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山山:以寫作抵抗衰老
深秋時節(jié),應(yīng)邀去參加一個青年頒獎活動。會上,一個年輕記者拿著錄音筆問我,請問您對青年作家有什么希望?我一下傻了,支吾半天,才勉強應(yīng)答出幾句,都是些沒意思的話。事后感覺很懊惱。
之所以犯傻,是因為我對這個問題毫無思想準(zhǔn)備。寄語青年作家,那不是馬識途、徐懷中、王蒙這樣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們才有資格說的嗎?最重要的是,我怎么突然就站到了寄語下一代的位置上?那一刻,我再次真切意識到,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在世人眼里,你已經(jīng)是老人了。
雖然我時常和朋友們調(diào)侃,人生就是三個階段:年輕,裝年輕,裝不起年輕。我現(xiàn)在已斷然進入到第三階段了,怎么裝也沒法年輕了。但每每說此話時,總希望人家反駁:哪里,你又不老。虛偽到家了。真的遇到人家實實在在把你當(dāng)老人時,心里會蒼涼好半天。雖然面帶微笑,內(nèi)心卻一片慌亂,各種安撫手段齊上陣。
看著登臺領(lǐng)獎的青年作家,我很是羨慕,在我還是青年作家時,從來沒有這樣的獎項。于是我和同去參會的馬曉麗戲言,怎么不設(shè)個老年文學(xué)獎?。课覀円埠苄枰膭钛?。馬曉麗立即表示同意。坐在一旁的李敬澤先生聞聽此言便調(diào)侃說,不如給你倆設(shè)個退役女軍官文學(xué)獎吧。我說,那不就是兵奶奶獎了?眾人皆笑。
兩年前我寫了個兒童文學(xué)《雪山上的達娃》,因此時常和小讀者交流碰面,山山奶奶的稱呼應(yīng)聲而起。我心里嘀咕:山山后面不是應(yīng)該跟著水水嗎,怎么都跟著奶奶了?
但是,無需悲觀。我告訴自己,你依然可以停留在第二階段,甚至賴在第一階段。不是靠裝,而是靠寫。你可以通過寫作永遠(yuǎn)停留在第一階段。
五年前第九次作代會召開時,我剛好退休。退休這五年,或者說,從上一次作代會到本次作代會這五年,是我寫作30多年來成果最豐碩的五年。
我梳理了一下,從2016年到2021年,我創(chuàng)作并出版了3個長篇、7個小說集、4個散文集和7卷文集。另外創(chuàng)作發(fā)表了6個中篇、18個短篇、50多篇散文。獲得了第十五屆精神文明建設(shè)“五個一工程”獎、第十五屆文津圖書獎、第十七屆百花文學(xué)獎、2018年度人民文學(xué)獎、2019年《芳草》文學(xué)女評委獎、2021年《小說選刊》年度獎、2021年《北京文學(xué)》短篇小說獎,以及兩次《解放軍報》長征文藝獎,還有文學(xué)排行榜若干。
雖然沒有寫出什么鴻篇巨制驚艷文壇,但我一直在寫,不知不覺地竟寫了這么多,連我自己都有些意外。
一個重要原因是,退休了,所有的時間都屬于自己,可以安心寫作,自然寫得多了。其實還有個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不斷在對自己說:如果你不想老得太快,就要努力寫。我真的是以寫作在抵抗衰老,以寫作在養(yǎng)生。
我在文學(xué)道路上起步很晚,發(fā)表第一篇小說時26歲了,出版第一本書時33歲了。第一次參加作代會時43歲了。那是2001年第六次作代會。然后第七次、第八次、第九次。每五年見一回老朋友,真的是見一回老一回。我看見朋友們?nèi)諠u老去,朋友們見我也肯定如此。真的是頗為傷感。而這五年,我更是老了一大截,除了大家看得到的白發(fā)皺紋,還有看不到的病痛,各種零部件都在邁開衰老的步伐。有位很久不見的作家見到我時忍不住嘆道,你也老了!
每每此時,我內(nèi)心的心理醫(yī)生連忙出急診,告訴自己,老是必然的,不管你干哪一行;何況能和朋友們一起老去,是件美好的事;能在寫作中老去,也是一件美好的事,能在老去時,依然有很多讀者喜歡你,更是一件幸福的事……我安慰起自己來,真是一套一套的。需要安慰,說明真的老了。
不過有一點是明確的,我寧可華發(fā)叢生,滿臉皺紋,也不想讓自己的創(chuàng)造力減退。只要面對電腦時依然能噼里啪啦的敲打,奶奶就奶奶。因為唯有在寫作時,我會忘記年齡。唯有在作品里,我可以“裝年輕”,唯有踏上文學(xué)之路,我可以去到任何一個地方。我是多么慶幸自己,選擇了寫作作為終生職業(yè)。
前幾天,一位“80后”讀者對我說,山山老師您一定要寫下去呀,我希望我80歲時還能看到您的作品。我說,那我不是得活到110歲?她說,您要向馬老(馬識途)學(xué)習(xí)嘛。
好吧,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xiàn)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