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2021年第9期|李建軍:自然法則(組詩)
烏蘭布和的雨水
烏蘭布和的一場雨來之不易
它需要十萬朵云一呼百應(yīng)
需要越過五十座城市和九十九座山峰
越過西北的曠野并且戰(zhàn)勝風(fēng)的咒語
沙漠的曲線
神奇的紋飾
凸出與凹陷
古老的風(fēng)設(shè)計的坡度
我的想象至此截止
所有超出完美的部分都是缺陷
雨水的祈愿會有短暫的呈現(xiàn)
冬青花綻放的春天在枝上搖曳
黑色的甲蟲隱匿遷徙的痕跡
在烏蘭布和,我知道
在夜之樹上結(jié)滿星星的時候沒有雨水
在風(fēng)把陽光吹斜的時候沒有雨水
在蘆草用嘶啞的聲音喊渴的時候沒有雨水
只有當(dāng)一頭紅色的公牛抖落身上塵封的密語
那才是降落人間的雨水
每一粒沙子都是閃電與雷聲的遺體
一粒沙子老了
就一定是在去往沙山頂部的路上
那里離天空要近一些
風(fēng)大的時候高處的風(fēng)聲也大
沙子一生都沒有喊出過響亮的聲音
雷聲是空的
閃電是空的
每一粒沙子都是閃電與雷聲的遺體
這是它們曾經(jīng)存在過的唯一物證
每當(dāng)我抓起一把沙子的時候
閃電和雷聲仿佛瞬間復(fù)活
身體里就會閃電灼灼雷聲隱隱
沙 子
時間的結(jié)晶
當(dāng)它們堆積起來的時候
我才感覺到時光的浩瀚
這質(zhì)感的時間
苦難使它們變得堅硬
在沒有風(fēng)的日子里
每一粒沙子都那樣恬靜
它們靜靜地躺著
像回到母親的子宮
一粒沙子
當(dāng)一粒沙子離群索居的時候
它就成為一頭小獸
我很多次把它帶回家
它會在鞋里輕輕咬我一口
它會在身上啄我一下
我會把它找出來
然后把它拋棄
我真誠地?zé)釔壅麄€烏蘭布和
卻無法和一粒沙子融洽相處
阿門烏蘇
一場風(fēng)與一座城市糾纏不休
一條山谷里
寂靜是寂靜的回聲
巖畫一直醒著
石頭還在沉睡
在山谷中
歲月與生活是另一種規(guī)律
山榆從蒼老長向年輕
石壁給自己文身
高處的石頭耗盡了翅膀
山羊放生一朵又一朵白云
音符在播放器里閑置
時間在時間中等待著流水
我的身體已經(jīng)使用得太舊
骨節(jié)里有石頭敲打石頭的聲響
山谷賜給我們的時間有限
在日出之后
日落之前
荒原是大地沉默的部分
——獻給巴彥布拉格
彎曲的流水都有神的指引
天空的藍有讓人成癮的微毒
古樸的白云為藍天打了幾塊時尚的補丁
赤色的山坡
是十萬枚落日堆積成的古意黃昏
荒原是大地沉默的部分
語言沒有流失
身體保持最初的潔凈
時間的永恒之地
節(jié)氣交媾時
空氣顫動原始的欲望
暮色中的山都是謙卑的姿勢
堿地膚是生產(chǎn)鹽堿的植物
我們試圖讓石頭迅速長高
用這些古舊的落日堆起敖包
帳篷上落滿夜色的時候
酒杯里也有失足跌落的星光
夜晚的銀河
要比下午看到的黃河稍遠一些
我們暫借野兔的領(lǐng)地棲居一晚
看著星星在夜空筑巢
時光的鋸齒正在鋸掉我懷念的部分
傷口的血流向內(nèi)心
一顆心在歲月里會成為赤色的石頭
我想鋸下一枝巴彥布拉格的夜色
連同一窩沉睡的星星
一起帶走
每一塊石頭里都蹲伏著一個靈魂
山峰是石頭的根
也是石頭的圖騰
山谷里的石頭都有自己的位置
然而這并非是命運
我不會輕易搬動一塊石頭
每一塊年代久遠的石頭底下
都壓著一句讖語
每一塊石頭都是一個象形文字
它們彼此交換音節(jié)和傷痕
偶爾有山榆的老根可以進入石頭的語言體系
一塊石頭里裝著它一生的心事
也裝滿它自己的影子
石頭是時光可靠的物證
即使是陳舊的心事也依然沒有變色
每一塊石頭里都蹲伏著一個靈魂
而世界已經(jīng)丟失了打開石頭的鑰匙
在阿門烏蘇,山谷陳列的都是舊事
在山谷
石頭挨著石頭
日子挨著日子
因為有了山谷
時間找到了方向
巖壁上的往事仍然清晰
石頭的部落并沒有衰落
白云的馬群躍過峽谷
只有在雨后山谷里的流水才能復(fù)活
無用的季節(jié)已被廢棄
石頭仍然在原始社會群居
而一座山才是最古老的建筑
它是詩歌的舊址
而我已經(jīng)無法讀懂最初的詞語
【李建軍,內(nèi)蒙古烏海人,內(nèi)蒙古作家協(xié)會會員。詩歌在《草原》《浙江詩人》《長江詩歌》等報刊發(fā)表,作品入選《內(nèi)蒙古七十年詩選》《中國江海詩歌》等多種選本?!?/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