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城》2021年第6期|巴音博羅:另一個人(節(jié)選)
當(dāng)代著名詩人,滿族,自上世紀(jì)九十年代起從事文學(xué)創(chuàng)作,至今發(fā)表文學(xué)作品400萬字。著有詩集《悲愴四重奏》《龍的紀(jì)年》、油畫散文合集《藝術(shù)是歷史的鄉(xiāng)愁》、小說集《鼠年月光》等多部。國家一級作家。
另一個人(節(jié)選)
巴音博羅
解釋虛無,并把它放在這里:說它,離去!
——卡內(nèi)蒂
一
老那是個作家。確切地說,他是一個詩人兼畫家。他的詩在上世紀(jì)九十年代的詩壇上,還是很有影響的。后來他又玩起水墨,他畫的壺和貓很有特點,當(dāng)?shù)厮囆g(shù)圈的許多人都知道他,也有許多人登門求畫。一般情況下,老那對那些登門拜訪的人總是很客氣的,雖說他的畫并不怎么太值錢,但求畫的人也總是不空手,拎兩瓶燒酒,揣兩盒茶葉,也能如愿以償。老那并不計較得失,也不視禮物輕重去敷衍??傊?,他在某個小圈子里口碑一向不錯,他是一個謙遜而和氣的好人。
在這里,“那”姓是滿族的一個老姓氏,是滿族宗族在遼東滿族氏族中八大姓氏里的第七個,出自于多音節(jié)滿族姓氏那拉氏,而那拉氏是以歷史上氏族的居住地那拉河冠用的。音讀Na,平聲。好多人讀錯了,讀為去聲。老那剛開始時,還給予糾正,但讀錯的人多了,他也就聽之任之了。
有什么辦法呢?許多事情的發(fā)生,就是這么錯誤地進(jìn)行著的,譬如今天,老那去一家新開張的花鳥魚市場時,就遇上了一件奇異的事兒。
說起來也不能怪老那,因為這種情況,在生活中總是隨時隨地會發(fā)生的,只是我們沒留意罷了。
那一天,老那本無意逛花鳥魚市,只是恰巧路過而已,他每天的日程安排都是有固定規(guī)劃的,他是一個守規(guī)矩的人。偶然發(fā)現(xiàn),在新興市場幾家茶室邊新開張了一家花鳥魚市場,這讓本來就對盆景花卉喜歡的老那停住了腳步,他決定先睹為快,先進(jìn)去巡視一圈,看看是否有自己喜歡的東西,于是便特意拐了個彎兒,慢條斯理踅了進(jìn)去。
那是一幢摩天大樓的底層,被管理者隔成一間一間的商鋪。一樓呢,大部分都是賣花卉盆景的。二樓有一部分賣魚,一部分賣鳥的。老那去的就是一樓,一進(jìn)門左側(cè)一家鋪面文雅的盆景店。
他前腳剛一踏進(jìn)門檻,店主人便放下手里的活計,三步并作兩步急迎出來,一把握住老那的手,連連招呼:“哎呀,你今兒怎么有空閑過來,快坐快坐?!闭f著不由分說,簇?fù)碇牙夏前醋谝惶幉枧_前。
“看茶看茶!”坐在案幾后的另一人,也連忙招呼,“真是好久未見了,老兄一切都好吧?”
“哎,哎哎……”老那以為遇到了熟人,一邊坐一邊打量對面那人,卻見是已四十開外的瘦漢,堆滿笑的臉上稀稀拉拉留著一抹唇上胡須,單眼皮的眼睛此時早已瞇成一條線,一口黃牙顯然也是個煙齡極長的“癮君子”。
老那覺得似曾相識,又不知到底在哪見過。也許隨著年齡增長,經(jīng)歷的人與事日益雜多,老那經(jīng)常會有遇見熟人卻叫不上名字的尷尬事兒。有幾回,甚至是對方在街上遇見他,熱情地打招呼,過后,老那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對方是誰的難堪事??磥碜约赫娴氖抢狭耍谛睦锇蛋蹈袊@。
也許今天又遇上這樣難為情的事情了。
想到這兒,老那也極力擠出笑意,親熱地向?qū)Ψ絾柡颍骸澳幌蚩珊???/p>
“都好都好?!蹦侨诉B連回答,又殷勤地為老那清洗茶盞。
不一會兒,新沏的一壺?zé)岵杈脱U裊奉了上來。老那小心地啜了一口,連連贊揚:“好茶好茶?!蹦侨艘差l頻為老那續(xù)杯。直到這時老那才倒出工夫打量迎他進(jìn)門的另一位。那是個年逾五十、白凈面皮的微胖漢子,此時也恭敬地遞過香煙,老那見狀連連擺手,說:“不會不會?!蹦侨诵Φ溃骸拔矣浀媚阍瓉硪埠霉膿v幾口的?!崩夏钦f:“真不會?!蹦侨艘娎夏菆猿?,也就不再相勸了。
唇上一抹小胡須的這時插話說:“感謝你當(dāng)年對我的照顧?!闭f著連連作揖,老那一時也想不起什么事,只是一邊在腦子里搜索著,一邊嘴上應(yīng)付:“不必客氣,不足掛齒?!?/p>
那人又說:“當(dāng)年一塊兒玩盆景的老陳還好吧?”
老那恍惚記得,他確是認(rèn)識一個賣盆景的玩家,至于姓甚名誰,也記不太清楚了,估計就是老陳吧,但他與那個老陳也有許多年不曾見過了,老那這時只是敷衍一下,說也有一陣子沒遇見了,具體情況他也不知,就這樣搪塞著,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妥。
“那么老王呢?”
忽然,白凈面皮的胖子又問,老那一時不知他說的是哪個老王,見老那遲疑,白凈面皮的胖子有些嗔怪地又說:“你看你那記性,咱一個車間的老王唄,還能有哪個?”這一下,老那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因為他從未在工廠待過,怎么會成了“咱一個車間的”?!
“他……他……你是說……”他支吾一會兒,正考慮怎么回答,小胡子又說:“你可能忘了,咱們幾個當(dāng)年可是最好的哥們?!彼贿呎f還一邊拍了拍老那的肩膀,一雙眼睛也亮晶晶地盯著老那。
老那本想再問,可白凈面皮的胖子早就不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他熱情地拉著老那的手,非得讓他選一盆盆景送他。
老那怎肯平白無故要人東西,何況還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呢,但架不住那二人的熱情,最后捧著一盆很是精致的雀梅回家了。
臨走時那人還說,過幾天約一些老同事一起吃個飯,敘敘舊。
老那胡亂應(yīng)承一下,逃也似的離開了那間過分熱情的盆景店。
二
老那那天離開那兩個莫名其妙的人之后,本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就好像一條小河上泛起的一圈漣漪,本就沒有什么稀奇的,誰還能不在生活中錯認(rèn)過人呢?
然而不久后的某一天黃昏,老那正在家里給雜志社趕一篇稿子,電話鈴驟然響起,誰呀?這時候?老那心里想。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老畢老畢,我是老伍啊,盆景店的那位!”老那這才分辨出,是那個白凈面皮的胖子。“咱們哥幾個小聚一下,就這周末,不見不散啊,待會兒我把酒店地址發(fā)給你?!痹捦材沁叢挥煞终f,很快就掛了電話,剩下老那一個人在這邊發(fā)呆。真是糟糕,他們肯定認(rèn)錯人了。那一天,老那自打從盆景店回來就一直犯嘀咕。在一個車間共同工作過肯定不對,可是與另一個玩盆景的老陳相識,又似乎說得過去,這就是讓他一直困惑的所在。此外還有吸煙的事兒。老那自然知道自己從不吸煙,可是那個姓伍的白凈面皮的胖子,認(rèn)定自己原先是吸煙的,這怎么可能?一定是有另一個人與自己長得很相像。那個人是工人出身,喜歡盆景,也喜歡書畫,但世上真有完全長得一樣的人嗎?老那也不敢妄猜。
找個機會我得向他們說明,我不能再騙人家了,那成了什么?可是怎么樣張口說呢?他一直覺得這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兒,拂了人家的美意,掃了大家的興致,他老那真是開不了這個口。
還是不去赴宴了吧,去了多尷尬呀。他想。
但那個被他們確認(rèn)的老畢,到底是個什么人呢?他又想。
到了約定的日子,老那也沒想好拒絕的理由,可決定拒絕赴宴倒是板上釘釘?shù)氖聝?。就在他忐忑不安時,電話又響了,這回是那個迎他入門的黑瘦漢子打來的,說是要打車過來接他,老那一急,脫口說出“你千萬不要過來,我老伴病了,今兒個肯定去不了”這樣的謊話。那邊聽見他說老伴兒,忽然呵呵大笑起來說:“老兄啊,你不是一直一個人嗎?怎么忽然有了女人?”
老那支支吾吾,只好說剛剛又結(jié)婚了。那邊又責(zé)怪起來,說你獨身這么多年,現(xiàn)在找到女人結(jié)婚了,這么大的事兒,怎么不通知親朋好友參加婚禮,真是不夠哥們意思。
老那連忙解釋,說對方也是二婚,不想操辦云云??傊?,與那個唇上一抹小胡須的黑瘦漢子足足費了半天口舌,這才口干舌燥掛了電話。
而現(xiàn)在的情形恰恰應(yīng)了一句古語:你撒了一個謊,就要用一百個謊言來遮掩。老那覺得事情正在向一個更加難堪的方向發(fā)展,仿佛一個泥淖,一開始只是陷進(jìn)一只腳,現(xiàn)在是半條腿全都被淹沒了,今后呢,他有些不敢猜測。唉,真是的!
他覺得他必須從這困境中盡快脫身出來,他不想再見到那兩個奇奇怪怪的人了。
三
這段時間,老那一門心思只管寫詩畫畫,他覺得擺脫那一干人干擾的最好辦法,就是沉浸在詩書畫的境界中,而不聞不問俗世間的煙火氣,他成功了。
但是閑暇時,偶爾也會想起一個喚作老畢的人,那是個怎樣的人呢?人世間真有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嗎?他嘆口氣,搖搖頭,索性不去胡思亂想,只管在宣紙上筆走龍蛇,橫涂豎抹,于是一幅幅充滿文韻雅興的《煮壺圖》以及《病貓圖》,就在他筆下誕生了。
近來,老那的畫藝真是大有長進(jìn)了呢。
有一天,因為想去街上買一瓶朵云軒的墨,老那順路想去一家專賣書畫的畫店轉(zhuǎn)轉(zhuǎn),還未到時,迎面在街角碰上一人。待倆人都停下定睛一看,忍不住同時驚叫起來。
“老畢!”
“是你……”
那人正是頭些日子在盆景店遇見的黑瘦漢子,唇上養(yǎng)一撇小胡須的那位。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老那本想寒暄一下就走開,可那位老兄熱情得讓人難以辭離,他一把拉住老那的袖子,非得到路邊小店喝兩杯不可。
老那說他不善飲酒,可那人聽后,反倒抓住了理由一般,說:“你老畢的酒量我還不知,怎么說出個不會喝酒了,看不起誰呢?”說罷不由分說,硬是把老那推至一小酒館里,二人落座后,那人熟練地點了四道菜,半斤本地產(chǎn)的老窖酒,咋咋呼呼就給老那倒了滿盅。
老那其實也是能喝二兩的,只是平日很少喝,見今日這番架勢,若不順應(yīng)一下,恐一時也難以脫身,就沉下心,也擺出一副老友相見的熱乎勁兒,和那人推杯換盞起來。
二兩五十度的老窖熱乎乎下肚,話兒也自然多了起來,老張(這時他才知道那人姓張)說那年家里遇上了困難,一時錢倒騰不開,無奈之下他找老畢借兩千元錢,老畢二話不說就答應(yīng)了。
“我到現(xiàn)在還欠你二百元錢沒還呢。”老張說。
“朋友之間不要提錢的事兒了?!崩夏沁@才知道,敢情老畢還是個樂善好施的好人,二人你來我往,不一會兒就把那半斤燒酒喝了個底朝天?!霸賮硪粔亍!崩蠌埬樇t脖子粗,沖柜臺上又叫。
“我不能再喝了,再喝就醉了……醉了……”老那舌頭也大了。
“不行,咱哥倆當(dāng)年可喝過二斤67度的衡水老白干兒呢?!崩蠌埐灰啦火埖赜纸校镉嬕涣餆煹匦∨?,早又端上一壺燙過的,二人勻了,恰好又各自一玻璃杯。待到日暮西山時,這頓吵吵鬧鬧的酒局才散伙。
回到家老那頭重腳輕,眼皮滯重,一會兒便倒頭呼呼大睡起來。第二天上午十點才起床,他老婆一邊遞給他一杯熱水一邊埋怨:“怎么忽然喝起酒來了,忘了自己血壓高呀!”老那覺得頭疼得厲害,渾身沉甸甸不舒服,也就懶得申辯,胡亂喝了半碗粥,就又沉沉睡去。
四
自上一次醉酒之后,老那下定決心,堅決不再與那兩個熟悉的陌生人交往了,即便他不能立刻承認(rèn)他不是好心腸的老畢,但也不打算替另一個毫不相干的人生活了。
真奇怪,這世上還有這等事。老那不止一次地想,也替自己生氣,唉,怪只怪自己是個遇事唯唯諾諾的人,一直以來總是一個軟柿子,現(xiàn)在可倒好,莫名其妙地成了另一個人,真是荒唐透頂!
他對自己的可悲境況又恨又氣,他覺得自己一直活得像個窩囊廢,替罪羊,他不是氣惱那兩個熱情過分的人,而是恨自己面子矮,一副遇事不善明辯的柔性子。
有什么辦法呢?一想到這兒他就嘆口氣。
可是事情似乎還沒算完,隔了兩個星期,他老婆給他洗衣服時,從他衣兜里,竟發(fā)現(xiàn)了一個紙條和五百元錢,那紙條上寫道,為了感謝當(dāng)年老畢借他的兩千元錢,特將剩下的二百元欠款還清,并多加三百,以表謝意。老那看到錢和紙條時,一屁股坐在書房里,足足呆怔了小半天,看來,與那兩個莫名其妙的“工友”的關(guān)系,還真是一時半會兒撇不清了。
不行,得找個機會把錢送回去,再怎樣也不能拿人家的錢呀,這可是道德問題。他想,他必須得把一切說清楚了。
而他老婆一直問這紙條的緣由,但老那一時半會兒也解釋不清楚,好在他老婆知道他不是個任意胡來的人,也就不再追問下去了。
他決定再去一次盆景店,無論如何,也得還了那紙條和錢。
那是個再平常不過的日子了,天藍(lán)得仿佛一潭深淵,虛幻得人一走上去就能憑空消失一般。有那么幾朵浮云,也就僅僅是浮云的樣子。沒有什么風(fēng),所以也就不會有更加虛幻的云影干擾人的視線。老那走進(jìn)盆景店時,白凈面皮的胖子老伍和黑瘦漢子老張正坐在那兒熱火朝天聊著什么。見是老那,倆人連忙站起來,一邊忙不迭地讓座,一邊張羅著泡茶。為了避免節(jié)外生枝,老那趕緊掏出紙條和錢塞給老張說:“錯了錯了,完全弄錯了,我不是老畢,我真不是老畢,這錢我還你了。”說完站起身欲往外走。他其實來的路上就合計好了,決不能在那里糾纏,把意思說明白立即就走。但老張哪里能容忍這個,他似乎有些生氣地一把抓住老那的胳膊,說:“老畢,你這是干啥呢?怎么這么外道?我又怎么能弄錯事情?你這么著也太小看我了,我難道是個忘恩負(fù)義的人嗎?”
“不是不是。”老那一邊掙扎,一邊極力想往外走,但老張一直死攔著老那的去路不撒手。這時白凈面皮的胖子老伍也上前阻攔,說:“老畢你這是何苦呢?不要就不要,也不能說自己不是老畢啊,不是老畢,難道你是老張不成?!”
“剝了皮我也認(rèn)得你骨頭!”老張恨恨地說。
“不是不是……”老那忽然覺得有口難辯,自己似乎又陷入了某種怪圈,他越聲明他們認(rèn)錯人了,自己不是老畢,這二位越氣哼哼地叫板,眼前站著的人必須是老畢!因為大多數(shù)人都相信一句老話——眼見為實,你總不能有一天對你的父母、兄弟姐妹、同事同學(xué)說你不是某某,這多可怕,除非你瘋了,或者大家都瘋了,癔癥了。世界是混賬的,就你自己清醒。但若是如此,則這世上也就沒有真實和虛幻可言了。
所以這件事情弄到最后,還是老那妥協(xié)的,他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就是老畢。也許到了這個地方,他自己也糊涂了,認(rèn)為自己一定與老畢十分相像,甚至自己可能就是那個從未謀面卻一直活在這世間某個角落的人。
五
看來,若想擺脫某個人的影子也是極其困難的,如果你擔(dān)任了某一角色,或者如果大家因為約定俗成,已認(rèn)定了你日常所擁有的角色,你就是那個角色了。
有一篇小說的名字叫《你不可改變我》,現(xiàn)在看來,說的既是也不是,因為老天如果分配了一個角色給你,你當(dāng)然不可變更,但是如果有一天你確實變成了另一個人,一定是老天使你不得不變成另一個人,老那遇到的情況大致就是如此。
那天他本欲前去還錢,卻不想末了不僅沒還上那錢,臨走時還被又送了一盆價值不菲的九里香盆景,他覺得他陷得越來越深了,他不知道該如何收場,如果有一天那倆人醒悟過來,知道他們錯了,而他竟然還一直拿了他們的東西和錢,他該受何羞辱?
唉,就由他們吧。近來老那一直愁眉不展,茶飯無思,他這是真正進(jìn)入了兩難境地,仿佛有人給他下了一個套索,他越掙扎反而套得越緊。
他不斷地想起小時候玩的游戲——用一張蜘蛛網(wǎng)套蜻蜓,不管那美麗的小東西如何扇動翅膀,只要被那黏稠的絲網(wǎng)粘住,就不用想脫身了,那簡直是一場噩夢。
老那這人是一個在旗的滿族人,祖上本是書香門第,他祖父還讀過國高,會俄語,在老奉天城也是一個遠(yuǎn)近聞名的才子,只是后來家道敗落,才幸運地成為工人階級。老那似乎繼承了祖父性格中的貴族成分,也喜歡架鳥籠子吟詩賞花的雅事,偏偏時運不濟(jì),各種“運動”一個接著一個,早已把這八旗破落子弟嚇破了膽,所以遇到任何事,都遵從一個“忍”字,以為忍一忍,一切就會過去了,可這世間有些事偏偏就不會輕易躲過的。
這不,隔了不幾天,盆景店的老張和老伍就約他一塊去海邊旅游。這地方離海邊開車也就一個半小時的樣子,所以許多人閑暇時都愿結(jié)伴去海邊吃海鮮,洗海澡,也算是放松一下身心。但老那哪有這份閑心,自然找了理由拒絕了。不久老伍和老張又來電話,說是城郊風(fēng)景區(qū)新開了一家酒店,都是河魚野味,又約老那一同前去嘗鮮兒,老那又拼命找理由拒絕。如此三番五次,搞得老那不厭其煩,那邊的兩位也有些不高興了,覺得老那仿佛故意躲他們,是瞧不起他們底層人,這叫老那叫苦不迭,一時又不知該怎么去解釋。
罷罷罷,任由他們?nèi)グ伞S袝r老那想。
但是不久,一個老那特別看重的朋友遇見老那說:“你這家伙怎么搞的?大家可都傳開你不近人情的事兒了?!薄笆裁矗俊崩夏谴蟪砸惑@,覺得事情愈發(fā)嚴(yán)重了,要知道在小縣城里,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是很微妙的,搞不好就會遺臭萬年,沒人近前了。難道是盆景店的那兩位散發(fā)的流言蜚語?可他們又怎么和這位朋友扯上關(guān)系的?老那這時只有無限哀嘆的份兒了。
他覺得他必須解決這個問題。隔了幾天,他叫上一個在派出所工作的同學(xué),一同去了那家盆景店,他把自己的身份證給老張和老伍看了,說自己確實不是老畢,他們真的是認(rèn)錯人了,末了又把之前的錢及那兩盆盆景的錢,一并塞給老張和老伍,說“誤會解除了,但大家還可以當(dāng)朋友處”云云。當(dāng)著警察的面,老張與老伍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最后也連連點頭,說些“認(rèn)錯啦認(rèn)錯啦,哥倆給您賠禮道歉”的話,說完還真給老那行了大禮,這一整反倒把老那弄得下不了臺了。總之,那天的事情有些詭異,從頭到尾都像是演戲,最后是老那受不了了,逃也似的從那盆景店出來,覺得自己把事兒做得真騷!因為很明顯的,老張和老伍最后的神情是一種受盡傷害的無辜表情,好像一個人做了好事,反被人家冤枉了一樣。
這件事情過去不久,他妻子原來單位的領(lǐng)導(dǎo)找到他妻子,說你家老那是不是最近帶了警察去過盆景店,人家一直反映你丈夫仗勢欺人,不夠義氣,瞧不起底層老百姓,對老同事忘恩負(fù)義等等。反正那話說得很難聽,讓老那的老伴兒無地自容。不久他兒子的一個同學(xué)也找到他兒子說起此事,他兒子那天回家氣哼哼地質(zhì)問父親,是不是做了什么虧心事,否則不會不愿承認(rèn)一下老同事,更不必彼此交惡。一時間老那似乎陷入了四面楚歌的絕境。
看來必須找到一個徹底解決的辦法。老那冥思苦想半個月,終于一拍大腿,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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