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鵬:“我就是那個叫馬原的漢人”及其他
如題。這句話影響太大了,至少,對我影響太大了。凡二十余年,未變。
當年馬原小說振聾發(fā)聵,《虛構》《岡底斯的誘惑》《海邊也是一個世界》《舊死》《死亡的詩意》《喜馬拉雅古歌》《錯誤》《拉薩河女神》……是的,馬原的文學饋贈太豐厚,說他過時,說他“不行了”,說他這樣那樣,多是沒好好讀馬原的偏見,不信,大伙兒可以再把以上諸篇什找來,以小說家王季明兄最近的重讀體驗:“真是牛??!”
馬原讓小說充滿了想象力。這么說稍顯空洞,好吧,他讓小說這門手藝突然結實而高貴,金聲玉振或大音希聲;它們有力,又自然;近神,絕不高高在上;他讓小說充滿意外、友誼和陽剛之美,其魅力源于海明威、塞林格、約瑟夫·海勒,神性和神秘又來自博爾赫斯、霍桑、紀德……一種既有彪悍個性又不斷借鑒汲取的小說,成就了當年的馬原,成就了那批輝煌的“先鋒”;我想說的是,以馬原、殘雪為首的一幫作家,才華橫溢又元氣淋漓,真正讓中國小說具備了“世界的”胸懷與格局,真正讓小說回歸小說,彰顯了時下業(yè)已荒疏乃至失傳的身為藝術典范之本質和要義。小說當然是藝術,而且是最高藝術之一種,否則,它就成了社會現(xiàn)象論文——馬原小說,最大的啟發(fā),在此。
二十多年了,我不時讀一讀馬原的西藏小說。即便我們私交甚篤,我還是愿意重讀他(很多人不再讀朋友的作品,這是多么大的傲慢吶)。我和大馬不可思議的緣分今后有機會再講,單論小說,每次讀仍有觸動,仍會贊嘆,盡管我們的責任是從他巨大的陰影下逃離,是成為自己。
但文學終究是有傳承的,你一定會碰上那么一兩個摯愛的作家,一兩個對你影響甚巨的偶像,無論外國的中國的,與你心有戚戚就是好的。我于二十出頭撞見馬原,是我的命,更是我的福分。
自然,我們也神奇地熱愛著海明威。偉大的海明威。簡潔,陽剛,柔軟,行動,義氣,高貴……海明威深刻影響了馬原,也在影響我。海明威的偉大在于他的短篇小說能讓你無數(shù)次重讀又無數(shù)次被打動;他的長篇,就算被那么多人詆毀,我還是堅定不移地要為《永別了,武器》投票,為《太陽照常升起》投票,為《戰(zhàn)地鐘聲》投票。就像我永遠要為上述的馬原的作品投票一樣。海明威的小說極簡,卻遠非你們想象的那么簡單。最重要的東西就藏在海面之下,就看你用心了沒有。這也是海明威小說給我的最大啟發(fā)——言外之意,不可盡說之神秘。對話的重要和暗示。詩意,廣闊的,無邊的詩意。
啊,說了那么多。
當代文學史上,最喜歡的“名言”還是這句:“我就是那個叫馬原的漢人,我寫小說?!保ㄒ姟短摌嫛罚?。驚人的間離,極端的自信,突然將高高在上的小說敘事拽到你面前,正如馬原本人,永遠表里如一地像個孩子般真誠而自信地凝視著你,“讀死人的書呀,我們這些活著的人的書,根本沒必要讀?!?/p>
所以,在這個名為《魚雷》的小說中,我戲仿了他,“我就是昆明人陳鵬,我踢球,也寫小說,而且寫了不少足球小說?!碑斎皇窍蝰R原致敬——他近來生病,一直沒離開上海,我非常牽掛他,經(jīng)常夢見他。至于我的小說是否又講了一個足球故事,當然是有別于馬原小說的足球故事,這些已經(jīng)不重要了。當我戲仿的時候,當我通過一篇小說向馬原本人致敬,它的文本意義已然顯現(xiàn)。這就夠了。
再次祝馬原老師早日康復。我在云南,等你。