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魯迅,我是要永遠讀下去的
我不是魯迅研究者,只是個魯迅作品的閱讀者。我囫圇吞棗地通讀過《魯迅全集》,也細讀過魯迅的某些小說和雜文,還模仿魯迅雜文寫過一些雜文隨筆,另外我也研究過關(guān)于魯迅的一些零星的學術(shù)問題。我把二十年來寫的讀魯迅作品和關(guān)于魯迅思想生平的文章聚攏起來,就成了這本小書。
我最初是怎么知道魯迅先生并讀起他的書呢?有這么幾個因緣。我的中學時代是在“文革”中度過的,那時沒有什么書讀,連物理課也改成了“工農(nóng)業(yè)基礎(chǔ)知識”,但語錄滿天飛,除了毛主席語錄,還有副統(tǒng)帥語錄和魯迅語錄。我們班有個女同學,叫陸符玲,手里常拿著一本黑塑料皮的魯迅語錄,有時讀一讀。我無意中看到了這本語錄,而這,就成了我平生第一次接觸魯迅,并由這本語錄知道了魯迅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我的班主任叫董至德,有一次我到他的辦公室,看到桌上放著一幀魯迅的像,就是人們常見的那張濃眉冷峻戴圍巾的像,像的側(cè)面是兩句魯迅的詩“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魯迅的模樣和他的作品。后來董老師給我們講了一篇魯迅的雜文《“友邦驚詫”論》,這是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雜文,什么叫戰(zhàn)斗性。以上就是我的“魯迅啟蒙史”。
在人大上學時,李文海教授告訴同學們,一定要讀魯迅和《紅樓夢》,終生受用。李教授的話我一直記著。我通讀《魯迅全集》,就是在李教授的啟發(fā)下讀的。李教授是帶我入研讀魯迅之門的引路人。
1983年我到北京日報理論部工作,主任李志堅同志讓我負責編輯雜文欄目。這個工作,使我離魯迅更近了,因為魯迅是雜文這一文體的“祖師”,雜文作者都是宗魯迅的,我編輯雜文,當然更以魯迅為導師。后來,雜文欄目發(fā)展為《北京雜文》版,當然也是以魯迅為旗幟的。我一邊編雜文,一邊也學著寫雜文,寫隨筆,慢慢地入門了,后來出版了幾本小集子。我自認是魯迅的追隨者,魯迅雜文的學習者。當然,沒有學好。
魯迅的文章,對我的寫作影響很大。收到這本集子里的《瓜葛》《阿Q的祖宗》《〈論“他媽的”〉之余論》《魯迅先生的忠告》等文章,都是受魯迅雜文的影響寫成的。這些文章不是研究魯迅之作,而是讀魯迅文章之后的雜感。
這個集子里,有幾篇是研究《阿Q正傳》或是借《阿Q正傳》為話題的文章。水平自然都是不高的,但表達了我對《阿Q正傳》這篇小說的喜愛。這篇小說寫得實在太好了,簡直神了。從這篇小說中,可以引出無數(shù)話題做文章,可以開通無數(shù)思路想問題。
我大學念的是歷史系,一生喜歡讀史,特別是喜讀社會史,這對我從社會史角度研讀魯迅很有幫助。我出過一本研究紹興師爺?shù)男宰?,所以寫出了《魯迅與紹興師爺》一文;我寫過一部《行業(yè)神崇拜》,所以寫出了《穆神廟是什么廟》。此二文都收進了這本書中。
對于農(nóng)民起義人物,在“左”風之下,是不允許批評的。但魯迅臧否歷史人物,卻只遵從實事求是的原則。他對明末農(nóng)民領(lǐng)袖張獻忠的濫殺無辜,完全持強烈批判的態(tài)度;他所批判的,實際是已經(jīng)變質(zhì)了的張獻忠?!遏斞冈u張獻忠》一文,幾乎把魯迅論張獻忠的文字都收集齊全了,從中可以看出魯迅對張獻忠的全面的看法。
孫犁先生是著名作家,又是魯迅的崇敬者,他寫的許多文章都提到過魯迅,還為普及魯迅專門寫過小冊子。我崇敬孫犁。我崇敬魯迅是受過孫犁的影響的。我很注意孫犁談魯迅的文章,所以寫成了一篇《孫犁:按照魯迅的書賬買書》。
魯迅經(jīng)常批評“國民劣根性”,意在改善,在前進。但有人嫌魯迅說中國人的壞話多了。我認為魯迅是對的。我寫的《〈阿Q正傳〉所見國民劣根性箋說》一文,集中談了魯迅批評國民劣根性的問題,意在讓讀者了解魯迅改造國民性的珍貴思想?!鞍精神在國人的靈魂里”,這話今天又何嘗不適用呢?
《為魯迅的兩個怨敵說些好話》一文,是為顧頡剛和楊蔭榆說好話的。我寫此文的目的,是想糾正一個習慣,就是人們常習慣性地認為魯迅批評過的人都是壞人或不咋地,好像一受到魯迅批評就一無可取了。這種思維顯然是不對的,是形而上學的,是膚淺幼稚的。
這本書是我多年讀魯迅的一點收獲,所以就取了個“讀魯迅”的書名。讀魯迅,既是讀他的書,又是讀他的人。魯迅的書是大海,浩瀚無垠,魯迅的人是高山,偉岸壯麗,都是讀不完,說不盡的。毛澤東提倡讀魯迅,曾發(fā)過一條指示“讀點魯迅”,我就是名副其實地讀了一點點。但就是這一點點,也讓我受益無窮。這本小書是我讀魯迅的一個小結(jié)。讀魯迅,我是要永遠讀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