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談:地理詩歌的無限可能 ——《山程水驛識君詩:甘建華地理詩大家談》前言
的確未曾想到,出版第一部詩集即能配套出版一部評論集,這讓我是怎樣地惶恐與感激呢?
最初只是想請一二位學者為我的地理詩指謬,因而關注到了陜西師大文學院榮休教授張學忠先生,他曾對南宋范成大的詩歌進行過深入細致的研究與闡述。在他看來,“范成大最富創(chuàng)作個性與特色的詩是地理詩,熔地理內(nèi)容與詩歌形式于一爐,集科學與藝術于一體。其地理詩具有很高的軍事價值,同時反映了他重視民眾力量和民心向背的政治觀,也是研究古今氣候變化和環(huán)境變化的寶貴資料?!雹倥c先生聯(lián)系上后遵囑寄去詩稿,他多次來電話肯定我的新詩創(chuàng)作,認為體現(xiàn)了“文章合為時而著”的時代意趣。先生曾是霍松林大師的碩士研究生,“因自身長期從事中國古典詩詞研究,擔心思想守舊批評不到點子上”,遂轉請其學生、哈佛大學博士后白軍芳為我作評。她從詩歌敘事空間理論入手,寫就《空間敘事的家國情懷及白楊意象——論甘建華地理詩的審美貢獻》。
與此同時,我注意到西北師大文學院原院長彭金山教授,他也是“當代詩壇中最早且最為精致全面地捕捉到隴東的地域精神內(nèi)涵,并傳神展現(xiàn)出隴東地域風貌的詩人”。②在縱論拙詩《江山萬里 赤子情懷》一文中,他關于“地理詩以信息豐裕見長,在一首詩里,意象密度較大,但往往一個跳躍,頓見咫尺千里之功”的闡述,讓我進一步明白了“詩是一種以少勝多的藝術”,地理學意義上的大西北也是我始終觀照的對象。上海市社會科學院研究員孫琴安先生,與我在幾年前相識于耒陽蔡倫竹海。他長期從事新詩舊詞方面的研究,出版著作包括《朦朧詩二十五年》《中國詩歌三十年——當今詩人群落》等。在“地理詩”迄今沒有一個權威概念的當下,他為這一新的門類提出“地理學與文學互植嫁接”的觀點,“在甘建華的地理詩中必定有所反映,即以自己淵深的地理知識,在邊游邊吟中準確生動地再現(xiàn)自然山水,兼重真實描寫風土人情、山川地貌、文化遺跡、歷史傳說,從而構成現(xiàn)代新詩中一道靚麗的風景?!?③
與這部詩評集中的許多人,我都是通過網(wǎng)信、微信、短信聯(lián)系而緣慳一面,卻恨不能早日相識以慰我懷。我在前年編選《洛夫紀念文集》時與西安外國語大學文學院喬琦教授相識,今年初偶然見她談及詩歌地理學,便試探著請她指點我。兩三個星期后,即收到近萬字《詩人的地理根系與詩歌譜系——甘建華地理詩初探》,附言“詩評趕在年前一天完成,我也是用心讀了您的詩的”。我當即放下手頭一切冗務,仔細閱讀三遍,幾年前見湖南大學章羅生教授論述我的文史筆記、蘭州大學郭茂全教授闡釋我的青海散文作品,也曾慨嘆“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收集在本書中的國內(nèi)女性作者,有陜西白軍芳、喬琦、江蘇秦香麗、重慶蔣雨珊、江西唐冰炎、湖南佘曄等,也有旅居海外華人女作家、女詩人施瑋、張懷存、舒然等等。
寫我的第一篇詩評是衡陽詩人法卡山(羅詩斌),那是在我正式創(chuàng)作地理詩的肇端。甲午(2014年)之夏,值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60周年州慶之際,我應邀重走了一趟青海高原,在魂牽夢縈的柴達木盆地,觸發(fā)了心底里疼痛的鄉(xiāng)愁與愛愁,乘興寫了一組《西部之西:重返夢境之旅》,包括《大柴旦情思》《回到冷湖》《花土溝的夢》《格爾木故事》,法卡山謂之“疼痛而有愛的高原抒情曲”,我也自動成了“新歸來詩人”。啟動這本詩評集寫作的第一人,是臺灣詩人、詩歌學者劉正偉博士。之前我們并不相識,只有微信聯(lián)系,通過他尋找臺島紀念洛夫先生的詩文及其作者,期間不斷感受到他的博學、熱情、善良與無私。后來,他接受我的請求,將湖南詩人、衡陽詩人集體推上他主編的《臺客詩刊》、擔任主要編委的《華文現(xiàn)代詩》雜志。
莊偉杰博士與我同是20世紀80年代大學生詩歌運動的參與者,他是福建師范大學南方詩社社長,我是青海師范大學湟水河文學社社長,曾有幸獲贈他寄來主編的《南風》詩報,那是當年中國大學生的首家鉛印詩報。沒有想到多年以后,他自澳洲留學歸來,因我策展“詩文風流·翰墨飄香——中國作家書畫作品展”而再度取得聯(lián)系,才知道他還有“閩南書怪”之雅號?,F(xiàn)居新西蘭奧克蘭的蕭蕭(肖建軍),與我是正宗衡南縣同鄉(xiāng)。我寫的散文《泉溪悠長的時光》部分出于愛屋及烏,而他評介我的詩歌“超現(xiàn)實主義特質(zhì)”則是慧眼高看,寫就《詩歌的遠方:既是地理的,更是靈魂的》。王勇(蕉椰)是菲律賓華人作家,他在本書發(fā)稿前夕傳來《世界日報》發(fā)表關于我的專文。David He和平島(何瑞方)是洛夫先生的門生,也是大師留在楓葉之國一顆詩的種子,此處且借用其詩評中的一句話:“如果你是星星,就請置身夜空吧!”
秀實(梁新榮)先生是香港詩歌協(xié)會會長、《圓桌》《流派》兩本詩刊主編,本來只是敦請他寫一則百余字詩評短語,孰料堅執(zhí)寫了一篇4000字詩評。盼耕(陳藩庚)先生是國際華文詩人筆會秘書長,在“年前椎骨炎復發(fā),并發(fā)多處炎癥,眼睛也波及,加上原有白內(nèi)瘴,視力大損,書報微信電郵經(jīng)常不看”的情況下,堅持為我寫了3000余字的詩評,讓我每念及此感動莫名。余境熹博士與我剛好算是兩代人,寫就詩評《衡岳維高湘水闊》。
現(xiàn)居海南島的凌須斌,與我同為青海師范大學校友。他所寫的《青海在上:每一個故事后面的詩性抒情——簡析甘建華的地理詩路之旅》,洋洋灑灑15000余言,條分縷析,頭頭是道。在此也感謝青海文學名刊《雪蓮》主編張國云先生,他在看到須斌兄的評價后,以最快的速度發(fā)表于該刊2020年第5期。此外,我向青海劉大偉、郭守先、北京趙福治、浙江涂國文、河南李俊功、江蘇月色江河(張曉林)、河北王永、江西秦宗梁、陜西胡永剛(青海湖)諸位先生致敬,感謝他們長期以來的關注與新近揮寫的妙文。
本書總共收集了40篇詩評,得益于海內(nèi)外師友的真誠幫襯,尤其感謝吾湘劉長華、楊戈平、南蠻(李鼎榮)、佘曄、張沐興、尹朝暉、法卡山(羅詩斌)、呂宗林諸君,給予我以深長的鞭策與巨大的鼓舞。鄉(xiāng)兄羅志剛是腎移植專家,一個從來沒有寫過詩評的醫(yī)學博士,第一次寫詩評,讓我想起陸游名句“工夫在詩外”。陳群洲先生對我的詩歌創(chuàng)作幫助甚大,試想沒有他的適時鼓勵與點撥,我會不會堅持寫詩都很難說。衡陽能夠成為中國現(xiàn)代新詩的一個重鎮(zhèn),除了鄉(xiāng)賢洛夫先生的“篳路藍縷、以啟山林”,還有陳群洲率領兩代詩人組建的藍墨水上游詩群,“以陣容越來越強大、活動越來越頻繁、成果越來越豐碩、影響越來越廣泛”,“實現(xiàn)了引人注目的再一次出發(fā)”。④我雖然沒有參與這個詩群,但他們時常讓我想起顧炎武《廣師篇》,暗嘆自己“十不如”也。而年高德劭的詩壇前輩曠公瑜炎,在炎炎夏日趕寫的詩評《衡岳湘水的風雅與榮耀》,既是對晚輩的偏愛與溢美之辭,也是對衡陽新詩舊詞創(chuàng)作隊伍的精當總結。
阿根廷哲人豪?路?博爾赫斯(Jorge Luis Borges)曾經(jīng)說過:“不要低估地理學,其重要性未必遜色于心理學?!彼敃r未必預見到我們今天生活在“地理學家的時代”,這是美國斯坦福大學生態(tài)學家哈羅德?穆尼(Harold Mooney)的觀察筆記——地理科學長期關注不斷變化著的地球表面的重要特征和空間結構,以及人類與環(huán)境之間的交互關系,正逐漸成為科學和社會的核心內(nèi)容。那么,“地理詩是存在的嗎?”詩歌理論家燎原肯定地回答:“沒錯兒,古今中外的詩歌中,絕大部分都含有鮮明的地理元素,并給人以豐富的地理時空聯(lián)想。但我們以往主要是從詩人賦予的精神氣象,對其進行歸類與指認。而甘建華把它們稱之為地理詩,從‘青海在上’一輯中深長的青海情結和唯他獨知的地理特征看,這一命名,無疑始之于一位地理系科班出身者,對于其高原歲月特殊的情感文化想象?!?⑤
網(wǎng)上曾有人談到我的詩是“地理詩歌”,其實這是對“地理詩”的誤解,因為二者之間有著很大的區(qū)別。周恩來總理曾將當時全國30個省市區(qū)名稱編成一首地理詩歌:“兩湖兩廣兩河山,五江云貴福吉安,兩寧四西青甘陜,還有內(nèi)臺北上天?!?961年5月,上海教育出版社出版一本《地理詩歌選輯》,其主要目的“是為配合學校中國地理教學而編選的,也可以作為進行愛國主義教育的一般地理讀物”。而“地理詩”顯然與之表現(xiàn)不同,我更傾向于它是一種新的文體。誠如本書名譽主編、詩評家譚五昌教授所言:“地理詩是當下詩歌寫作的熱點現(xiàn)象之一,它是地域性寫作的詩歌形態(tài),包含獨特的地域文化審美經(jīng)驗。在全球化語境下,對地理文化的審美呈現(xiàn)是凸顯中國詩人的文化身份與寫作優(yōu)勢的藝術亮點?!?⑥我也非常認同詩人黃亞洲對拙詩的分析:“作為一個地理學者,他通過地理詩,也很自然地反哺了大自然的恩寵。辛棄疾的名句‘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就是這種雙方精神融洽的寫照?!?⑦并且希望能夠?qū)崿F(xiàn)俄羅斯女詩人娜斯佳(Anastasia)的寄語:“我看到了他的腳步布滿全中國、全世界,也看到了他的地理詩豐富了全中國、全世界。” ⑧
早在百余年前,法國著名探險家雅克·巴考(Jacques Bacot)在西藏朝圣之旅日記中寫道:“我記錄的唯一目的是使讀者能穿越世界上最美麗的地方之一。”就在前天,我和衡陽、南岳、祁東眾多友人,趕赴祁東、祁陽兩縣的界山熊羆嶺,清朝府志記載其宋代舊名為黃羆嶺。它橫亙于衡州至永州的古道中間,山勢峻峭,林深樹茂,常有猛獸出沒,經(jīng)此者無不失魂落魄。當?shù)亓鱾髦@樣一句民謠:“熊羆離天三尺三,人過要低頭,馬過要卸鞍?!蹦纤吻谰拍辏?173年)二月十七日,前往桂林任職的范成大翻越此嶺,作《黃羆嶺》詩一首。八百多年后,我來此禮敬中國古代“地理詩寫得最多也是寫得最好的一位”,⑨只見山中早已修建好平坦寬敞的水泥馬路,但依然可見范成大詩中描繪的景象:“春禽斷不到,唯有蜀魄啼。謂非人所寰,居然見鋤犁。”在長風鼓蕩振我衣的爽氣中,在觸目排山倒海玉一般的翡翠中,在山野各色鮮花爭奇斗艷中,我眼看著“那只漂亮的雄雞,一忽兒/飛到祁陽,一忽兒飛到祁東/西蓮寺的蓮花狀喇叭/借風傳經(jīng)數(shù)十里,突然間/想做一個南宋書僮,追趕著/范石湖,過熊羆嶺”。
注釋:
① 張學忠、易軍:《論范成大及其地理詩》,《陜西師范大學學報(哲社版)》,2001年12月第30卷第4期.
② 姚康康:《隴東行吟:試論彭金山詩歌的地理學意義》,《飛天》2011年第10期.
③ 孫琴安:《現(xiàn)代新詩的無限可能性——甘建華地理詩名目漫議》,見本書.
④ 陳群洲:《臺灣<華文現(xiàn)代詩>第24期“衡陽詩人專輯”前言》.
⑤⑥⑧ 均見《甘建華地理詩選》書后“百家評論集錦”,百花洲文藝出版社,2021年9月出版.
⑦ 黃亞洲:《地理有詩,江山之助——<甘建華地理詩選>序》,百花洲文藝出版社,2021年9月出版.
⑨ 方鍵:《杰出的地理學家范成大》,《中國歷史地理論叢》,199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