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31日，為期20天的華東師范大學作家評論家群文獻展落下帷幕。這場由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華東師范大學圖書館主辦的展覽，借由“華東師范大學作家評論家群”這一獨特的文學景觀，在該校70年校慶的當口，引發(fā)廣泛關注和討論。

征集自校友的380份文獻、手稿、照片、獲獎證書與重要書系等珍貴文獻資料，以時間為軸，展現(xiàn)了不同年代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畢業(yè)生們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和手稿，散發(fā)著紙質時代的精神和溫度。這是對20世紀八九十年代大學校園生活的“打撈”，也以一種獨特的視角勾勒出其時上海乃至全國文壇的創(chuàng)作生態(tài)。

舉辦這樣一個展覽，當然不是單單為了懷舊?！靶畔⒑榱鲿r代、機器寫作時代，文學何為，人文何為？如何以本真的方式，把文學重新帶回我們的生活，讓文學成為年輕一代的心靈之地、精神之所？”華東師范大學圖書館館長胡曉明教授說，“大學教育的根本，顯然不是簡單的知識傳授與專業(yè)技能的培養(yǎng)，如何將知識、學養(yǎng)、技能與世界視野、人文關懷、生命體驗有機融合，或許是大學教育面臨的更大挑戰(zhàn)。這或許是本次展覽超越學科與專業(yè)的深意之所在?！?/p>

“打撈”紙質時代的集體記憶

作家格非是1981年進入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的，在這里學習、工作了20年。重回母校，他感慨：“內心始終充溢著親切的感動。那些珍貴的圖片和手跡，不時攪動著過往生活的溫馨記憶。”

展覽中，有幾封格非與詩人宋琳的書信，信中有對20世紀90年代文壇的觀察和反思。“所謂的文壇都在忙于積攢金錢，真正的旁觀者（比如你我）能否有理由和可能保持冷靜？旁觀者的寫作是否是一種奢侈？這個問題對寫作者來說非常關鍵?！备穹菍懙?，“社會的迅速變化帶來了一系列的文化問題，正如你所說，對作者而言，它既是危機，也是一種機遇，但最重要的是，它對于寫作的合理性或必要性這一古老的話題提出了挑戰(zhàn)。”

這些討論，也體現(xiàn)在作家的創(chuàng)作中。彼時格非發(fā)表在《收獲》雜志的長篇小說就以《邊緣》為題，表露了他這一階段的心理狀態(tài)。正是由于始終堅守旁觀者的價值，在邊緣持續(xù)發(fā)力，奠定了他此后的文學創(chuàng)作成就。作家之間的相互砥礪、彼此激勵，正是華東師范大學人文傳統(tǒng)的延續(xù)。

記者還注意到文藝理論家錢谷融先生寫給《文學評論》的一封推薦信。那是20世紀80年代，錢谷融向《文學評論》推薦學生許子東關于郁達夫研究的論文。許子東是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1977級校友，現(xiàn)為香港嶺南大學中文系教授。一同展出的還有《文學評論》的審稿單和雜志編輯給錢谷融的回信。提及這樁往事，許子東依然感懷：“這剛好是一個證明，展示華東師大的老先生、名家大師如何提攜、幫助年輕人?！?/p>

在胡曉明看來，這些珍貴的書信和手稿，有著很高的文學史料價值，對于豐富和細化對當代文學史的理解，補充作家、文藝理論家的個案研究，都極富啟發(fā)。他告訴記者，在籌備此次文獻展之前，華東師范大學圖書館就已開啟對一批社科學者手稿、文獻的征集工作。經過三年積累，館藏已相當可觀，一個高校圖書館的手稿館業(yè)已完備。這也將是全國高校圖書館中的首家。

呼喚“手寫”的溫情和敬意

一個棲身校園圖書館的文獻展，能在校園內外激起浪花，與華東師范大學賡續(xù)至今的文學書寫傳統(tǒng)密切相關。

一條小河，曾經寫入茅盾的《子夜》，它就是橫貫華東師范大學的麗娃河。這是一條文學之河，詩意之河。許杰、徐中玉、施蟄存、程俊英、錢谷融、孫大雨等教授的言傳身教，形塑了彌漫其間的人文氣質，培養(yǎng)了戴厚英、魯光、沙葉新、陳伯海、黃源深、凌宇、夏康達等作家、學者和翻譯家。

改革開放以來，華東師大中文系的文學創(chuàng)作蔚然成風，僅在1977、1978級學生中，就涌現(xiàn)了孫颙、王小鷹、陳丹燕等作家，還有一大批學者和批評家。20世紀80年代，夏雨詩社以詩會友，集合了趙麗宏、宋琳、徐芳、繆克構等詩人，在全國詩壇獨樹一幟。同時涌現(xiàn)的作家，包括后來茅盾文學獎的獲得者格非和李洱，以及王曉明、許子東、毛時安、南帆、宋耀良、夏中義等批評家，更是在文壇聲名鵲起。20世紀80年代是青春的年代，是文學的時代，成就了耀眼的“華東師大作家群”現(xiàn)象。

此后，年青一代作家或批評家脫穎而出，華東師范大學成為獨特的文學與人文空間。可以說，在當代中國高等教育史上，在中國當代中文學科的發(fā)展建設中，華東師范大學作家群和批評家群都呈現(xiàn)出了獨特面貌，作出了不俗貢獻。

然而，令胡曉明憂慮的是：“現(xiàn)在的大學生距離手寫和紙質書越來越遠，對于探究館藏興趣并不大，對閱讀和寫作的熱情在消散?！彼f，在校園圖書館舉辦這個文獻展，初衷也是希望喚起大家對于“手寫”的敬意，“重溫古老的手藝生產方式”，對于學生們求知、治學或能有所裨益。

閱讀和寫作的過程，都是極其艱辛的勞作。學習，更應成為伴隨終身的一種生活方式。展覽中有一封錢谷融寫給學生的信。這位學生畢業(yè)后在政府機關工作，事務繁忙，錢谷融告誡：“再忙，也要保持看書、寫文章的習慣?！碑攲W生們透過讀書札記、書信和手稿走近前輩學者和作家，感受字里行間流淌的赤誠和熱愛，進入背后的思考和寫作過程，得到的觸動和鼓舞是難以替代的。

在大學校園倡導書寫文化

在華東師范大學圖書館門口，日常擺放著一塊小黑板，常能遇見有趣、動人的詩句。館員和學生社團團隊承擔了書寫和更新工作。

“書寫是深度思考的產物。當代年輕人習慣于快速與即時反應的交流方式，時間久了容易形成‘淺碟子思維’。在圖書館引入書寫元素，倡導書寫文化，希望對本科生人文素養(yǎng)的養(yǎng)成和提高起到積極作用?！焙鷷悦髡f。他從2013年開始擔任華東師范大學圖書館館長，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在館內成立文化推廣部，由專門團隊負責策劃主題書展、國學工作坊、“江南小課堂”等閱讀推廣活動，在上海高校圖書館中走在了前面。華東師范大學閔行校區(qū)的圖書館還辟出電影院，定期舉辦電影主題分享。

“閱讀應當是多元立體的，不局限于學科和專業(yè)，圖書館起到的就是打破邊界、拓展思維寬度的作用。”在胡曉明的設想中，高校圖書館要成為一個校園文化中心，成為學生最喜歡、最留戀、離校后最懷念的空間?！皥D書館是一種無言的陪伴。安靜讀書，在圖書館泡上一整天，那種靜默的聲音，讓時間變得更有價值?！?/p>

展廳一角，寫著一句話：“沒有人看見草生長”。這句話來自畢業(yè)于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的作家學者毛尖一篇文章的題目。胡曉明覺得，用這句話來闡述大學校園里文學教育和人文素養(yǎng)的養(yǎng)成，再恰當不過，“就這樣，在閱讀和書寫文化的浸潤中，學生們長大、成熟，精神更加豐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