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2日，著名導演李前寬因病去世。作為中國電影第四代導演的杰出代表，他曾以《開國大典》《重慶談判》《七七事變》等作品為國內(nèi)觀眾所熟知。李前寬祖籍山東蓬萊，1941年1月出生在大連，他自稱是“闖關東”的后代，是農(nóng)民的兒子，他的鏡頭講述的是重大歷史事件，內(nèi)心裝著的是百姓。

以故事片《孫中山》《周恩來》《鄧小平》為廣大觀眾所喜愛的83歲著名導演丁蔭楠認為，李前寬是中國當代主旋律電影的代表者。丁蔭楠說：“前寬是我的好朋友、好哥們兒。他的熱情是由衷的，他熱愛生活，熱愛周圍的人，熱愛自己的事業(yè)，總是充滿著熱情，像火一樣，充滿著朝氣去點燃大伙兒的熱情。面對領導或者普通人，他都一視同仁，這很難得。他得了病卻樂觀堅強，是抗癌英雄。他確實是一個了不起的師兄，一個熱愛生活的人，一個品質(zhì)高尚的人，我很懷念他。”

導演“欽點”成為場記參與《青松嶺》重拍

1964年，李前寬畢業(yè)于北京電影學院美術系，之后分配回東北長春電影制片廠。他說：“長影大院很大，周圍有好幾平方公里，都是電網(wǎng)?！痹陂L影大院東南角有一幢別墅，是日偽時期總理大臣張景惠的別墅，后來是長影的專家招待所，俗稱“小白樓”?！靶“讟恰睂﹂L影人是個美好的記憶，因為曾在長影廠工作過的很多大師，都在這里創(chuàng)作完成了他們的經(jīng)典。李前寬說：“喬羽、劉熾為電影《上甘嶺》寫的主題歌《我的祖國》是在這里完成的；喬羽寫的電影《劉三姐》和《祖國的花朵》也是在這里創(chuàng)作的?！?/p>

籌備電影《青松嶺》是1972年年底，廠里讓李前寬一個人到承德去體驗生活，了解演員的情況。隱名埋姓兩個月，李前寬既要落實演員，拿回劇本，然后還要采景。他在河北承德、興隆、青龍、平遠等長城周圍的幾個縣深入生活。當?shù)厥巧絽^(qū)，一邊種梨樹，一邊插縫種點農(nóng)作物。李前寬記得，興隆縣就產(chǎn)核桃、梨、山楂、蘑菇。所以《青松嶺》里面有句臺詞就是：“我那點蘑菇，那點山貨……”

那時，李前寬進廠已經(jīng)幾年時間了，導演們都喜歡他。劉國權從農(nóng)村回到廠里接拍《青松嶺》，就對大家說：“前寬就做我的場記，跟在我邊上吧?！蹦悄?，李前寬31歲。

“小白樓”有四五十間房子，旁邊還延伸出了小平房作為廚房為藝術家做飯?！肚嗨蓭X》的作曲施萬春從北京到長春，住進了小白樓。李前寬回憶說：“那時有時候有電，有時候沒電。我去看他的那天晚上，正好沒電，施萬春點著個蠟燭，影子拖得很長。因為天冷，暖氣不好，施萬春穿大棉襖，戴著狗皮帽子，兩邊耷拉著兩根繩兒，背著腰在蠟燭下寫曲子。我問：‘是施萬春嗎？我是劇組的李前寬，導演讓我來看看你?！?/p>

那時候，李前寬給劉國權當場記的任務就是“催本”。施萬春給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像個趕大車的。于是李前寬開玩笑問：“你不會是《青松嶺》里面趕大車的吧？”

此后，李前寬和施萬春一起深入生活，聽民間小調(diào)，聽農(nóng)民的嗩吶聲。最后，《青松嶺》主題歌里的音樂元素，觀眾一聽就是鄉(xiāng)音，地域性的東西撲面而來?！堕L征組歌》作曲李遇秋和沈陽音樂學院院長秦詠誠向李前寬夸贊：“《青松嶺》音樂真叫地道，雅俗共賞，容易上口?。　?/p>

力主《沿著社會主義大道奔前方》由蔣大為演唱

《青松嶺》主題歌《沿著社會主義大道奔前方》由誰演唱？當時有兩個選擇，一者是早已成名的李世榮，一者是尚無名氣的蔣大為。李前寬說：“李世榮是中國電影專職大歌唱家，長影頂梁柱，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電影插曲好多都是他唱的，比如《草原晨曲》《劉三姐》，電影插曲《婚誓》，《冰山上的來客》中的《懷念戰(zhàn)友》等，唱得確實好，全國有名。不過，李世榮是戲劇男高音，這時已經(jīng)快五十歲了，聲音有點蒼老。”

蔣大為當時是吉林省森林警察部隊文工團歌唱演員，二十來歲。他考長影沒考上，但年輕氣足，聲音形象與劇中小青年非常吻合。而且他的聲音更純樸，更有民族味道。李前寬認為蔣大為更合適。

電影是長影的，歌是長影的，長影樂隊堅決要用李世榮，女聲用王云芝。李前寬跑去征求施萬春意見，作曲家說：“還是要用蔣大為。雖然沒有名氣，但他的歌用到電影里與人物沒有距離感?！?/p>

用誰不用誰？發(fā)生了激烈的爭論。樂團要錄李世榮的，攝制組要錄蔣大為的。兩個方案都錄出來后，由黨委和廠長裁決。當時的廠長是蘇云，蘇云問劇組，劇組就聽導演的。李前寬說：“這在長影不是小事，是個大事。劉國權老人家喜歡我，欣賞我，他說聽我的?！?/p>

李前寬跟導演劉國權說：“音樂要和形象結(jié)合，還是要用蔣大為，名氣不夠，但觀眾聽的是歌?！?/p>

劉國權說：“噢，你和作曲家都欣賞蔣大為？”

李前寬說：“是！我們和李世榮沒有恩怨，和蔣大為也沒什么關系。蔣大為就是符合畫面，與形象吻合?！睂а菡f：“好，好。”

等到廠長蘇云來問：“劉導演，你們劇組是什么意見?！?/p>

劉國權說：“年輕人錄的符合畫面人物形象，和人物沒有距離感，很貼切，聲音很嫩，底氣很足。”最后，蔣大為因此一舉成名，后來又在長影唱了《牡丹之歌》，然后就調(diào)到北京了。李前寬說：“劇組聽導演的，導演是我做的工作，算得上我挖出一個蔣大為?！?/p>

史詩般的《開國大典》具有里程碑意義

1989年，李前寬執(zhí)導《開國大典》為國慶四十周年獻禮。他回憶說：“我上來就拍重場戲——天安門。這在當時遭到劇組所有人的反對?！卑闯＠恚@樣一部大戲，有名有姓138人，遼沈決戰(zhàn)、平津戰(zhàn)役、淮海戰(zhàn)役，百萬雄師過大江，特別是天安門開國大典，拿出任何一個事件都能單獨構成一部電影，籌備時間起碼得一年，但是李前寬只用了三個月。他說：“電影不拍不行，我就把歷史和現(xiàn)在都結(jié)合起來拍了?！?/p>

李前寬曾對筆者說：“電影《開國大典》里，毛主席喊‘人民萬歲’是演員張克瑤錄的。我對他說，毛主席當時是喊了一天了，喊得嗓子都啞了，一定要讓觀眾感覺到主席是從心里發(fā)出的吶喊聲。畫面上，戰(zhàn)士在禮花中倒下。別人拍攝禮花一般是用24根，我用了四倍，96根。我專門請了64個武功演員，用長焦調(diào)，把戰(zhàn)士倒下的動作拉長了，倒下再起來，倒下再起來。我一定要讓觀眾記住，在慶祝共和國成立四十年的時候，在禮花中倒下的是我們的人民戰(zhàn)士。而音樂一層一層地往上疊，有點像國歌?！?/p>

《開國大典》是中國電影自改革開放以來，反映重大人物歷史題材的里程碑式的作品。作品以史詩般的畫面，謳歌了中國歷史上的重要人物，有創(chuàng)新有突破，用藝術的規(guī)律反映共和國的開國大典，有劃時代的意義。

這部作品在送審過程中，出現(xiàn)了兩種不同的意見，最后當審片領導在銀幕上看到毛主席喊“人民萬歲”，戰(zhàn)士在疊放的禮花中翻來覆去倒下，主題音樂一層層推上去，就在李前寬手上拍了三下。李前寬說：“這樣我的心里就有底了。”

電影放完，有人站起來說：“好！拍得太真實了?！睂徠I導也表示：“這個片子拍得好，這個導演很高明啊！用紀錄片和他拍的片子，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我都不曉得哪個是真哪個是假。這個導演很厲害?。∷雅牡钠佑肿龀杉o錄片的效果，我從他這里了解了好多知識?！?/p>

《開國大典》讓夫妻檔進入黃金創(chuàng)作期

李前寬的妻子肖桂云，1941年出生在哈爾濱，1965年從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畢業(yè)進了長影。李前寬學的是電影美術，肖桂云才是真正的導演出身。1982年，夫妻倆開始合作，聯(lián)合執(zhí)導了《佩劍將軍》。從此，電影就是他們的生活，他們的生活也就主要圍繞電影。

《開國大典》之后，夫妻倆謀劃《決戰(zhàn)之后》，這是根據(jù)重慶作協(xié)主席黃濟人的長篇報告文學《將軍決戰(zhàn)豈止在戰(zhàn)場》改編的。西影在全國選導演選了好多年，正好《開國大典》上映，決定把導演權交予李前寬。

李前寬、肖桂云曾說：“人類自有階級以來便有戰(zhàn)爭，有戰(zhàn)爭便有戰(zhàn)犯，古今如此，中外亦然。戰(zhàn)爭的勝利者怎樣對待階下囚，這是一個有普遍意義的重大課題。在現(xiàn)代中國歷史上，中國共產(chǎn)黨人在如何處置敵對階級軍事集團代表人物的所為，無可置疑地為人類戰(zhàn)爭史上書寫了閃光的一頁?！S濟人的長篇報告文學《將軍決戰(zhàn)豈止在戰(zhàn)場》主要描寫解放戰(zhàn)爭中被我俘獲的一大批國民黨高級戰(zhàn)犯在新中國監(jiān)獄中的改造生活。電影《決戰(zhàn)之后》則根據(jù)原著把杜聿明、黃維、邱行湘等幾十名真實的歷史人物，由被強制改造到自覺改造的心態(tài)真實深刻地展示出來。……這是戰(zhàn)后的一場改造靈魂的決戰(zhàn),戰(zhàn)場無硝煙，卻異常激烈。把這一題材搬上銀幕是一項十分艱巨的工作?！?/p>

《決戰(zhàn)之后》環(huán)境局限在“監(jiān)獄”這樣一個非常封閉的空間，“人物”群像中一個女性都沒有，而是一群穿著一樣囚服的戰(zhàn)犯，大家坐在那里被改造。怎樣能拍得好看？李前寬說：“那幾年是我和愛人‘夫妻倆’創(chuàng)作的高峰期，一年一部戲。這部片子她在做后期，我就開拍下一部片子了?！?/p>

早在1988年，李前寬就籌備拍攝《重慶談判》，結(jié)果和峨眉電影制片廠選題撞車。兩邊把官司打到北京，有領導說：“這是四川的事情，就讓峨眉廠拍吧?！崩钋皩挷坏貌煌Ｏ聛砹恕?/p>

拍完了《開國大典》和《決戰(zhàn)之后》，峨眉廠的電影還沒有拍出來。有關方面決定：“《重慶談判》還由李前寬、肖桂云夫妻倆拍?！贝撕?，李前寬、肖桂云夫婦還執(zhí)導了《七七事變》。

1996年，李前寬夫婦拍攝《紅蓋頭》，電影故事是發(fā)生在山東的一個愛情的悲劇。在這個片子中，李前寬起用了還在讀書的吳碧霞。李前寬回憶說：“進了錄音棚，孩子一張口，嗓子太好了，純得透明，純得沒有一點瑕疵，這聲音令我刮目相看。”

1998年，李前寬夫婦接受湖北電影制片廠的邀請，接受反映三峽工程的工業(yè)題材寬銀幕電影《世紀之夢》的導演任務。李前寬這個東北拼命三郎，在沒有劇本，劇組尚未組建的情況下，帶著五臺攝影機到湖北三峽工程工地上體驗生活、拍攝畫面。因為三峽工程建設場景，如果等劇本完成再重新搭景拍攝，就會造成巨大浪費。

轉(zhuǎn)眼很多年了，當施萬春得知李前寬去世的消息，他告訴記者：“我和李前寬、肖桂云夫妻導演早就認識了。在20世紀60年代末70年代初修改《青松嶺》，導演劉國權讓他們夫妻二人作為助手參與創(chuàng)作。自此，我們就在藝術上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此后我們合作過《開國大典》《重慶談判》《決戰(zhàn)之后》《七七事變》等十幾部影片。前寬無論人品還是藝術與我很投緣，他的去世對我打擊很大，幾天來，朋友、同行、學生不斷來短信詢問此事，每一次我都很痛苦地告訴他們，前寬確實走了，確實走了……”

李前寬是個熱情奔放的、愛生活愛大地的人。1992年，他曾在自己導演的電影《重慶談判》中獻聲——當影片中毛主席飛離延安，一位放羊老漢的《信天游》，成了李前寬留給世界的絕響：“寶塔山那個寶塔呦，連呀連著青天，毛主席和咱山里的人，心呀心相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