杯咖啡趕趕疲乏,好多看一陣書。
接了一壺水放在燒水座上,從包里取出自己的杯子,拿出一袋咖啡。杯子是玻璃的,透明,沒有茶垢,沒有水痕。我把咖啡從標(biāo)記的白線處撕開,倒進(jìn)杯子,坐在沙發(fā)上看書。水開了,沖咖啡,咖啡在杯子中速溶,香味誘得人巴不得將杯子送到嘴邊。猛地,我看見一個灰色的小點在杯子里旋轉(zhuǎn)。我放下水壺,瞅著那個不溶物慢下來,慢下來,細(xì)看,是只小飛蛾,是愛吃干果類的那種小蛾子。哪來的呢?杯子太燙,沒法倒掉咖啡,我急忙找飛蛾的來源,床上床下,柜子抽屜,又把廚房里的東西仔細(xì)找了一遍。剛來時我徹底打掃過廚房,并沒存貨。她愛吃干果之類的零食,是不是她房間有什么東西生蟲了?一定要找到根源,要不然這些家伙跑進(jìn)米面袋子就麻煩了。她在這里一家有名的烤鴨店當(dāng)學(xué)徒,也是從早到晚,現(xiàn)在還沒回來,盡管她從不關(guān)門,我可不會隨便去別人的房間,更不能動人家的東西,我才不像她,不拿自己當(dāng)外人,大大咧咧,沒個分寸和界限,不管我同意不同意,她都會推門進(jìn)來一屁股坐在床邊,有時還把瓜子皮掉在地上,真叫人討厭。
得等她來了再找。我有些困,坐在沙發(fā)上睡著了。
她闖進(jìn)來,喝水的聲音,放杯子的聲音,驚醒了我,她遞過來一塊臭豆腐笑嘻嘻地說,姐,剛炸的,好香。拿開,快拿開,我最怕這種味。我躲著跑進(jìn)自己的房間,關(guān)門時才想起餐桌上的咖啡,返回來,杯子見底了。我有兩只杯子,一只上次她喝了我的茶,我索性把杯子送她了。怪我上次沒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不許用我的杯子喝水。這回我必須明明白白告訴她:這只杯子也送給你了,明天我去買新杯子,請你不要再動。她笑著說,姐,店里熱得很,渴死我了??Х壤餂]擋嗓子的東西嗎?我不懷好意地問。啥東西?飛蛾,好幾只!我壞笑。哈哈,那些小東西咋能擋住我的大嗓門。你和它們是親姊妹,快找,是不是你的零食生蛾子了?她嚼著臭豆腐,在窗臺上翻找,果然,半袋葡萄干生蟲了。快去扔掉。她答應(yīng)著向樓下跑去,樓道里飄滿了臭豆腐味。
進(jìn)修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忙,我和帶教老師相處得不錯,只是她每天都提一堆問題,我要是不搞清楚,她決不罷休。
眼睛模糊,得洗漱睡覺。胖妞闖進(jìn)來喊,姐,烤鴨。拜托,這么晚了,吃了全長在身上,還嫌你不夠胖嗎?我忙得沒顧上吃晚飯,姐,你嘗一口,就一口,我烤的,特別好吃,比師傅烤的還好。不吃,你也少吃一點,悄悄吃,我要休息。我躺下。她坐在客廳吃烤鴨。
有人敲門,她放下烤鴨,舉著油手推門進(jìn)來說,姐,是不是有小偷?剛剛?cè)胨奈颐腿环饋韱?,在哪?她躲到床尾小聲說,敲門呢。
昭昭,開門,媽媽回來了,開門。
不是小偷,是那個老奶奶又來找她的兒子。找她兒子?咱這里哪有她兒子?老奶奶忘性大,你去把門打開,她找一圈就走了。我不敢,她縮在墻角。我去開門,老奶奶佝僂著身子說,昭昭,你又把覺睡成覺覺了,快起來吃飯飯。老人家,昭昭不在這里,你快回去吧。老人挪著腳步,在找。門開著,我坐在客廳等老人。胖妞跑到我身邊問,這個老奶奶是誰?我說,房子以前是老奶奶家的,她的兒子出國去了,老奶奶還以為他在原來的家里。姐,哪咋辦?沒事,她找不見就走了。老奶奶要是不走呢?喊房東讓他想辦法送老人回去,你把烤鴨收起來,別吃了,瞅著胖妞的油手,我無奈地說。她沒收。老奶奶轉(zhuǎn)罷兩間屋子,坐下吃烤鴨。你等吧,我睡覺去了。姐,我怕,她小聲說。不要緊,老奶奶吃幾口就走了,不用怕。我反鎖了自己的房門,明早要早點去醫(yī)院,得趕緊睡覺。
第二天早晨,我才發(fā)現(xiàn)老奶奶沒回去。胖妞睡沙發(fā),老人睡在胖妞床上,她們睡得實。我洗漱完,跑去趕公交。
臨近中午,接到胖妞的電話,姐,老奶奶可能病了。啊,她還沒走?我叫了兩次,老奶奶不起來,我沒法出門。你給房東打電話,讓他想辦法送回去。給房東打電話了,他說忙,讓我把老奶奶使出去,可老奶奶呻吟著,姐,你能不能來看看?我忙得回不去,你再給房東打電話,讓他聯(lián)系家屬把老奶奶送到醫(yī)院去。你不是說奶奶的兒子在外國嗎?到醫(yī)院誰照顧她呀。我說,要么,報警——叫警察抓奶奶!不行、不行,胖妞打斷了我。誰說警察只會抓人,他們可以聯(lián)系社區(qū),找到家屬。老奶奶還有家屬嗎?我說,或許有,誰知道。
搶救病人,教學(xué)查房,疑難病例討論,中午吃的快餐,晚上也是。很晚回到住處,老奶奶仍沒回去,胖妞給她端水服藥。姐,我在藥店買了感冒藥,老奶奶吃上好多了,晚上還吃了我做的小揪面,她小聲說。你一直沒去店里嗎?沒去。老奶奶有些虛弱,胖妞伺候她服了藥,她又睡在胖妞的床上。
洗漱,躺下,繼續(xù)想寫論文的事。
她推門進(jìn)來說,姐,這是老奶奶的手機,沒電了,充上電才開機,看,有好多未接電話和未讀信息,都是“穿背心的企鵝”打的,奇怪,企鵝咋會打電話,是不是老奶奶研究的企鵝?木頭疙瘩,那是昵稱,你不要隨便看別人的手機,真是個做事沒邊沒界的人。老奶奶的手機是靜音,我給調(diào)成響鈴,把聲音調(diào)到最大,有電話她就能聽見了,胖妞自作主張。
明天休息,我把鬧鐘取消,想踏踏實實睡到自然醒。
夢還是被胖妞打斷了,姐,吃早飯,她小聲喊。蒸雞蛋羹,加了綠菜的粥。胖妞把粥盛好,扶老奶奶坐在餐桌前,把勺子放在老奶奶手上,像哄孩子那樣哄老奶奶吃雞蛋羹,喝粥,老奶奶很聽胖妞的話。我們?nèi)齻€一起吃飯。老奶奶不認(rèn)識我們,我們也不認(rèn)識她。她是不速之客?;?,她以為我們是不速之客。
今天還不去店里嗎?我問胖妞。想去,姐,要不你照顧一下老奶奶?我沒應(yīng)聲。你要是忙的話,我就不去了。我還是沒應(yīng)聲。不知道老奶奶的家在哪里?有誰照顧她?如果她一直不走,我們兩個也無法照顧,再說,萬一有事,怎么說得清。胖妞哄老奶奶吃完飯又問,姐,你今天不出去嗎?我點點頭。胖妞匆匆吃完飯,洗了碗筷,跑步去了店里。
我把門敞開,坐在沙發(fā)上看書,老奶奶在屋里挪來挪去,過了一陣,她出門,手扶樓梯慢慢下去了。
我鎖上門,在窗前望著老奶奶向小區(qū)門口慢慢走去的身影,松了一口氣,也嘆了一口氣。
晚上胖妞回來問起老奶奶,我說回去了。胖妞說,老奶奶可憐的,晚上出來也沒人管,她說完坐在沙發(fā)上吃薯片,邊吃邊撓頭。我說,吃東西時手不要亂摸,你不講衛(wèi)生,烤的鴨誰吃。她笑著說,我自個吃。
買來的新杯子,一刻也不能離手,偏在我去衛(wèi)生間時,胖妞還是闖進(jìn)門喝了杯中的茶。闖!她每次都是闖進(jìn)來的!姐,渴死了,搶喝了我的茶,她喊。你是個渴死鬼!是個不長記性的……我壓住那個罵人的詞,把杯子扔進(jìn)垃圾桶。胖妞笑著從垃圾桶中撿起杯子,姐,我給你洗,一水洗百凈,洗了就好了嘛。胖妞洗杯子,我反鎖上自己的房門,免得她又打擾。姐,用洗潔精洗了三遍,干凈了,又給你泡了一杯茶。她敲門。不喝了。好姐姐,我記住了,以后再不喝你的水了。我沒理她。胖妞實在是個令人討厭的家伙,洗臉池被她弄得到處是牙膏,穿回來的鞋隨地一放,渾身烤鴨味兒還不愛洗澡,每天晚上有事沒事要到我房間轉(zhuǎn),弄得我的房里一股烤鴨味。告訴她刷牙時別把牙膏弄到水池邊,一進(jìn)門立馬換鞋,把鞋擺好,然后洗澡,洗衣服,洗襪子,她總是拖拖拉拉,丟三落四,她這壞習(xí)慣不是一天兩天,而是天天,天天都是這個樣子。唯一的好處是,不管我怎么說,她總是嬉皮笑臉,沒心沒肺,好像我該說她,而她則愛聽不聽。就像那個老奶奶,不管你歡迎不歡迎,她又來了。
總是在夜晚快睡覺時,老奶奶來敲門,來喊她的兒子昭昭。今晚,她敲門的聲音很小,喊昭昭的聲音也弱。胖妞睡著了,我去開門。老奶奶趴在門口,額頭蹭破了一點皮。我把她扶在沙發(fā)上,用棉簽蘸酒精擦干凈傷處,給房東打電話。房東說,真煩,你把她推出去別管了。我說老人不小心摔了一下,你知道老人的家在哪里?我送她回去。房東說,不用,她自己知道回去。我打電話時,胖妞起來了,她過來瞅著老奶奶說,讓奶奶睡我的床,我睡沙發(fā),她伸手掏出老奶奶兜里的手機說,又沒電了。
胖妞給手機充上電,扶老奶奶去睡覺。老奶奶在胖妞的床上睡得很安穩(wěn)。
早晨,我匆匆去了醫(yī)院。晚上回來,老奶奶又沒走,胖妞沒去烤鴨店。我說明天咋辦?胖妞說,姐,要不你給老奶奶的兒子打個電話,我看了手機里的信息,“穿背心的企鵝”就是奶奶的兒子,他常打電話、發(fā)短信問候,可奶奶不知道接電話,也不給他回信。
我拿起老奶奶的手機,給“穿背心的企鵝”打電話,問他是不是昭昭?他說是。我說你媽媽總是來我們租住的地方找你。他說那是他家的老房子,他原打算去年就回國照顧老人的,不料意外受傷做了兩次手術(shù),還得等幾個月,走路穩(wěn)了才能回來。我問老奶奶由誰照顧?他說堂弟,他們把老房子給了堂弟,老奶奶的退休工資也給了堂弟,堂弟答應(yīng)盡心盡力照顧好老人。“穿背心的企鵝”還說他隔幾天就給堂弟打電話,堂弟說老人各方面都好,讓他不要操心。我問他的堂弟是誰?他說出了堂弟的名字,是房東。
我把手機拿到老奶奶面前,叫她和兒子昭昭說話。老奶奶縮縮脖子,側(cè)過身去。
【作者簡介:董永紅,女,70后,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xué)院第三十六屆高研班學(xué)員。在《小說月報原創(chuàng)版》《海外文摘》《朔方》《雨花》《讀者·原創(chuàng)版》等發(fā)表小說、散文一百余萬字。出版長篇小說《產(chǎn)房》《鳳雨有路》和小說集《等你長了頭發(fā)》三部?!?/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